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沁略一抬眼时,那冷冷的眼神用小西后来的话说,比11号尖刀片还锋利,吓得她骨头都冷了。

护士们跟许沁的关系仅限于工作,揣测不出她的心事。

许沁本人并不认为自己有心事,不过是天越来越冷,叫人更习惯沉默安静了而已。

不见宋焰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大不同。她工作忙得连轴转,哪有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当初脑子发热跑去找他,是休假空虚无聊的。

头几天,宋焰在商场救火的视频被人发上网络,引发全城热议,无数网友点赞。小南小北闲暇时也有议论。许沁刻意没去看那视频,也刻意避开了大家的聊天。

她也没再让自己去想他。再也没想,直到,一天深夜,下晚班回家,许沁煮开水时,水不小心溢出来。她把壶子端开,拿抹布擦拭水渍时,无端看着那块抹布出神好久。可脑子里是空空的,什么都没想的。好不容易回神,一转身看见空空荡荡的客厅,一瞬间,那个秋天的下午,宋焰在这儿拖地的画面浮现眼前。

那天的阳光很灿烂温暖,她还记得。他的影子和阳光一起折射在地板上。

而如今已是冰冷冬夜。

和他重逢大半年来,相遇的次数并不算多,却也时不时意外相见。然而,自上次四溪地分别,快一个月过去,竟一直没再见了。

急诊室依然有烧伤的、车祸的市民送来,可她一次都没再遇见过宋焰。

那个深夜,许沁站在灯光虚白而寂静无声的家里,一阵后知后觉的痛苦在周身蔓延——或许,缘分已尽。

这个认知像烈火烧噬着许沁的神经,她开始下意识地去留意身边的消防栓和警笛,走在路上会搜寻消防车的身影,在医院也格外注意急救车。

然而,没用了。

她再也没见过宋焰,甚至有一次跟车到现场见到满世界的消防员,就是没有他。

好几次,她毫无意识地拿出手机,回神时发觉自己在呆看他的号码。可除了看看,却也不能再做更多的事。

……

月底的一天,许沁准备下班时,有人叩门。

“有事?”许沁抬头。

是个和她年龄相仿妆容姣好的女生,眉眼含笑,神采奕奕,不像是病人。

女孩探身:“你应该下班了,没打扰吧?”

许沁:“是。你——”

“你不记得我了?”她进来坐下,随手将爱马仕铂金包放在地上,“那次四溪地纸艺工作室起火,你问过我有没有受伤。”

许沁对她印象很深。

她看着宋焰把她从火里救出来。他拉了她的手,她还扑到他怀里抱紧他不放。

许沁盯着她看,说:“有些模糊。”

“我叫詹小娆。”

詹部长的女儿。

“你是许沁对吧,我跟你哥还有肖亦骁很熟。”詹小娆笑起来时眼角会飞,好看极了,“你跟那个消防员认识吧?他叫什么名字?”

“宋焰。”

“宋。焰。”詹小娆稍稍吟诵,“这名字真好,像他。你有他电话?”

许沁:“怎么?”

“我找他好久。幸好那天现场有个白领认出了你,说你是三院的医生,还说你和他认识,我才顺藤摸瓜找来。”詹小娆说,“他救了我的命。我一直在找他,想请他吃饭表示感谢呢。”

许沁看着她,忽然就想,自己请宋焰吃饭时,眼中的情感是否也像这个女孩眼中那样明显,那样昭然若揭。

应该是没有的。她埋得太深,她的眼睛是一潭死水,不像她,亮闪闪的,光明又大胆地写满了欲望。

第26章

詹小娆在手机里输入宋焰的电话号码,屏幕上的亮光映在她眼底,钻石一样闪耀。

许沁看着她拨通电话后一脸期待地把手机放到耳边。

办公室里很安静,iPhone手机并不隔音。

许沁能听到那头清晰的嘟嘟声,电话被接起,宋焰的声音在听筒里听上去格外低沉有磁性:

“喂?”

詹小娆掩饰不住兴奋:“终于找到你了,你好!”

宋焰:“哪位?”

詹小娆语速飞快:“我是一个月前你在四溪地救的那个女生……那个起火的纸艺工作室,你不记得了?”

那边短暂停了一秒,说:“不记得。”

许沁垂着眸翻看病历,听着这三字,犹如天籁。

“不记得没关系,见我面就能想起来。”詹小娆半点不沮丧,热情道,“谢你救命之恩,我请你吃饭吧。”

那边说了句:“不用。”

挂了,干脆而利索。

如许沁所料。

“诶——”詹小娆话还没说完,手机里只剩嘟嘟声。

许沁心境好似扫了整个月的阴霾。

下班,小南看见许沁离开时唇角微弯,难得的和颜悦色。小南完全摸不着头脑。

数天后,小东的身体检测结果出来了,HIV阴性,未感染。

小东拿到结果,一路跑来许沁办公室,拉住小西小北又跳又叫,又哭又笑。

“真的是好人有好报。”小东说,“大家都没有感染。那群消防员也没有,他们都高兴得和我拥抱了。”

许沁抬头:“他们来医院了?”

