【死前八个时辰】

左云起道:“还是不对。”

“哪里不对?”

左云起道:“你穿来都多少年了,她若真以为你是旧情人,怎么拖到今年才来相认?”

楼主捧着那薄薄的信纸苦思冥想。

楼主道:“是这样的,不是旧情人,而是已经分手的前任。前世分离,此世重逢,相见争如不见,不见又添思念,愁肠百转到现在。”

“……”

左云起歪过头盯着他。

左云起道:“可以,戏很足。”

【死前七个半时辰】

从这封信里推测不出更多信息了。

楼主去向林开汇报。林开听完便问他现在有几成审讯的把握。

楼主道:“……三成不能再多。”

林开叹息道:“也罢,只能一搏,就靠你了。”

楼主正要去一搏,林开急忙又叫住他:“三更半夜把她叫醒,显得我们底气不足。你养精蓄锐好好准备,天明再去。”

楼主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你对此事为何如此……焦虑?”

林开“刷”地展开折扇,又“啪”地收起。半晌才道:“伏波军陈将军派人找我报出价码了。我怕动摇军心,连你都没告诉。”

楼主的面色于是也严峻起来。

林开道:“你猜猜,他会如何决定押哪边。”

【死前七个半时辰】

局势僵持不下,是因为两边力量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三方将领中,武林盟拉拢了南方博望军,拓荒组却不知用什么手段笼络了周容讫旧部的北府军,又有擅长用毒的旁门为他们服务。

于是那剩下的一支作壁上观的伏波军,就成了让天平彻底倾斜的最后筹码。

如今陈将军终于要做出抉择了。这只谨小慎微的老狐狸,没有立山头的胆子,却有乘东风的贪心,只愿与强者结盟。

历史的转折点往往正是一件小事。

谭清欢口中的情报,能换来的不仅是最近几场仗的胜利,更是伏波军的加盟。胜则势如破竹,败则再无转机,可谓一招定生死。

【死前七个半时辰】

楼主慢吞吞道:“其实刚才探子还查到了另一件事。我说完你可能会更焦虑。”

“……”

“他们查景焕之时发现,拓荒组最近暗中调出了京城这些年所有的穿越卷宗。”

从第一个穿越者将领开始,不知为何,有备案的穿越几乎都发生在大凉都城这片区域。

拓荒组的头目焦姣然令人细查了这些备案中的时间地点,似乎在从中寻找什么。

楼主道:“虽然不知她在谋划什么……但到了这种关头,想必也打算一招定生死罢。”

对方在埋地雷,他们却连坑在何处都一无所知。

林开道:“你等等,我扇点凉风冷静一下。”

【死前六个半时辰】

楼主与林开关上门商谈了很久。

最后楼主离开前对他道:“你放心,总有办法。”

楼主开始想办法。如同闭目入定,静静等待着天明的到来。

谭清欢醒来时,距离陶钟池预言的死期还剩五个时辰。

【死前五个时辰】

谭清欢的脸色更差了,若她照得到镜子,大约也能知晓自己大限将至。

楼主深吸一口气,缓步走进了关押她的房间。

谭清欢半靠在床头,拿眼瞧着他道:“你来了。”

楼主点头:“听说你要见我。”

谭清欢微微一笑道:“人上了年纪,就喜欢找帅小伙子聊聊天。”

“……”

楼主在脑内排练过许多种开场对白,最终都没用上。

【死前五个时辰】

楼主知道绝对不能先沉不住气,便淡然道:“那就要看你想聊什么了。”

谭清欢笑得高深莫测:“天向一中分造化,人于心上起经纶,你们想要的答案我都有。但答案只给有缘人。”

楼主已经把景焕之那份诘屈聱牙的书信背下来了。无论哪种推测,有一点是共通的:谭清欢似乎把他当成了某个人。

楼主是个投机主义者,给个支点能把地球掀了。

他打定主意要假扮成那“某个人”。

扮演一个陌生人,需要足够详细的剧本。而如今他的剧本连姓名都不提供。

楼主拖了把椅子在床前坐下,宁定道:“承蒙你青眼相看,我斗胆一试,当不当得了这个有缘人。”

【死前五个时辰】

谭清欢道:“你喜欢吃肯德基还是麦当劳?”

