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洛林身材瘦削,总是怯生生的。他有个不停眨眼的习惯,而且老爱用舌尖舔嘴唇。他坐在一只系着带子的箱子上,对保罗·德雷克摇着头。

“不,”他说,“你找错人了。我没有结婚。”

德雷克眼瞅瞅佩里·梅森。梅森微微耸了下肩膀,德雷克把这看作是让他来说的信号。

“你认识一个叫诺玛·维奇的人?”他问。

“从来不认识。”洛林说,舌头伸向嘴唇。

“你要出去吗?”德雷克问。

“是的,”洛林说,“我交不起房租了。”

“从未结过婚,嗯?”

“是的,我是单身。”

“你要搬到哪儿去?”

“我肯定我自己还不知道。”

洛林眨着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你们几位先生是警官吧?”他问。

“别管我们,”德雷克说,“我们在说你。”

洛林说:“是的,警官。”然后陷入沉默。

德雷克又瞥了梅森一眼。

“这样收拾行李就走相当突然,是吧?”德雷克继续说下去。

洛林耸耸房膀:“我不知道这算什么突然。也没有多少东西可收拾的。”

“喂,我说,”德雷克说,“你欺骗不了我们,因为我们可以调查你,会了解真相。你说你从来没有结过婚。是那样吗?”

“是的,警官。我是个单身汉,正如我跟你说的。”

“好极了。可现在邻居们说你结婚了。有个女人作为你的妻子和你住在这间公寓,直到一个星期前。”

洛林的眼睛不停地眨着。他紧张地在箱子上换了一个坐姿。

“我没和她结婚。”他说。

“你和她认识多长时间了?”

“大约两星期。她在一个餐馆里作招待。”

“什么餐馆?”

“我忘了名字。”

“她用洛林太太这个名字。”

“我知道这个。”

“她的真实姓名呢?”

洛林略作停顿,舌头舔向嘴唇。两只眼睛不安地瞅东看西。

“琼斯,”他说,“玛丽·琼斯。”

德雷克嘲讽地大笑。

洛林一言不发。

“她现在在哪儿?”德雷克突然问道。

“我不知道。她离开了我,也许她和别人走了,我们闹翻了。”

“为什么闹翻了?”

“哦,我不知道。只是闹翻了嘛。”

德雷克又朝梅森那儿看了看。

梅森朝前跨了一步,开始谈话。

“你看报吗?”他说。

“偶尔,”洛林说,“不经常看。有时我看看标题。我对报纸不太感兴趣。”

梅森手伸向口袋,拿出剪下的几份早报。他打开一张,里面有一张诺玛·维奇的照片。

“这是那个和你一起住这儿的女人吗?”他问。

“不,”他说,“不是那个女人。”

“你甚至还没看到照片就这么坚决否认。你最好看看。”

他把照片送到洛林眼前。洛林拿过剪报,研究那张照片有10到15秒钟。

“不是,”他说,“她不是那女人。”

“这次下决心可花了好一会儿,是吧?”梅森指出。

洛林不吭声。

梅森突然转向德雷克点点头。

“好吧,”他对洛林说,“如果这就是你要采取的态度,那你会吃苦头的。如果你要对我们撒谎,你可别指望我们来保你。”

“我没有撒谎。”

“好,德雷克。咱们走。”梅森厉声说。

两个人从公寓里走出去,把门从身后关上,走在走廊里,德雷克说:“你认为他怎么样?”

“他是个胆小鬼,不然他会至少假装生气质问我们凭什么打听他的事。他看我的样子好像是他曾做过逃犯似的。而且他还害怕法律。他像是习惯了受警探的欺负。”

“以我们跟他打交道的情况看,”德雷克说,“我们下步该做什么?”

