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 胡来来的脚尖和桌腿擦肩而过, 这次没有踢准。

她不知道是自己听错了,还是伤心过了头导致幻听出现,迟疑了几秒, 而后才抬起头,表情惊讶且困惑, 呆呆地望着窗边的男人。

每次来这里,她看见的叶孟沉好像都是以落地窗外的画面作为背景。

不同于前几次的是,这一回的背景从灯火煌煌的夜色变成了天色将晚的黄昏, 而办公室里尚未开灯,仅靠着即将熄灭的余晖维持亮度。

因此, 四周的景物渐渐退为黑影, 包括背光而立的他, 能够看清的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

在这样昏暗不清的环境下,人似乎总是容易产生一些幻觉。所以,刚才那句话真是他说的?

怀疑耳朵的同时,胡来来不禁怀疑起了人生,做梦都没想过, 有朝一日竟能从他的嘴里听见这种话, 以至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稍微找到自己的魂儿。

“你……你刚刚说什么?只能看谁?你?我只能来看你?不能看其他人, 只能看你么?”

回过神后,她一边朝叶孟沉走去, 一边把他的话拆成不同形式, 颠来复去地问。

可惜没有得到回答。

对比, 胡来来只当他是在害羞,心头的不确定因此消褪不少,一时间更加来劲儿,伸出两只手,拽着他敞开的外套衣角,摇来摇去,眼睛里的盈盈笑意混着夕阳,也随动作一起晃动。

晃得人心痒痒。

就算叶孟沉不说话,她也不打算就此罢休,继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却不是故意逗他玩,姑且可以把她现在的行为理解成高兴得疯了,或者说是得意忘形。

“你的嘴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甜了?真的想要我只看你么?好啊,我以后绝对只看你,不管你到时候嫌不嫌我烦,我也一百年不会变,好不好?”

叶孟沉依然沉默。

即便是被这样穷追不舍地打趣,他也没觉得难为情,垂着眼眸看胡来来,眼底毫无波澜,仿佛刚才说的那句话对他而言再正常不过了。

当然,他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反倒再次对自己感到不爽,知道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小姑娘彻底同化。

一想到这儿,叶孟沉神色微敛,捏了捏她的脸,让她松手,而后走过去开灯,岔开话题,问道:“你刚才和他们在聊什么。”

其实开会的时候,他隐约听见了胡来来的声音,好不容易克制住临时结束会议的冲动,却没想到走出会议室,看见的是她和谢天几个人聊得手舞足蹈的画面,整个人似乎都闪着光。

没缘由的,他觉得烦闷。

不过胡来来不知道这层原因,以为他只是单纯好奇,听完他的问题,没了上一秒的得意。

因为谢天之前再三叮嘱她,让她千万别被叶孟沉发现她知道了新游戏计划的事。

原因很简单。

在项目正式确定前,自家老板肯定不会透露一点风声,怕万一最后计划流产了,她空欢喜一场,尽管这种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但凡事没有绝对。

而他们提前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是把她当成自己人,再加上管不住嘴巴,所以想让她先高兴高兴。

犹豫了零点一秒后,胡来来决定站在谢天这边,毕竟不能害了帮自己的人,否则以后谁还和她分享这些事,可是,她又不想撒谎,最后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

“没聊什么呀,就说了说最近遇见的好玩的事。”

“比如。”

“……比如……比如?”

怎么回事,以前的他不是听到这句回答就结束了么,什么时候往下追问过,为什么今天突然对具体内容感兴趣了?

这一招简直杀了胡来来一个措手不及,她连个像样的备用答案都没时间提前准备,全靠临场发挥,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忽得灵光一闪,终于想到了一个一举两得的答案。

“比如我前两天在网上看见的一家海洋水族馆啊,感觉特别好玩!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她佩服自己的机智,而后顺理成章地向他发出邀请,“星期天怎么样,你有空么?”

