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欧阳一直都陪着夏桐,子琛许凡和我则轮流去探望她。

那天下午,我去医院的时候,经过花园,竟然看见欧阳和沈曼站在湖边,好像讨论着什么。然后,欧阳头也不回地走了,空留沈曼独自伫立在湖畔。

我慌忙上楼,却见夏桐坐在病床上悠然自得地在上网。我过去,坐到床边,故作随意地问,欧阳昊去哪儿了?

夏桐飞快地打着键盘,头也不抬:“他说他任萧找他有事,下去一下。”

欧阳昊在撒谎。

但他为什么要撒谎,他和沈曼在讲什么,我不知道。

夏桐歪着头看我,小沐你在想什么呢?我忙说,没事儿。

这时,欧阳回来了,看上去面色凝重的样子。夏桐没看他,自顾自地问,任萧找你有什么事啊?

欧阳的眼神有些慌乱,他说,哦,他只是和我商量一些学生会的事情。

夏桐搁下手中的活儿,认真地问,那你要不要回学校一趟?

欧阳勉强笑笑,不用了,他应付得过来的。

夏桐调侃地说,他要是应付得过来,今天上午就不会一遍遍地给你打手机了。

欧阳愣了一下,努力扯起嘴角,“我不想去。“

夏桐乐了,“原来欧阳哥哥也有偷懒的时候呀!”欧阳揉揉她的头,温柔地低声说,“因为我想陪你啊!”夏桐呵呵地笑起来,“等明天许凡来了,欧阳哥哥你就不用这么累了。”

欧阳笑着说,是啊是啊!

然后夏桐继续她的事情。欧阳就坐在床边,一直微笑着凝视她。只是有时,那笑容会忽然脆弱得像一捅即破的窗户纸,而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眼睛就会变得雾气蒙蒙。

深夜快十点多了,我说,“夏桐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欧阳准备送我下楼,快到电梯口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在医院寂静空荡的走廊里,令人心悸的刺耳。

欧阳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掏出手机,迟疑地摁下接听键,四周陡然陷入恐怖的寂静中。欧阳低低地喂了一声,然后很长时间的没说话。我静静地站在一旁,一种怪怪的感觉的袭上心头。欧阳的眉心越皱越深,最后他终于坚定地说,“我马上就来。”

放下电话,他却愣愣地定在原地,像个找不到家了的孩子。我从未见过他这种茫然若失的神色,心不自觉地揪紧了,我担心地问,“欧阳,出什么事了?”

他有一会儿没回过神来,半晌才猛地一转头看着我说,“沐子,麻烦你今晚留下来照顾桐桐,我有点急事要处理。”

我点点头,问,你现在就走吗?

欧阳又是半晌没说话,但茫然的神色逐渐从他脸上消散,他的眼睛里是浓浓的温柔和不舍。他说,“我去跟桐桐说一声。”

夏桐一见我便问,“小沐你怎么又回来了?”我刚要说话,欧阳就先解释道,“我有些事情现在要处理,所以,就要……”

他话还没说完。夏桐就说,“那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欧阳却没走,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仿佛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一抹光亮。

夏桐轻咬嘴唇,甜甜地笑道,干嘛,舍不得走啊!

欧阳温柔一笑,才转身离去。可他刚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坐到床边。他缓缓伸出手抚摸她的脸,夏桐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欧阳见她不好意思的样子,微微笑起来,嘴角弥漫着难以掩饰的快乐与满足,还有不舍。

欧阳轻轻地说:“欧阳哥哥一直都看着你呢!”然后,他迅速离开了。夏桐的眼睛里闪出点点光芒。她一见我正看着她,慌忙钻进被子,嘟哝道,我先睡觉了。

我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这句话,是欧阳给她的幸福,是欧阳给她的承诺。

那晚,欧阳昊没有回医院,以后也没有。

如果,欧阳少照顾夏桐一天,如果,夏桐没有住院,如果,我没有那么快地开车,如果,我没有那么任性,如果,夏桐系了安全带……

那么,欧阳的命运会不会没有那么坎坷,会不会没有那么悲惨,会不会不让他从此以后都没有了笑容?而我们之间会不会没有那么多的悲伤?