“……”

楼主没让沉默超过三秒钟:“麦当劳的冰淇淋比较好吃。”

从谭清欢的表情分辨不出这题的打分。她又问:“你对旭日广场有印象么?”

来了。

楼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茫然中掺杂着怅惘的表情:“那倒是不记得了。实不相瞒,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谭清欢似笑非笑:“失忆?”

“嗯。我穿来之后,丢失了前世的记忆,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什么人。不过旭日广场这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是哪里呢……”

他煞有介事地沉思起来。

谭清欢道:“答错了。”

“……”

【死前五个时辰】

谭清欢道:“从我要求见你,到你走进来,已经过去了七个时辰。我猜你们针对我的要求调查了一番,还判断出了我在找一个人。”

“……”

谭清欢道:“失忆梗用得很溜嘛。可惜,那个人既不吃肯德基也不吃麦当劳,而旭日广场完全是我随口编的。”

“……”

“你这个冒牌不合格。”

【死前五个时辰】

谭清欢是聪明人,或许比楼主更聪明。

若说她估错了什么,那就是楼主的脸皮厚度。

楼主一脸坦然道:“你猜得没错,拓荒组最厉害的军师大驾光临,我们若不调查清楚,那便是怠慢了。不过,我确实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我确实更喜欢麦当劳。我也确实觉得旭日广场这名字,听起来有点悲伤。”

……

这回换做谭清欢愣了愣。

楼主继续不动声色地怅惘着。

旭日广场若是个伤心处,听起来当然悲伤。若是个开心的地方,此刻人世永隔,只会更悲伤。

他这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唯有打嘴仗从没输过。

【死前五个时辰】

楼主道:“这一处聊不通,我们可以聊聊别的。”他顿了顿,见谭清欢没有反对,便续道,“我知道自己这具身体从前叫做景焕之,但却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你为何会认识他,能不能跟我说说?”

谭清欢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他,片刻后竟然开了金口:“我穿越来之后,不想被押送去审问,就逃到一处偏远小镇隐居。还好以前读书比较多,为了报答邻居救济之恩,我就在那里开了个非正式的学堂,教人写几个字。景焕之出身贫寒,是个苦孩子,但我看他一心向学,就免了他几年的学费。”

楼主听着微笑了起来:“你太谦虚了。他一穷二白,全凭才学中举当官,可见名师出高徒。”

谭清欢笑而不语,也不知这马屁拍中了几环。

【死前五个时辰】

楼主又问:“但景焕之进京之后,你为何抛下学堂离开了?”

谭清欢这次十分配合道:“因为我找到了一个人。”

楼主心思飞转:“我么?不对,那时候景焕之还健在,我还没来。你……你到底在找多少人?”

谭清欢“扑哧”一声笑道:“不多,就两个。”

“另一个是谁?”楼主将自己强行代入角色,“我认识他么?我是指在异世……”

谭清欢却没有被他带跑,悠然道:“我找的那两个人彼此是认识的。”

楼主大惊。

这个答案冲击太大!

“我们那个世界,一百万人里都不知有没有一个穿来的,怎么会恰好轮到三个熟人?而且,大家的情况不外乎走在路上被车一撞,稀里糊涂就来了,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哪些同类,你怎能笃定那两个人也在这里?难道你——”

“所以你是被车撞来的?”谭清欢凉凉地问。

“……”

楼主猛然收声。

完了。大意了。

“你不是说你不记得前世的事么?”

“……”

【死前五个时辰】

谭清欢笑道:“可以啊小伙子,我这才几个字,你就能推测出这么多,智商很高。你这么会猜,不如再去揣摩揣摩。”

楼主在她说这句话的同时已经想好了救场的台词。

但谭清欢没给他补救的机会。

他的急切让她突然失去了兴致,她别过身去躺上了床,平淡道:“我累了,你出去罢。”

【死前四个半时辰】

谭清欢不知道自己脑门上悬着倒计时的沙漏。楼主却清清楚楚地知道。

他走出房间时,心情很沉重。

凭她口中那一点线索,已经能推测出十分可怕的信息了:

或许拓荒组里,有的人根本不是被命运随机选中传送过来的。他们自己扮演了选人的“命运”!