一听这话,叶孟沉差点和往常一样,习惯性地说出“没有”两个字,又想起反正到头来都会和她妥协,何必再绕这个圈子,于是直接问道:“几点。”

自从有了上次的惨痛经历,这次几个年轻人学乖了,知道不能偷听了,在外面耐心等着,反正办公室里的人越晚出来,情况肯定越不简单。

当夜幕完全降临,办公室的门也终于打开了。

见他俩好像准备一起出去的样子,王桥立马按照刚才大家商量的对策,嚷嚷道:“老板,你要送来来回学校是吧,我能搭个顺风车么!”

没等叶孟沉开口,胡来来便轻飘飘地击碎了他的美梦。

“恐怕不行了,我今天不回学校。”

“……”

看着王桥的表情从兴奋变成无语,胡来来忍不住笑出声。

原来让人吃瘪是一种这么愉悦的体验。

而这份愉悦伴随了她一路。

回去的时候,正好避开了下班高峰期,一路畅通无阻。

在距离家门口还有一两百米之际,胡来来提前做好下车准备,却发现自家院子外好像站了一个人,看上去还特别眼熟,于是身子往前一凑,仔细辨认着,很快得到了答案。

“金钱?”

她无意识地念出了对方的名字,叶孟沉一听,抬了抬眼,正好和看过来的男生目光相撞。

即使隔着一层挡风玻璃,也掩盖不住浓浓的火.药味。

他点了一脚刹车,将车停在路边,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问道:“又来送情书了?”

“……送什么情书!早就没送了!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我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别当真么!”

胡来来没想到他居然还记着这档子事儿,一时着急,声音不自觉地大了一些。

其实对于金钱的出现,她同样疑惑,不过这会儿忙着解安全带,没注意到两人间的异样,但察觉到了车厢里的氛围骤变,抬头一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叶孟沉收回了视线,此刻正望着她,眼底是久违的让人心惊的平静。

见状,胡来来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调整好语气,老实认错:“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对你这么凶,下次不会这样了。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后天见,拜拜。”

这种时候,多说多错,还是给彼此留出一点空间,缓冲缓冲比较好。一说完她就打算下车,谁知右手刚碰到车门,左手腕上便多出一道力度。

怎么了,嫌她认错态度不够诚恳,想要驳回她的道歉?

胡来来还是背对着他,开始重新组织语言,打算再来一遍,却听叶孟沉提醒道:“别忘了你刚才在公司说的话。”

“……什么话?”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毕竟刚才说过那么多句话,哪能在这短短一秒内全部记起。

“管好你的眼睛。”

“……”

直到那辆白色levante消失在夜色中,胡来来才反应过来,心想他指的是那句只能看他的承诺?

“来来。”

“嗯?”

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几秒后突然想起金钱的存在,赶紧回过神来,看着他:“哦……对,你怎么来了?”

“你的电话打不通,我只能来这儿碰碰运气了。”

“打不通?不可能吧。”

胡来来赶紧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看,发现屏幕上显示的全是来自金钱的未接来电,而右上角的静音符号为她提供了没能接到电话的原因。

“……嗯,我可能不小心碰到了静音键,没听见铃声,有什么急事么?”

“没什么,何超联系不到你,所以让我来问问你,去不去参加下周的初中同学会。”

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虽然感觉很对不起他,可胡来来还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一般参加同学会,要么为了看看以前的老师,要么看看以前的同学,可惜她对这两类群体都没什么感情,也就没有去的必要了吧,免得遇见糟心的人。

金钱没有非要劝她参加,但也没有离开的打算,依然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胡来来以为他还有别的话要说,便没急着进去,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不是说过不要动不动就和我眼神交流么,有事说事,没事就快回去了。”

结果金钱又是一个字都不肯透露,摇头道:“没什么,你进去吧,下周见。”

“……”又卖关子?