“这个嘛,”梅森说,“我们可以带着这张照片看能不能找一个这套公寓的邻居来辨认辨认。”

“报纸上的照片不那么清楚。我想我们能不能搞一张真正的照片。”德雷克说。

“我们现在分秒必争,”梅森提醒他道,“几乎每一分钟都可能会有意外发生,我要在时间上抢先。”

“我们没怎么对他动粗,”德雷克指出,“如果我们大刀阔斧地威逼他一番,他可能会乖乖就范。”

“自然,”梅森说,“等一会儿再这样。如果可能我想再弄一点儿他的情况。我想我们对他稍一施加压力他就会害怕。”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

“等一下,”德雷克说,“像是有人来了。”

一个膀大腰圆、体格健壮的人,踏着沉重缓慢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进到走廊。他的衣服磨得发亮,袖口破损。然而他周身却透出一种坚定。

“递送传票的司法人员。”梅森对德雷克悄声说道。

那个人朝他们走来。他那神态像是一个曾几何时做过治安官的人,身上还保留几分官气。

他看着梅森和德雷克说:“你们俩有谁是哈里·洛林吗?”

梅森即刻跨出一步。

“是的,”他说,“我是洛林。”

那个人手伸向口袋。

“我估计,”他说,“你知道是什么事儿。我这里有一张传票和一份控诉状副本和诺玛·洛林诉哈里·洛林案的传票副本。我在此给你看传票正本,并给你送达传票副本和诉状副本。”

他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

“我猜想你知道都是怎么一回事。我明白这个案子不会被驳回而你也在等着我的到来。”

梅森拿过那几份东西。

“没错,”他说,“是这么回事。”

“别伤心。”传票送递员说。

“不伤心。”梅森说。

传票送递员转过身去,用铅笔在传票正本背面做了记录,然后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楼梯处。在他走下楼梯时,梅森转向德雷克,咧咧嘴笑笑。

“走运。”他说。

两个人打开诉状副本。

“是解除婚姻诉讼而不是离婚诉讼。”梅森说。

他们往下读了控诉状。

“那是结婚日期,好啦,”梅森说,“咱们回去。”

他们又“咚咚”地敲打那间公寓的房门。

里面传来洛林的声音。

“谁呀?”他问。

“给你送文件来啦。”梅森说。

洛林打开门,一看这两个人站在那儿,往后一缩。

“你们!”他喊起来,“我以为你们已经走了。”

梅森用肩膀顶着门,走进公寓。德雷克跟着进去。

梅森拿出从传票送递员那儿接取的几份文件副本。

“我说,”他说道,“事情真可笑。我们把这几份东西送交给你,相信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在我们送交之前,我们得搞准要送对人,所以我们问你有关婚姻等方面的问题……”

洛林急切地说:“哦,是这件事,是吗?你们干嘛不说?对,这就是我正在等的东西。他们告诉我在这儿等直到文件送来,一送达我就走。”

梅森厌恶地哼了一声:“那么,你到底为什么不这样说,相反给我们这么一大堆麻烦?你的名字叫哈里·洛林,你在控诉状上提到的这个日期和诺玛·维奇结婚。是这样吗?”

洛林探身去看诉状上写的日期。

梅森用右手食指示意。

洛林点点头:“是这样。”

“你们在这个日期分居。是吗?”梅森说,食指往下移到另一个日期。

“是这样。”

“好啦,”梅森说道,“这份诉状说你们结婚时,你另有妻子,你并未与之离婚,所以,这桩婚姻是非法的,原告想要解除婚姻关系。”

洛林再次点点头。

“现在听着,”梅森说,“事实不是这样,是吗?”

“事实是这样,警官,”他说,“那就是她要废除这桩婚姻的理由。”

梅森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么以重婚罪逮捕你就是我的职责了。”

洛林的脸白了。

“他说不会有任何麻烦的。”洛林说。

“谁这么说?”梅森问。

“来找过我的那个律师,诺玛的律师。”

“那只是骗你的话,”梅森告诉他,“这样他们便可以废除这桩婚姻,诺玛可以和几百万美元家产的继承人结婚。”

“他们也这样说,但他们说不会有任何麻烦,只是个形式而已。”

“形式,见鬼去吧!”梅森对他说,“你难道不知道有禁止重婚的法律?”