人一旦掌握了不该属于人的力量,能造成的后果也就超出了人的想象。

楼主本来以为,只要在这个世界打败拓荒组就万事大吉了。打败一群自诩高人一等的穿越者,虽然要花费很多力气、牺牲很多性命,但终究还是可能做到的。

结果如今谭清欢寥寥几句话,让他汗毛倒竖。

拓荒组的手能伸多远?

他们想拓的这个“荒”,究竟有多大?

【死前四个半时辰】

世界的走向,系在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身上。

她倒是眼见着要驾鹤归西,全不管自己走后这天地是存是亡。

但还没到蹲下来绝望的时候。他还有时间。

【死前四个半时辰】

想让谭清欢说出秘密,就必须让她相信自己是她找的人。

扮演一个陌生人,如果没有剧本,那就需要足够蠢的观众。

谭清欢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很蠢。

想让她变蠢的话……

【死前四个半时辰】

楼主匆匆喊来了陶钟池。

楼主道:“有没有迷魂汤之类的东西能灌给她?”

陶钟池语气一贯温和:“不太可行。迷魂汤就像是烈性百倍的酒,能让人一醉不醒,但是人醉酒后的表现各不相同,说真话还是说胡话,我们是没法控制的。而且谭清欢已经太虚弱,灌药的后果不可预料。”

楼主道:“哦,没关系,那我再想想,肯定还有办法。”

【死前四个时辰】

楼主道:“想到了,我跪下来诚心诚意求她拯救一下世界。”

“……”

左云起怜悯道:“你这牺牲固然感人,但我觉得,如果一切真的如你推论,那谭清欢会是个挺疯狂的人。天王老子下跪她也不会被打动的。”

楼主开始揪自己的头发。

楼主道:“我突然想起来,我们这儿除了谭清欢,还有另一个拓荒组高层。”

左云起闻言几不可察地僵了僵:“那人更不可能被逼供。”

楼主道:“试都不试一下?”

左云起冷声道:“没必要。”

楼主道:“好罢,听你的。毕竟还是儿子比较了解爹。”

【死前四个时辰】

左道被左云起从宫中捋来之后,便一直昏迷着。

他体内有厉若母虫,一旦他醒来,就能如操纵傀儡般控制身中公虫的小太子和李克。

但同样因为这厉若虫蛊,一旦他死去,太子和李克也会跟着陪葬。

所以既不能救他,也不能任他伤重不治,还要研究虫蛊的解法,这段时间陶大夫几乎天天埋首在医书堆里。

【死前三个半时辰】

左云起虽然嘴上说得决然,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转去了药房。

药房里临时隔出了一个单间,十分简陋,里面除了一张床外空空如也,左道就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他已经不是左云起印象中的样子,形容枯槁,脸上浮着一层青灰的死气。

左云起垂手望着他,神情莫测。

陶钟池坐在一旁捣药,回过头体贴地问:“我出去让你们单独待一会儿?”

左云起摇头道:“我只是来查看一下。”陶钟池于是没再开口。

过了半晌,左云起突然道:“他们都以为我在旁门是被虐待着长大的。其实我小时候,他对我寄予了厚望。”

陶钟池诧异地望着他。

“从小他就教我,我旁门中人行事不论正邪,只凭好恶。喜欢的就去抢,讨厌的就灭掉。”

“……”

陶钟池道:“不愧是旁门。”

左云起一哂,道:“我一直照他说的做。从小到大,遇到讨厌的虫子、动物、人,只要一律毒死就好了……后来,我发现自己讨厌他。”

“……”

左云起道:“我开始阻挠他的大计,处处与他对着干……于是他也发现自己讨厌我。”

“……”

陶钟池道:“不愧是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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