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甲士兵本都气势汹汹地往楼上冲去,突然都顿下了步子。众人站在楼梯上,无人敢再轻易向前一步。

楼上的房门被轻轻推开,出门而来的人,是池玄。

昨夜虽只有片刻沉睡,也让他的气色好了许多。他换过衣服,简单梳洗,更显清雅疏朗。吴亨跟在他身后,看到客栈中的人,他眉头紧皱,严阵以待。

站在楼下的李延绡微微皱了皱眉头,便是池玄踏出房门的那刻,通透的罡气有如冷冽流泉,漫延四周。李延绡只觉那罡气沁透了自己的身体血脉,一瞬之间,竟让他生出了一丝恐惧来。

他并不熟悉池玄,只是依稀记得,此人应是身受重伤才是。这时,未符开口,对着他耳语了几句。李延绡听罢,抬眸看向自己身旁的徐秀白。

徐秀白察觉李延绡的眼神,稍稍沉默,开口道:“是我救了他,如何?”

李延绡闻言,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

此时,池玄已走到了楼梯口。楼梯上的一众黑甲士兵依然伫立不动,无人敢贸然上前一步。

未符见状,对着李延绡微微颔首,足下轻踮,纵身跃起,踏过那些黑甲士兵的肩头,落在了池玄面前。她正要出手,忽然,一抹烈红迅疾而来,隐掩锐光。

未符抽身退开,站定了身形,抬眸。

来者,自是绛云无疑。她手上利爪已现,神情之中,微带愤怒。

“你敢动他试试!”绛云说完,又望向池玄,不满地抱怨道,“你干嘛不叫醒我?”

池玄答道:“你很少入睡。”

绛云听他如此回答,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了。她索性转头,瞪着那群黑甲的士兵,怒道:“都是你们的错!马上从我的眼前消失!”

她的一番言语,让众人的脸色都万分阴沉。徐秀白见状,却不禁笑了出来。他侧开头,努力压下自己的笑意,继而轻声对李延绡道:“我看你今天是拿不了人的。这小子天生罡气护身,这丫头是妖兽天犬,体内似乎还容着梁宜的生魂。比那褚闰生更棘手啊。”

李延绡笑而不答,不置可否。

众人正僵持之时,只听客栈之外,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李延绡,你出来!”

绛云认出那声音,欢快地道了一声:“是闰生哥哥回来了!”

李延绡闻言,神色之中,亦生了疑惑。他举步,走到门外,就见来者,果然是褚闰生。

他满身鲜血,遍体鳞伤,形容疲惫,身形颓萎。正踉跄地往客栈走。怒意,染得他的双眸湛湛发亮。

客栈周围,早已布满黑甲的士兵,已将他重重包围。只听方才前来报讯的士兵咬牙怒道:“就是他!他就是刺杀校尉的凶手!”

众人闻言,纷纷亮了兵器,杀意一触即发。

褚闰生却对身旁之事视而不见。他看着李延绡走出来,眼神中,愤怒愈盛。他抬起手来,嘶哑道:“你……你给我……”

他话未说完,忽然就倒了下去,再无举动。

李延绡看着眼前的发展,正静静思索,忽觉身后那清透罡气愈胜先前。只听池玄念道:“八方风聚,九霄巽生!”

狂风忽起,摧得众人东倒西歪。趁着这空隙,池玄纵身而起,越过众人,落在了褚闰生的身前。他蹲下身去,轻轻唤了褚闰生几声,又探了探他的脉搏,继而将他扶起。

褚闰生突然出现,虽让李延绡不解。但此刻,已容不得他再想了。他举步上前,道:“刺杀宋军校尉,诸位以为还能全身而退么?”

“你胡说!闰生哥哥不会杀人的!”绛云的声音,满带怒气地响起。方才池玄动手突围,她一时惊愕,反倒慢了几步。如今,她纵身而来,站在了这包围之中。

“姑娘,说话要讲真凭实据,难道我还会污蔑他不成?”李延绡看着池玄和绛云,道,“两位虽法力高强,但宋军是我盟友,我太上圣盟倾尽全力,未必奈何不了。两位还是不要做无谓顽抗,束手就擒吧。”

“呸!”绛云不满,“什么真凭实据,我又没看到!我干嘛要听你的!”

李延绡正要措词,却听池玄开口,对绛云道:“不必跟他争。我们回客栈。”池玄说完,扶起褚闰生,举步走回客栈。

绛云点点头,上前帮忙扶着褚闰生。

周遭的黑甲士兵哪里能料到池玄的举动,个个眉头紧锁,刀剑在握。然而,池玄每走一步,黑甲士兵便退一步。那罡气,如同无形的盾墙,将浓重的杀意阻挡在外。

李延绡微微皱眉,“这位兄台,你这是……”

池玄道:“他受了伤,需先行治疗。你拿人不过是为了审问,在客栈里审也一样。”

“放肆!”不待李延绡开口,未符上前一步,厉声呵斥。

池玄看她一眼,道:“在他醒来之前,任何人也休想动他。你若有自信破我罡气,可以试试。”

李延绡伸手,拦下了未符,对池玄道:“这位兄台,你是修道之人,难道要包庇这杀人凶手。”

“他是不是凶手,不是你说了算。”池玄道。

李延绡沉默片刻,淡淡一笑,道:“好,我便等他醒来。”他说完,挥了挥手,示意众士兵让开了一条道。他又望了身旁的徐秀白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徐秀白会意,跟着池玄一行上了楼。