夏桐醒来时,许凡早已经来了。他轻声问还睡眼惺忪的夏桐:“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夏桐点点头,然后咕哝咕哝地说了声“谢谢!”在那天许凡走出医院的时候,我就明白他们三人一定早就商量好了什么事的。

许凡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便温和地笑,没有说话。

夏桐揉揉眼,然后睁开眼,望着许凡,不停地傻笑。许凡望着我,悲伤地说:“遭了,这丫头给撞傻了。”

我忍不住笑。夏桐从被子里伸出脚来,狠狠地踢了他一下。

夏桐吃午饭的时候,我问许凡:“子琛怎么没来呢?他昨天说今天会来的呀!”许凡说:“我也不太清楚,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没看见他。也不知这小子在混什么。”

夏桐听见了,义愤填膺地说:“准是和他的小女朋友去玩去了,所以才把我给忘了。”

我心里也不禁疑惑起来,照说子琛应该不会呀!他是最关心夏桐的了,到底是什么事让他都不来看望夏桐呢?

这时,许凡的手机响了,他拿着电话走了出去。

我半开玩笑地对夏桐说:“你也不看看,万一是哪个神秘美女呢?”

夏桐头也不抬:“对于许凡,完全放心。”

不一会儿,许凡就进来了。

夏桐问:“谁呀?”我想起她刚才说的话,不禁又笑了起来。夏桐冲我吐吐舌头。

许凡朝我这边偏了一下头:“她姐。”

这下,我倒有点奇怪了:“羽岚?她这个时候找你有什么事情啊?”

许凡说:“我有几个同学想进你们公司,她让我现在带他们去一下。”然后,他又直直地看着夏桐,没说话。夏桐明白他的意思,就说:“你去吧!不用担心我的。”

许凡轻轻拍拍她的脸,像哄小孩一样地说:“听话哦!回来给你买糖吃。”还没等夏桐发作,许凡就一溜烟不见了。

夏桐气嘟嘟地望着门口,一回头又见我不怀好意的笑,脸立马红得跟番茄似的。

因为下午还有课,所以我中午就离开了。

再次回到医院,进大厅时,遇见了一直照顾夏桐的护士小黄。我对她打了个招呼,顺口问了一句,“夏桐她没无聊得乱吵吧!”

小黄笑眯眯地说,“没,她的一个朋友来看她了,聊了好一会儿呢!不知现在走了没。”我笑了笑,接着又有一些疑惑,现在这个时间会有谁来啊?

刚下电梯,就看见一群医生护士匆忙跑过去。近日来在医院呆久了,这种景象见怪不怪了。可是转过拐角,到了走廊上,才发现那群医护人员竟然进了夏桐的病房。心里瞬时涌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我赶紧跑过去,到病房门口却被两个护士拦住了。看到眼前原本干净整洁的病房乱作一团,铺天盖地的恐惧占据了我的心,我使劲挣开她们,踉踉跄跄地冲进去扑到夏桐面前。

夏桐艰难地喘息着,似乎她周围即将变成真空。她晶莹的脸颊上透着一片片奇异的潮红,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抓起她的手,冰凉如雪,冷意一股股地涌进我身体里,我浑身直发抖,我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不停地叫她的名字。

我好害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了。可她仿佛没听见,她只是望着天花板,目光凄迷,我看不清她的眼神,因为她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惨白的灯光在她眼中一漾一漾的,像箭一样刺得我心痛极。

我听不见周围忙碌的人们在说什么,只有一个声音,夏桐艰难的喘息声。只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轰轰的回响,艰难深刻,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可是,突然之间,就连这唯一的声音也突然间消失了。

心电图监护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嘀——”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一切都变得无声了。消失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焦急紧张的医生护士们忙着使用各种各样的抢救设备,

主治医生额头满是汗水,

心电图监护器上的线条越来越微弱断续,

红色的数字飞速地下降,

夏桐的面容终于变得雪白如死,

最后一点光芒也从她的眼底熄灭了,

黯淡无光,

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我只觉眼前眩晕,哗地闪过无数光点。“请让开”有个人把我推到一边,我突然间又掉进了那个喧闹慌乱的病房。

“心跳停止!”