看着他孤零零的背影,胡来来一头雾水,心想他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故作深沉了。

回到家里后,她难得听见客厅里有电视的声音,走过去看了看,没想到老人家居然正坐在沙发上,准时收看新闻联播。

“爷爷,你怎么没和叶爷爷下棋呢。”

平时吃完晚饭,他不是去遛弯儿,就是在隔壁下棋,家里的电视机已经很久没开过了,她觉得奇怪,还以为两位老人又闹矛盾了。

“他的学生来看他了,哪有时间和我这个闲老头下棋。”

“……”

叶定章以前是大学教授,桃李满天下,时不时就有学生来看望看望他,这也是人之常情。

自家爷爷酸溜溜的语气让胡来来哭笑不得,在沙发上坐下,挽着他的胳膊,哄道:“您孙女不也回来看你了么,走,我陪你下棋。”

“还是我的孙女儿好,想和爷爷下什么棋,象棋还是围棋?”

一听这话,胡良松的心情果然好多了,去拿装备,最后,爷孙俩来到院子里,下起了五子棋,顺便聊个五毛钱的天。

“来来,你知不知道你爸妈下个月要回来了?”

“嗯,知道,我爸前几天和我说了。”胡来来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这次他俩快出去半年了吧,要是再不回来,我都要怀疑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养了二胎。”

“唉,这次回来应该不会再走了,不过你也别怨你爸妈,其实……”

这时候,隔壁传来说话声,应该是客人要走了,胡来来的注意力被吸引走,没怎么听胡良松说话,随意往外看了一眼,不料竟看见了秦诗。

等等,她该不会就是叶定章的那个学生吧?怎么感觉这个可怕的猜测成真的可能性很大?

见对方马上就要走了,胡来来坐不住了,扔下一句“爷爷,我出去一下”便往院子外冲去,挡在正准备上车的人面前,好奇道:“你怎么在这儿?”

秦诗收回开车门的手,好笑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你是叶爷爷的学生?”

“都和你说了我对你没有敌意,现在你总应该相信了吧。”

虽然对方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但这个答案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好吧,看来她确实可以完全信任秦诗了。

胡来来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只是有件事一直没想通,干脆趁今天问个清楚:“既然你对我没有敌意,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选我当班长?肯定不是为了锻炼我吧?”

“不是。”

秦诗也没和她撒谎。

“你就当成是一个小小的报复吧,谁让叶孟沉当时害得我这么没面子。我斗不过他,只能从你这儿下手了。不过,这事儿对你没什么影响吧,我看你现在挺适应的啊。”

“……拜拜。”

胡来来再次败给了她的坦诚,无话可说,打算回去了,却被她叫住。

“对了,之前查寝的事,你和叶孟沉说过?”

“嗯?你怎么知道?”

“瞎蒙的。”秦诗简单带过这个问题,比较好奇另外一件事,“你是怎么和他说的?”

“就……”本来胡来来是打算实话实说的,但想起了她的报复,最后改变了心意,冲她做了一个鬼脸,“你这么会瞎蒙,继续蒙吧,蒙好了可以找我对答案,再见,不送。”

说完她便大摇大摆地回到院子,第一次觉得皮这一下非常开心。

接下来,就是她补充体力的时候了。

为了保证去水族馆当天有充足的体力,星期六,胡来来睡了一天,星期天,她睡到大中午,结果一睁开眼,外面竟下起了绵绵秋雨。

于是她又重新倒下,埋在被子里,不想起来,忽然觉得自己失策了。

这样的天气出去干什么,就应该窝在喜欢的人怀里,一起看看电视,说说话,做做嗯啊。

真想把地点改成叶孟沉的家。

胡来来后悔不已,做了会儿白日梦后,醒了,从床上爬起来,今天决定做一个精致的女孩。

她不敢说今天这样的见面是约会,但只要能够和叶孟沉长时间单独相处,她每次都会认真对待。

只不过有时候认真过了头,似乎也不是一件好事。

当叶孟沉来接她的时候,看见她针织外套里搭的是一条裙子,两条细腿在冷风中显得格外可怜,眉头一皱,显然不太满意。

“回去换裤子。”

“……这你就不懂了吧,鲜奶要保温,火腿要冷冻,只要上面穿得厚,再冷都不怕。”

为了保住裙子的小命,胡来来什么鬼话都编得出来,同时,仍不忘为自己谋取福利。

“当然,如果到时候我真觉得冷的话,你抱一抱我就好了。嗯,你会抱我的对吧?”