小东:“对啊,在传染中心呢。”

许沁原地坐了一秒,插兜起身:“我想起要去找一下徐教授。”

走出办公室,听见身后小东嚷:“我那说的是气话,谁说我要辞职了?白衣天使是我从小的梦想。”

许沁出了急诊楼,却并未朝门诊大楼走,一转弯去了感染中心楼。上到HIV化验科,楼道里空空如也。

许沁问同事:“来化验的那群消防员呢?”

“都没事儿,走啦。”化验员也很高兴的样子,“刚走,一分钟吧。”

许沁掉头就追。

刚出电梯就远远看见一群统一穿橄榄绿常服的男人,已出了大楼,宋焰的背影格外清晰明朗。

而待许沁穿过人群跑出大楼,就只看见宋焰最后一个上车的身影,离开了。

许沁不得已停下,轻轻地喘气,遥望着。

宋焰上车关上车门,车发动时,无意识地回望一眼医院内,竟看见许沁一身白衣站在院子里。

十二月,天已经很冷了。

她原待在室内,衣服穿得薄,白大褂里头只有一套淡绿色的手术服,脚上还穿着洞洞鞋。头发胡乱绑了个低垂的髻,素颜的脸上表情空空荡荡,望着他的方向。

隔着玻璃,双目相对。

车很快开走,她的身影也飘去了身后。

……

许沁没在原地多待,室外太冷了。

返回办公室的时候,突然想起詹小娆,想以她的性格,会怎么做。也就是那个时刻,许沁隐隐意识到,那天詹小娆的受挫,不会是终止。

而这个证实来得异常迅速而迅猛。

次日晚上,许沁再一次见到詹小娆,在肖亦骁的酒吧。

自坐在一起后,许沁就观察到詹小娆一整晚都在玩手机,看手机的表情一下含笑一下皱眉的,手指时而在屏幕上打得飞快,时而停下犹豫琢磨。

肖亦骁问:“聊了一整晚了啊,跟谁呢这么如胶似漆的?”

詹小娆从手机里抬起头,沮丧脸:“单聊。发了几十条短信了,约他吃宵夜,就是不回。这男的够狠。”自言自语,“好不容易等到他休假,不然错过了又得等。”

蒋裕随口问:“又看上哪个男的了,让你这么热脸贴冷屁股的。”

肖亦骁:“她哪次不是死缠烂打。”

詹小娆:“我高兴。”又道,“喜欢就追,不喜欢就分,你们男的不都这样,凭什么我们女的不行?”

“行行行,没说不行啊。”

许沁静静喝着杯中的酒。

詹小娆继续时不时地发短信。许沁不知道她发的些什么内容,是聊天,还是撩人。她猜不出,只能一口一口地喝酒。

快十一点的时候,詹小娆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从沙发里跳起来:“他回我了!”

说着就从包里翻出粉饼和口红补妆:“不陪你们了,约会去。”

许沁看着她把嘴唇涂得殷红,像玫瑰一样。

肖亦骁好奇了:“什么人啊,你这么激动。”

“消防员,我的救命恩人。身材特好,我一定要把他拿下。”詹小娆眉飞色舞的,把化妆品塞回包里,起身离开时留下一句嘚瑟,“名字特好听,宋,焰。走了。”

肖亦骁,孟宴臣,蒋裕三人脸色齐齐一变。肖亦骁和孟宴臣不约而同从各自的方向瞥了许沁一眼。

许沁面不改色,喝着酒,吃着水果。

她吃完了,拿纸巾擦擦手,起身:“我去洗个手。”

酒吧洗手间外的走廊上,一对新认识的男女抱在一起疯狂亲吻。他们会在今晚开房,滚床单,一夜情,第二天或继续,或形同陌路。

许沁走进洗手间,拨开水龙头,挤洗手液,搓洗,冲水;再打洗手液,搓洗,冲水;不断重复。

直到一位补完妆又上完厕所的姑娘察觉异样,小声问了句你还好吧?许沁才意识到手心手背剧烈刺痛着。都说手连着心,所以此刻心才会一刺一刺地疼吧。

她看着自己一双手,忘了从何时有的强迫症与洁癖,忘了自己为何选择做医生。

过去的一切回忆,好像都要没什么用处了。

她洗了把脸,还是收拾好了情绪,回到朋友们中间,又坐了一个多小时。

望着周围尽兴的人群,她忽然不知今晚该如何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不知今晚该如何入睡,索性闭眼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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