“血压接近零!”

“心脏按摩无效!”

“用电击!”

“小姐,请你出去。”两个护士使劲把我往外拖,夏桐纤细冰凉的手无力地从我手中滑落。护士把我推出了加护病房,透过玻璃,我看见夏桐单薄的身体,像纸片一样,一次次地在电击板下高高腾空飘起,一次次又无力地落下。我摇摇晃晃着走过去,可窗帘却骤然拉上了。

心像被剜去了一块,我腿一软,倒在地上,地板上好凉啊!明明是五月了呀。

我的手,好冰好冷,夏桐的手温似乎还残留在我手心。真的好冷,我不停地搓手,不停地呵气,可是,为什么还是那么冷呢?冷到骨子里去了,像要从手臂上断掉一样。

好久,我才想起来给欧阳他们打电话。我颤颤抖抖地把手机拿出来,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the……”

再试一次,还是如此。

子琛,也一样。

欧阳昊,你在哪里?路子琛,你又在哪里?

欧阳昊,路子琛,再不接电话,你们会后悔一辈子的!!!

当许凡低沉的声音从手机那边传过来时,我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许凡你快快点来来医院吧桐桐她她她”许凡一听也急了:“小沐,桐桐她怎么了?”

“她……要不行了!”

眼前全是夏桐那行凄迷的清泪。

然后我又给周然苏韵羽岚打了电话,一个接一个,不停地打电话。因为我害怕,我不敢安静下来。只要一静下来,我就会听见夏桐艰难的喘息声。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许凡他们终于来了。他们好像在跟我说什么,可我什么也听不见,我只是木然地望着他们。我知道他们想了解夏桐的情况,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无法开口跟他们描述,说夏桐的那个眼神,根本就是毫无求生意志可言,说她根本就已经放弃了。

我只能木然地望着他们。

苏韵一直在那儿哭,周然和乐桃像门神一样坐在门旁的地板上无声地守着,杨依也含着眼泪不停地打电话,可欧阳和子琛始终没有出现。

那一刻,他们就好像人间蒸发了。

许凡,很焦急,很悲伤,很痛苦,一向冷静的许凡,此时变成了一只焦躁不安的狮子。我呢?我是什么样儿的呢?

我不知道。

那里面是我十年的姐妹,风风雨雨,喜怒哀乐,苦辣酸甜,

我不敢想。

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周然和乐桃嗖的窜起来,其他人火速围过去。可我却没有力气了,那个医生,他的额头上,脸上,全是汗珠。他再说什么?我用力去听,耳朵里却嗡嗡地一阵响……

铺天盖地的黑暗向我涌过来,我无法呼吸了……

我没有想让她死,我真的不想让她死……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天亮了。大家都在,唯独多了路子琛,他的眼睛红红的,像以前桐桐养的那只兔子。他看着我,很难过的样子。

我深吸一口气,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

刚说完,就觉着鼻子酸酸的。我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从来没有。子琛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是眼眶更红了。

大大咧咧无拘无束的路子琛,你是,哭了吗?

我还想再说出更尖刻的话,可终究是不忍心,他,已经够难过了。

我掀开被子下床,杨依紧张地说,小沐,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休息,怎么可以休息?我拉开她的手,喊道,“我要去看桐桐。”然后不由分说地冲出病房,苏韵追过来扶我,我缓缓推开她,靠在墙上,努力调整好微弱的气息,说,“我自己能走过去。”

我只觉得身子好软好轻,像泡在棉花堆里,可双脚又跟灌了铅似的沉重。我一步接一步地往前走,从未发现,走路竟也是这样一件艰难的事情。

透过加护病房厚厚的玻璃窗,我看见夏桐的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细细粗粗的管子,她还在沉睡中,脸色苍白如床单,就连嘴唇也是惨白惨白的。

她的面部没有一丝表情,看不出痛苦,看不出悲伤,就像,死人一样。现在的她,有感觉吗?那么多的管子就这样生生地插进她身体。平时最怕疼的夏桐,你现在感觉得到疼痛吗?我的泪,还是落下来了,像是被解除了先前的压力,泪水尽情地像决堤般涌出,怎么抹都抹不掉。

苏韵呜咽着说:“小沐,你别哭了。桐桐不是没事儿了吗?你在这样,又要招惹我哭了。”我边抹着眼泪,边说:“我不知道,它自己硬要流下来,我有什么办法?”