待池玄将褚安顿好,徐秀白上前稍行诊视,开口道:“一点皮肉伤。只是内息受损,所以暂时晕过去了。不碍事。”

池玄只点了点头,算作答谢。

徐秀白抬眸看了池玄一眼,又道:“不怕死的我见得多了,你这样倒是少见。我再提醒你一次,你的病症最忌操劳,少替别人操心。”

他说完,不等池玄回答,便离开客房,下楼去了。

绛云见他离开,冲他离开的方向做了个鬼脸。她走到褚闰生床边,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伤势。

吴亨站在房中,脸色愈发难看。方才他心中混乱,一时慌了手脚。如今冷静下来,愈发觉得自己毫无胆色,竟不如这新入门的师弟。这么一想,他更无脸面站在这房中。他低声道:“我出去守着……”

他也不等人回答,径直出了门。

绛云自然也不会理会他,她看着沉睡的褚闰生,自语般地问道。“闰生哥哥没事了吧?”

“嗯。”池玄在床沿坐下,应了一声。

绛云在床边跪坐下来,仰望着他,问道:“那你呢?”

池玄摇了摇头,道:“受伤的不是我。”

绛云沉默片刻,道:“徐秀白说的话,我懂的。只是昨晚睡了一小会儿,你的罡气不可能完全恢复。你一直都在强撑,是不是?”

池玄听罢,也跪坐下来。他撩起袖子,伸出手来,垂眸浅笑道:“你把脉看看。”

绛云略微犹豫,才轻轻扣上了他的手腕。依他上次的教导,这一次,她很快便寻到了脉搏。她自然不懂什么把脉看病,只是,她指尖所感受到的每一次跳动,都让她心头微颤,无法平息。

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摇头道:“你别死……”

池玄平淡道:“生死之事,岂是我能决定的……”

“不准你这么说!”绛云微怒,她急急道,“我会去找世上最好的大夫,找天下最好的药,一定能把你治好的。若是你的伤非要用什么麟脂,什么龟的,我……我替你杀。”

听到她最后那句话,池玄微惊。他反握住她的手,道:“不可胡言。”

“我没有胡言。”绛云望着他,神色认真非常,“是。我一心要助主人成仙,怕犯了杀孽,连累主人承负。可是,闰生哥哥说了,他不想成仙……那天徐秀白对我说:人活于世,怎能没有取舍。我想了很久……若是要救你只有杀生,我杀。什么承负孽障,我一个人受。”

池玄怔怔地看着她,她的声音一声声震着他的心弦,叫他说不出话来。

绛云将他的手合在双掌之中,低头道:“你上次跟我说的话,我想了很多遍,还是不太明白……但是,最后一程什么的,能不能别这么短?”她的手握紧几分,声音愈发急切,“别这么短……”

便是那一刻,池玄忽然想起了褚闰生的话来。

“……妖类性情如同稚子。情之一事,绛云妹妹不懂便罢。若是懂了,他日定会为师兄伤心痛苦……”

她是不是懂了,他并不确定。但他知道,她所说的话,从无虚假,一片真心。生气也罢、高兴也罢、爱恨也罢,俱是赤诚坦率。被罡气吸引如何?不吸引又如何?只需她在身边,便够了……

他握紧她的手,轻轻一拉,拥她入怀。他在她耳边,轻轻低语:“不短……”

绛云听得出他声音里的笑意和温柔,一时间竟慌了起来。以往,她也曾因种种缘故,抱过他数次。但那时她心性懵懂,并不觉得什么。但如今,所有感觉都清晰非常,他手臂的力道、安稳的心跳、温热的呼吸……如此切近真实,她抑不住自己躁动的心绪,只觉这样抱着,便真能天长地久。

……

但说徐秀白下了楼去,便将褚闰生的伤势告知了李延绡。李延绡听罢,问道:“可知是何人所伤?”

徐秀白道:“外伤是刀剑所致,看不出何人所为。内伤倒是知道一些……”他顿了顿,才道,“怕是何彩绫已经跟他动过手了。”

听到何彩绫的名字,李延绡眉峰微动,一语不发。何彩绫既然与褚闰生动过手,以时间推断,想必就是褚闰生救人之时。何彩绫的法力,连雷将都奈何不得,为何却容那些上清门人逃离,又为何让这小子全身而退?

李延绡正思索之时,方才那名前来报讯的士兵上前,略带敬畏,恭谨道:“盟主,属下斗胆。能否请徐大侠随我回营?”

徐秀白皱眉,面露不屑。

士兵见状,忙道:“盟主明鉴,校尉大人遇刺,如今命在旦夕,徐大侠医术高明……”

不等他说完,李延绡微惊道:“黄校尉命在旦夕?”

“是。校尉大人和副将大人都受了重伤,已由军医诊治,到如今还未苏醒。”士兵如是回答。

李延绡略微思忖,笑道:“这就好。在下还以为黄校尉……不,不说这个了。”他望向徐秀白,道,“徐兄弟,就麻烦你往宋营走一趟,务必救醒两位大人。”

徐秀白闻言,神色愈发不满,“你让我救他们?”

李延绡拉起徐秀白,走到一旁,低声嘱道:“你去宋营看看,那两人若是没死,你送他们一程。”

徐秀白轻轻一笑,低语道:“这还差不多。”他转身,对那士兵道,“还不带路。”

士兵大喜过望,立刻牵来了马匹。

待两人离开,李延绡脸上的笑意凝滞,他转身,望着客栈二楼的客房,神情复杂莫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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