“可我没犯重婚罪!”洛林抗议道。

“啊,不,你犯有重婚罪,”梅森说,“这里白纸黑字,有律师的签名,有诺玛的誓言。就在这儿写着结婚时你另有妻子,你从来没与她离婚。因此,我们得叫你和我们一块儿去趟警察局。恐怕在这件事上你已陷入大麻烦了。”

洛林紧张起来。

“这不是真的。”他终于说道。

“这不是真的,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不是真的。我是说我以前从来没结过婚。诺玛知道!那个律师知道!我跟他们谈过,他们说他们等不及离婚,因为那将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诺玛有了嫁给这个人的机会,如果我让诺玛去起诉,我可以从中得到一份报答。然后我递交一份答辩状承认我另外还有一个妻子,但声称我认为在与诺玛结婚时我已离婚。他们说这将使我清白无罪,而我和诺玛的婚姻也失去法律效应。律师事先已拟好了那份答辩状,我签了名。他明天将呈交上去。”

“然后就匆匆使你的婚姻宣告无效,是吧?”梅森问。

洛林点点头。

“那么,”梅森说,“对想了解这个案子真情的人撒谎就划不来了。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省掉所有这些个麻烦?”

“那律师告诉我不要说。”洛林说。

“那么,他是疯了,”梅森说,“我们得为这件事做汇报。所以你最好给我们一份书面证明,然后我们做汇报时可以把它交上去。”

洛林犹豫不决。

“要么,”梅森建议,“你可以亲自到警察局去做解释。”

洛林说:“不,不。我还是写个书面证明吧。”

“好极了,”梅森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坐在箱子上,”他说:“把前前后后的事完完全全写下来。写上你从来没有另外的妻子,那个律师对你解释说他想要诺玛快速解除和你的婚姻,他操纵着让你说另有妻子,这样诺玛便可以和一个即将继承财产的家伙结婚。”

“那么这不会让我掉到麻烦里去吧?”

“只有这样你才可以不陷入麻烦,”梅森说,“我不用跟你解释,但是你几乎给自己惹来相当的麻烦。你对我和盘托出算做对了。我们正计划着带你去警察局呢。”

洛林叹口气:“好吧。”他说着便拿起圆珠笔,坐了下来开始吭哧吭哧写起来。梅森立在一边看着他,两脚分开,目光沉稳,耐心。德雷克咧嘴笑着并点了一支烟。

洛林花了5分钟写好证明材料,然后递给梅森:“这样可以吧?”他问,“这种东西我不太会弄。”

梅森接过读了起来。

“很好,”他说,“签上名。”

洛林签上名字。

“好啦,”梅森说,“这么说那律师要你离开这里,是吗?”

“是的。他给了我钱告诉我说不准再回来。他不想让谁找到我问话。”

“好的,”梅森对他说,“你知道你要去的地方吗?”

“一家旅馆,”洛林说,“至于哪家无所谓。”

“好极了,”德雷克说,“你跟我们走,我们给你要个房间。你最好用其他名字登记,这样万一有人想找你的话,你不至被打扰。但你得跟我们保持联系。要不然可能会出现麻烦。我们可能要你当着某个证人的面证实这份书面证明。”

洛林点头。

“那律师应该早点儿对我说说你们,”他说,“他把我带入一团乱麻里。”

“他当然早该告诉你的,”梅森同意道,“要不这时候你可能已在去警察局的路上了,你一旦到了那儿,可不会好过的。”

“诺玛和律师一起来过这儿吗?”德雷克问。

“不,”

洛林说,“她母亲先来的。然后是那律师。”

“你没见诺玛?”

“没有,只见过她母亲。”

“好吧,”梅森对他说,“你跟我们走,我们把你带到一个选好的旅馆,给你要个房间。你最好用哈里·勒格兰德这个名字。”

“行李怎么办?”洛林说。

“让我们来照顾行李。回头我们叫个搬运工来拿行李。旅馆行李员会为你照管所有东西。你要做的就是去到那里。我们有车等着,你最好现在就跟我们走。”

洛林湿湿嘴唇:“相信我,先生们,这是一种解脱。我正紧张地坐在这儿等人送传票。后来我也纳闷那个律师是不是清楚他自己做的每一件事。”

“他没什么,”梅森评说道,“但是他恰恰忘了告诉你几件事情。他可能太匆忙,太激动了。”

“是的,”洛林承认道,“他看上去就是挺激动的。”

他们带他下楼上车,梅森说:“我们去里普利饭店,德雷克。那位置方便。”

德雷克说:“对,我明白。”

他们一路上默不做声地驶向里普利饭店,梅森曾在那里用约翰逊的名字登记过房间。他走到接待员那儿说,“这是从我家乡来的勒格兰德先生。他想要个房间在这儿住几天。我想你能不能在我那一层给他个房间。”

接待员查看房间索引卡:“让我看看。你是住518,约翰逊先生?”