等情绪平息下来后,我问:“欧阳昊呢?”苏韵低下头,嗫嚅着说:“不知道。连路子琛都只是昨天下午见过他,他现在也联系不到欧阳。”

我捋了捋头发,说:“我先去医师办公室了。”

医生告诉我说,夏桐是因为受了刺激,才会心脏病发,还好尽力抢救,总算保住性命。医生还说,你们最好守着她,不要随便让人来探望她,也不要再让她受刺激了。

我点点头,起身走出办公室,却撞到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的苏韵。我不是特别想说话,便慢慢向病房走去。苏韵问:“小沐啊,你说会是谁来探望夏桐的呢?那个人是不经意的还是有……”

“苏韵,”我打断她的话,无力地说,“那只是医生的推测而已。这件事不要跟子琛许凡说,不然又要弄得天翻地覆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一心一意好好守着她,不要再想别的事了。”

大概一个星期后,夏桐转到了普通病房。那些天她一直没说话,就像一场抢救使她失去了声音一样,同时失去的还有心,因为她再也没有了表情,没有了眼神。

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不管任何人说任何事,她都没有反应。许凡心痛得快要崩溃了,他整日整夜地守在她身边,握着她毫无力量的手,寸步不离,无论他怎么求她开口,求她看她一眼,她都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植物人一样。

她越来越长时间地睡觉,与其说睡觉,不如说是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我知道绝大多数时候,她是醒着的。

有一次我看见“沉睡”的夏桐突然睁开眼睛,望着门口,眼神清澈。但眨眼间却又变得涣散起来。让我以为那是幻觉。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给夏桐办完出院手续,正要上楼时却看见了欧阳昊。他站在我面前,脸上竟有青青的胡茬,憔悴得让我震惊。

他全身都散发着悲伤的气息,像是经历了什么炼狱般的痛苦。他虚弱地说:“桐桐,还好吗?”声音中掩藏不住的疲惫和嘶哑像针一样刺着我的心。但我还是咬牙狠心地说:“托您的福,还没死呢。”欧阳痛苦地皱起眉心,眼眶里是深深的伤痛。

我别过头快步离去,因为再多看他一眼我就要哭出来了。

当欧阳昊走进病房的时候,夏桐正以她这段时间一贯的表情坐在病床边准备着出院。欧阳走过去,望着毫无生气的夏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椅子拖过来,迎着她的目光,如果她还有目光的话,在她面前坐下。

鸦雀无声。

我们以为夏桐会回过神来,我们以为她会扑到他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大哭一场,就像以往任何时候,受了什么委屈,就到她的欧阳哥哥跟前呜呜哇哇闹一阵,然后所有不愉快就烟消云散了。

可是,当欧阳哥哥变成了她的委屈,她应该怎么办呢?

欧阳望着她,一贯的怜惜和痛心。而,夏桐望着他,如同路人,更确切地说,空气。

欧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夏桐如同盲人般的眼睛,最终生生把话吞了进去。他开始削梨,慢慢地,有些颤抖,很认真,极其认真,好像这是最后一次为她这样做了。

细细的刀刃在黄澄澄的果皮下细细地游走,晶莹剔透的果汁裹上了铮亮的水果刀。果皮被割裂的声音,刀刃和果肉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产生一种奇怪的效果。

最终,那一长串金黄的环“噗”地跌进垃圾桶,病房内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欧阳把那白色的梨托在手心,深深地看着它,片刻,才抬起头,望着夏桐,把它递给她。那个白色的梨就被欧阳拖着,在他们俩的视线之间。

“啪!”

我陡然倒吸了一口气。

夏桐猛然扬手,手和梨撞击出浑浊的声音。

梨撞击着地板,果肉被挤碎时*的声响。

灰色地板上,溅开暗暗的水渍,像夏桐小时候哭花的脸。只是,她以后,不会再有眼泪了吧!

