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7月19日,多云。

七月,荷花开了。

建邦,即使我们的爱在外人看来是可耻的,请你一定要牵着我的手。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勇气。

——叶清日记。

.

周卫平和叶瑄两人对峙着,邵司站在顾延舟身边,眼睛一眨不眨。

系统:[我只是离开一会儿,怎么气氛突然紧张起来?这是要干什么?]

[革命取得突破性进展。]

[会不会有点太顺利了?]系统沉吟着说,[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先看看再说。]

邵司虽然回应得漫不经心,但心却陡然间沉下去。

他也不知道心口闷着的那股气是为了什么,大概是某种直觉——他觉得这件事情,或许真没那么简单。

半响,周卫平才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微躬着腰,脚下似乎使不上力一样。他失神往前踉跄两步,双手扶上叶瑄的双肩,这才堪堪稳住身形,艰难道:“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你跟小清……”

叶瑄显然比他冷静许多,目光定在不远处那盏明晃晃的白炽灯上,刺得眼睛有些疼,然而她却没有眨眼,道:“你别着急,等欧导醒了,我们再谈,好好地谈。”

欧导被确诊为急性酒精中毒。

从急诊室出来,换到普通病房,打了吊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看他们现在这个气氛,邵司也不好贸贸然再主动挑起来刚才那个话题,太不合时宜。

于是他只好远远隔着半透明玻璃看了一会儿躺在病床上的欧导,然后扭过头,问他们:“你们不饿吗,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

叶瑄和周卫平连头都没抬一下。

“……看来是没人。”

邵司靠在墙上,身上湿衣服已经干了一半,他刚想接着问需不需要他打包回来,后脑勺就被顾延舟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吃什么,我在附近订了几间房,先把身上收拾了。”

邵司抬眼看过去:“你有衣服?”

顾延舟:“让陈阳临时买了几套。”

邵司:“……”这经纪人真是身兼数职。

他想了想,还是比较关心另一个问题:“冒昧地问一下,他品味怎么样?”

顾延舟上下打量他两眼,意味深长道:“你也可以选择不穿。”

邵司:我有病啊我。

由于叶瑄全程撑着伞,身上并没有淋到多少雨,她静坐在那里,头都不抬道:“你们去吧,我就不用了。”

等他们再度回到医院,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

欧导还没醒。

已经接近深夜,墙上的挂钟指针一圈一圈转动。

邵司半躺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去多久,陈阳站在门口,对他们说:“醒了!醒了!”

邵司正要跟着他们一起进去,手机突然开始狂人震。就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李光宗爆发出一声怒喊:“——你他妈在哪儿呢?!”

这句话,连站在边上的顾延舟都听得一清二楚。

邵司伸长手臂,将手机离远了些,皱着眉揉揉耳朵说:“吵什么吵,你要再喊我直接挂电话了,等你冷静下来再找我。”

“你能耐啊,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样偷偷跑了,这要出了问题谁负责?啊?!打电话也不接,还关机……”李光宗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简单抒发完,强压下怒火,故作温柔地问,“行,我不骂你,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邵司敷衍道:“……我,在外面散步呢。”

“……”李光宗这下是真憋不住了,他‘腾’地一下从沙发椅上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呼吸声格外沉重,“散步……如果你说的散步就是跟顾影帝两个人挤在一间小破杂货店里,掏半天裤兜只掏出来几个钢镚和一小卷毛票的话,很好,你这步散得非常好!”

“什么?”邵司停住脚步不再往前走,心里咯噔一下。

那厢李光宗还没组织好语言,说了一通都没在重点上。

而听完全程的顾延舟低头摆弄两下手机,然后把屏幕拿到邵司面前:“热搜。”

[王某某]:没什么想说的了,大家自己看视频吧,呵呵。[/视频连接]

邵司没忍住爆了句**。

这视频都不是从外边**的,直接用了人家店里的监控录像。

画质粗糙,他们两个虽然裹得很严实,不过有一个镜头邵司因为觉得太闷,把口罩微微往下拉,透了会儿气。

邵司简单看了几眼,突然有点好奇这次热搜给他们打上的标签是什么。

于是他又折回去,看到微博热搜榜上一个冉冉升起的新话题:穷鬼夫夫深夜幽会。

……

网友肯定不吃这套,逛个杂货店没带钱而已,这得是有多闲。

邵司带着这种想法,点开网友评论。

然而满屏幕都是:

——天啊,太可爱了吧!原本扫荡了一堆东西,结果刷卡的时候直接懵了哈哈哈哈只能先把东西全都放回去。

——有没有人注意到七分零六秒,邵爹不敢置信自己口袋里只有四个钢镚,还想去翻顾影帝的哈哈哈哈哈。

——这波贫穷的狗粮我吃了。

邵司哑然:“都什么玩意儿?”