说着说着,她整个人像是没了骨头,又快靠在他的身上了。

叶孟沉冷哼了一声,尽量无视她期待的小眼神,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扶正她的身子,替她拢了拢衣服。

“上车。”

“……哦。”

然而事实证明,区区雨水并不能浇灭人们的热情,水族馆里依然人头攒动。

一进去,胡来来又开始放飞自我,如果不是被叶孟沉牵着,恐怕早就窜得没影了。

上次去的博物馆是她的主场,她全程兴奋还说得过去,谁知道这次同样如此。

她不知道从哪儿学了那么多的海洋动物知识,从头介绍到尾,来到海底隧道的时候,终于歇了口气,把手机递给叶孟沉,指了指慢悠悠游过的庞然大物。

“我要和大海龟合照,回去吓吓龟儿子!”

胡来来一边说着,一边比了个剪刀手,结果嘴角刚刚上扬,广播里便突然开始循环播放一条紧急通知。

“亲爱的游客,由于馆内出现了一些特殊状况,将于十五分钟后提前闭馆,请大家抓紧时间离开,现可到售票处办理退款,如给您造成不便,在此向您诚恳致歉,敬请谅解。”

“……诶,怎么回事?”

不满的抗议声此起彼伏,现场一片混乱,而后涌出大量的安保人员,除了维持现场秩序,更多的应该还是为了提高清场速度。

叶孟沉赶紧把她拉了过来,护在内侧,可惜不嫌事大的人还在东张西望。

幸好他俩来得早,想看的都看了,没留什么遗憾,但她还是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踮着脚走路,伸长了脖子到处看。

出去前,终于有所收获。

在隧道的另一端,巨型观赏屏前,有一个男人,当大家纷纷往外走的时候,并没人上前请他离开,四周的吵闹似乎也与他无关。

他坐在轮椅上,正专注地看着被鱼群围绕的潜水员,眼神安静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见状,胡来来愈发好奇,无奈被推着往外走,只能寻找各种角度,脖子都快扭断了。这时,还在乱动的脑袋突然被人固定住。

叶孟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轻不重,带着点警告意味。

“不该看的别看。”

她一听,立马仰着脑袋,好奇道:“你认识那个人?”

“见过一两次,不熟。”

看来还真是什么大人物了?

“那他是做什么的啊,清场也是他要求的?为什么?难道他和那个女潜水员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

胡来来兴奋了,再一次把自己的想象力发挥到极致,开启编故事的脑洞模式,接连发问。

叶孟沉看她编得这么起劲,也就没打断她,只是时不时象征性应两声。

大约五分钟后,他们走了出去,空气夹杂着雨水迎面扑来,这下胡来来是真的感觉到冷了,抱着双臂,打了一个喷嚏。

外面的雨势好像比刚才更大一些,连带着风的温度也骤降不少,正当她想要快点回到车上的时候,身上忽得一暖,似乎陷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有力的手臂,宽阔的胸膛,让人心安的好闻气息,无一不在证明着这个怀抱的主人身份。

这是叶孟沉第一次主动抱她吧?

意识到这一点后,胡来来一愣,莫名的,有点心慌,只觉得动弹不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里了,等了半晌,没听见他说话,这才小声问道:“怎、怎么了?”

“你不是冷了么。”

原来是这样。

她没想到叶孟沉又把她的玩笑话放在了心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夸道:“真听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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