夏桐倏地站起来,吼道:“我不要。我讨厌梨,我讨厌梨,我以后再也不要吃梨。”

这么多天来,她说的第一句话。她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剧烈地呼吸着,全身都在发抖,发抖地厉害,像随时要摔倒一样。

欧阳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他弓着背,一个十分痛苦的弧形。他像一个佝偻的老人,苍茫地弯腰,拾起他鞋边的梨,然后,回到之前的那个姿势,弓着腰,把梨放到嘴边,一口一口,轻轻地咀嚼。

子琛突然侧过身去,望着窗外。我看见他的嘴角剧烈地抽动着,他的拳头紧攥着,手臂上的肌肉揪得厉害。

夏桐扭过头去,不再看他,等她不再颤抖时,她才回过头来,然后脸上又恢复了先前的表情。她向外面走去,我这才意识到,现在是夏桐出院的时候。

子琛也回过头来,和许凡一起,来提夏桐的东西。虽然是用一个箱子装着,可其实也没多重。但这是他们的习惯,可是,夏桐一字一句地说:“别碰我的东西。”

子琛和许凡就半弯着身子,手悬在空中,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惊讶至极。夏桐哗地把箱子拖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去,仿佛在床上躺了这么久,她已忘记了如何走路。

我望着空荡荡的病房门口,头脑里也一样空荡荡的。

“噗通!哐当”有人摔在地上,有箱子撞在栏杆上。看见欧阳哗地起身飞奔出去的身影,我们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了出去。

可走廊里,欧阳并没有过去扶她起来,而是伫立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脊背挺直。

夏桐艰难地抓住栏杆,挣扎着要站起来。我这才发现,她太瘦了,瘦的可怕,她攥着栏杆的手似乎再一用力就会断掉。以前刚好合身的衣服现在就像大了三号一样套在她身上,风吹过来,呼呼的,她就像一只风筝,摇晃着,随时都可能被刮到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最终,她站了起来。

“桐桐。”子琛的声音颤抖着,似乎还混杂着哭腔。可是她没有听到,她扶着栏杆,拖着箱子,一步步向走廊尽头走去。

她要去哪里?以后会不会再也见不到她了?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这时,许凡突然很紧张地看了我一眼。

我冲过去,拦住夏桐:“桐桐,你要去哪里?你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她晃悠悠地抬起头,幽然一笑:“回家呀!”

子琛和许凡也过来,说:“桐桐,我们送你回去吧!”

可夏桐没有理会他们,只是望着我。她的眼神时有时无,忽明忽暗,像黑夜海上灯塔里的光,微弱,飘渺。我吓得冷汗直流,她从来没有这样子过,从来没有。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我要回家,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然后,再也不回去了。”

子琛快要疯了,他推开我,抓着夏桐的手臂,使劲摇晃她:“桐桐,你说什么?我不允许你对我们说这种话。你看看我是谁?你看看我们是谁?”

夏桐望着他,眼里终于闪过了一丝光线。她苍白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她的眼中渐渐浮起一层薄雾,她想说什么,可她终究是什么也没说。而她眼中的雾气在顷刻间就蒸发了。

“桐桐会先到我家住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扭扭曲曲的,不是肯定句,是疑问。

我很担心又不确定,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究竟对她来说有多少分量。我迫切希望得到她的肯定,但是,现在,在她反应之前,我感觉时间都凝固了,如果,她拒绝了,哪怕是一点迟疑了,我的心会怎样呢?

我的呼吸停止了。

她伸手,雪白的手腕,纤细修长的手指,她拉起我的手。

她说,“我们走吧!”她还说,“我饿了。”

她始终还是信任我的!

我牵着她消瘦的手,轻轻地,生怕一用力她的手就碎了。我慢慢地牵着她,只感觉像拉着一张轻巧的丝带。可是我的心里,却沉重得快要窒息。

我忘了,我,是没有资格挽留她的。

如果那天,夏桐就那样走出我们的视线,就那样早早离开,或许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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