顾延舟收回手:“我比较想知道,一个连刷卡机都没有的店,为什么会装监控。”

……这真是个好问题。

然而现在也不是关注这种事情的时候,邵司报了医院名字就挂断了电话。

一行人挤在单间病房里,欧导呼吸声仍有些紊乱,他睁着眼,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病号服尤其宽松,穿在欧导身上显得小了一号。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欧导慢慢地说着,手指在床单上曲成无力的姿态,“我已经没事了,你们先回吧,明天都还有戏……我一个人能行。”

叶瑄说过,等欧导醒了,她就把这事儿摊开来好好谈。

果然,在他们几人的注视下,叶瑄缓缓开口道:“欧导,我想跟您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叶瑄,叶清是我叔父。”

欧导挣扎着起身,扎在手背上的输液针差点歪掉:“你说什么?”

邵司适时地也表现出几分惊讶,因为他心里早就有过猜测。

果然是……

亲属关系。

“我很小的时候,在家里阁楼上,翻到一本日记本。”叶瑄缓缓闭上眼,提及那段回忆,面露难色,“第一次看到那本日记,我还不识字,但我看得懂扉页上那个‘叶’字,因为我名字里也有一个它。”

旧时光像一扇封尘已久的大门,每推开一次,都会被它身上抖落的积灰呛住口鼻,生生呛到窒息。

那时候的叶瑄还只是个孩子,她把日记本随手扔在了不知哪个角落里。

直到多年后,突然要搬家,她整理东西的时候,在阁楼角落里又发现了那本日记本。

这回她认得了,这个日记本的主人叫:叶清。

很厚的一本,因为装订技术不佳,加上内页已经有些散开,甚至还有几页缺页。

这个日记本陪伴叶清多年,被自己、被社会所压抑的性向,大概只有在写日记的时候才能畅所欲言地悉数倾诉出来。

他是个t0ng'x-in'l-ia:n,三十三年前,社会对t0ng'x-in'l-ia:n的包容性有多大?

叶清自己那套无父无母的说法,其实是假的。叶家是个书香门第世家,他作为叶家备受宠爱的小儿子,从小被寄予了很多厚望。只是谁曾想得到,他长成了叶家的污点。

1992.3.1,阴雨。

今天好像在街头遇见了大哥,但他并不愿意见到我。

也许我该换个名字……可‘叶清’这个名字,是我同家里最后的联系。世间姓叶的人那么多,只要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1992.3.17,晴。

我喜欢唱戏,只有在戏台上,没有人会对我指指点点。

我扮虞姬跟项羽相爱,我唱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大家拍手叫好。

只有那个时候,我才是自由的。

叶瑄:“我一直不知道,他日记里写的那个建邦是谁,我托人去查过,可是查无此人。”

周卫平不敢跟她对视。

“你为什么能够这样若无其事,若无其事地继续过下去?你之前否认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后来我偷偷跟踪过你。”

那晚叶瑄站在周卫平家门口,看里头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她就觉得浑身发冷。

周卫平半响才道:“你活在21世纪,从小就生活在一个较为开放的环境里,在你接受的教育里——t0ng'x-in'l-ia:n是正常的。可你如果回到三十年前,那个时候,全世界都不把我们当人看。”

“我承受不住这个压力——太难了,我只是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想让父母长辈在别人面前能够抬得起头……就连叶清,他也没有支撑下去……我想我有选择的权利。”

叶瑄听着听着笑了:“你以为他是因为这个才z-i'sa的?他还没那么脆弱,因为活在一个不被认可的世界里就选择草草了结自己的生命。”

周卫平一愣:“什么?”

邵司听得认真呢,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打开,李光宗人还没进来,声音先到了:“邵司——你站着别动,我今天非得跟你打一架!”

“……”

李光宗中气十足,迈进来一条腿,撩起袖子,摩拳擦掌:“嘿呀,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一时间,病房里静默下来。

几人齐齐往门口看。

邵司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妈的智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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