“对。”梅森说。

“我可以给他522。”

“那太好了,有几件行李要搬一下。我会跟行李员说的。”

他们带洛林上楼来到房间。

“好啦,”梅森对洛林说,“现在你就呆在这儿,不要出去。守着电话,我们会给你打电话。我们得向警署做汇报。可能他们会再问你几个问题。不过既然我们已有了你的书面证明,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是清白的。”

“那就好,”洛林说,“我就照你说的做。那律师说我一住下来就和他联系。我应该这么做吗?”

“不,”梅森说,“那没必要,因为你已经跟我们联系了。不要和任何人联系,就呆在这儿等我们的信儿。你不能做任何事情,直到我们向局里汇报之后。”

“好的,”洛林同意道,“就照你说的。”

他们走出房间,随手把门关上。

德雷克转脸向梅森,“嘿嘿”笑着。

“好家伙,真走运!”他说,“我们现在干什么?”

梅森迈步走向电梯。

“现在该有人给我们喝采了。”他说。

“让她垮掉。”德雷克劲头十足。

梅森在大厅里停下给警察局打电话找刑侦处的西德尼·德拉姆。过了一两分钟,他听见电话上德拉姆的声音。

“德拉姆,”他说,“我是梅森。贝尔特的案子,我又有新的进展,不过我得需要一点儿合作。我给你机会逮捕那个女人,现在我要你给我一个机会。”

德拉姆大笑起来:“我可不知道你给没给我机会。我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呢,只不过侥幸免遭一劫罢了。”

“啊,争论这个没用。”梅森说,“我给了你那秘密,你才立了一功。”

“好啦,”德拉姆说,“你要什么?”

“叫上霍夫曼警长和我在榆林大道坡下见面。我想和你们一起去趟贝尔特家。你会有意外收获的。”

“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霍夫曼警长。他可能已经走了。”德拉姆叫苦道,“晚了。”

“如果他走了的话,一定找到他,”梅森说,“而且我要你们也带上爱娃·贝尔特去。”

“哎呀,”德拉姆说,“那可难办的。如果我们现在带她出来,这会招人耳目的。”

“不会的,你们可以偷偷带她出来,”梅森说,“你们想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只是不要吵吵嚷嚷的。”

“我不知道警长怎么看待这个,”德拉姆抗议道,“不过我认为可能性太小。”

“那么,”梅森说,“尽力而为吧。如果他不愿意带爱娃·贝尔特,那叫他自己去。我希望她能在那里,但我必须要你们俩在那儿。”

“好吧,”德拉姆说,“我在山坡下等你,除非出现差错。他要在这儿我就叫他去。”

“不,那不行。你要首先看看能不能做好这些安排,然后再去那儿等我。大概5分钟后我再给你去电话。如果你们能走,我就在那山坡下和你们见面。倘若不行的话,徒劳地去那儿一趟有什么用。”

“好,那么,5分钟吧。”德拉姆说完,挂上电话。

德雷克看看梅森:“你这一口可吞得不小啊,伙计。”

“没关系。我嚼得动。”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当然。”

“如果你是为那婊子准备辩护的事,没有警察在那儿,整个都会要好得多,这样你可以出其不意,让他们措手不及。”

“这不是那种辩护,”梅森说,“我需要警察在那儿。”

德雷克耸耸肩膀。

“那是你操心的事。”他说。

梅森点点头,走到香烟柜台前买了一包烟。他等了5分钟,然后又给德拉姆打电话。

德拉姆说:“我已经跟比尔·霍夫曼说了你的主意,梅森,可他不愿带爱娃·贝尔特去那里。他担心你在对他设圈套。监狱周围有几十个记者困着,要想把她送到什么地方而没有这些人在后面跟着根本不可能。霍夫曼担心你让他到那儿,是设计欺骗他,好让报纸大加渲染,那他将窘迫不堪。不过他愿意自己去。”

“好吧,”梅森说,“那效果也会一样。咱们在榆林大道坡下见面。我们将在一辆比克牌小轿车里等着。”

“好极了,”德拉姆说,“我们5分钟后出发。”

“回头见。”梅森对他说,随即挂上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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