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7月28日,芮小丹和沈楠乘坐中国南方航空公司的七五七客机下午15点30分从广州起飞,17点50分抵达西安咸阳国际机场,又乘坐半个多小时的出租车前往西安环城西路,住进提前预定的西安秦都酒店。这是一家坐落于城墙之畔的四星级酒店,距离市中心大约67公里,周围有古城墙、钟楼一些景观。

她们两人住了一个标准间,刚刚安顿下来就与酒店的出租车队接洽次日包车游览兵马俑和华清池的事宜,提前办好了诸如签合同、交订金的例行手续。稍事休息,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两人这才叫了一辆出租车去吃晚饭,来到西安的第一顿饭自然得是名声显赫的东关正街老孙家饭庄的牛羊肉泡馍了。

虽然饭时高峰已过,但是老孙家饭庄的生意却丝毫不减,饭店里依然是宾客如潮。芮小丹和沈楠两人一瓶啤酒两碟小菜,一边闲聊一边不紧不慢地掰着虎背菊花心的坨坨馍,都掰成黄豆一样大小的颗粒,直到这碗饭出锅送来一尝,与平时吃过的牛羊肉泡馍大不一样,肉烂汤浓、香醇味美,果然是名不虚传。

第二天上午9点,她们乘坐一辆包租的桑塔纳轿车去50多公里外的秦始皇陵及兵马俑景点游览。芮小丹带了足够的胶卷,几乎是见一处拍照一处,表现出的完全是初次到此游览的陌生和惊奇,相比之下,沈楠在不经意的细节里反而流露了几许心不在焉,一些不够严谨的话语和神态也不难让人判断出她肯定曾经游览过西安的景点。有意思的是,两人都知道始皇陵迄今为止尚没有挖掘,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座巨大的土堆,没有太大的观赏性,但还是得怀着极大的兴致去看个究竟。下午返回的时候去华清池游览,恰好赶上一个旅游团在此,这使她们能够一边看着杨玉环奉诏温泉宫的大型壁画,一边听讲解员描述开元二十八年唐玄宗在骊山温泉宫第一次召见杨玉环的情景。

当晚,她们去了古色古香的北院门小吃街,幽幽的青石板路,一块块诱人的招牌,让人思量吃了这一家就漏掉了那一家,无论是粉汤羊血、粉蒸羊肉、涮牛肚、灌汤包子,吃了哪一家都是一种遗憾。这个浓缩着民风民俗的小吃街夜市触动芮小丹心底的温柔,因为这都是丁元英最爱吃的风味,如果这时候在她身边的是丁元英,那该有多幸福啊!

第三天清晨芮小丹和沈楠早早就退了客房,按旅行计划乘坐每周四西安至延安的航班飞往延安,上午9点35分抵达延安机场。延安地处黄土高原南部,以中国革命胜地举世闻名,也是历史文化名城。她们在王家坪的二星级酒店延安圣地宾馆入住,从这里走出200米就是著名的王家坪革命纪念馆。

如果是纯粹的旅游,她们到达延安后完全可以马上租车前往壶口瀑布,壶口瀑布距离延安200公里,最多4个小时即可到达,而游览壶口瀑布也只需要两三个小时,只是返回延安的时候天色晚一点而已。但是沈楠正是以时间紧张为由决定次日早晨出发,理由是这样可以保证在天黑以前返回延安,这对两个女子出游会更安全一些。沈楠提议,下午这段时间两个人分别活动,芮小丹可以去延安就近的景点看看,诸如王家坪革命纪念馆、杨家岭革命旧址等地方,她负责联系明天的包车和采购明天出游的饮料、食品。

延安是吴成祥的老家,到了延安也就到了敏感区。沈楠的决定既在情理之中,也可以让有心者往异处猜疑,毕竟是一下午的时间两个人分开单独活动了,妙就妙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怎么猜都是错。

芮小丹充分尊重沈楠的意见,吃过午饭后她就带上照相机自己一个人去附近的几个景点游览了,到王家坪革命纪念馆参观了1937年至1947年中共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和八路军的总司令部,到凤凰山革命旧址参观了红军总参谋部旧址、朱德故居、刘伯承故居,到杨家岭革命旧址参观了中央大礼堂、中央办公厅楼。她知道自己的周围一定有一双窥视她的眼睛,她也知道在这双眼睛的后面还有一双监视那双眼睛的眼睛,他们都在暗处。

芮小丹没有刻意去表现什么,而是真正以一个旅游者的心态参观、拍照,她每到一处都看得很认真,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她把附近的几个景点游览了一遍,又逛了几条延安的主要街道,下午5点多回到宾馆,无事可做,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电视。

沈楠直到晚上7点多才回来,只对回来晚表示了一下歉意,也没有过多解释什么,东西确实买回来了一堆,有明天路上吃的喝的,更多的是给老家的亲戚准备的礼物,而采购这些东西也确确实实需要一番工夫。

这天晚上,她们到延安城里有名的回族风味小吃街吃饭,品尝了延安人最喜爱的一道小吃羊杂碎。羊杂碎把羊的头、蹄、血、肝、心、肠、肚混合烩制而成,吃的就是一个又杂又碎,加上辣面、香菜、葱丝,味道酸中有辣,汤鲜味美。

次日,也就是她们陕西之旅的第四天,吃过早餐她们就乘坐花五百元包租的吉普车前往壶口瀑布。黄河壶口瀑布是中国的第二大瀑布,历来有天下黄河一壶收的美誉,黄河水面从几百米的宽度突然收缩为几十米,在壶口处无可凭依,骤然跌下30多米深的壶底,飞瀑轰鸣,气势宏伟,其震撼非亲临其境无法领略。

游览过壶口瀑布,芮小丹和沈楠在当日天黑之前返回了延安。壶口瀑布是她们这次旅游计划里的最后一个景点,下一站是沈楠的老家秦谷,而沈楠去老家探亲则是她们这次旅行的最后一个项目,也是第二个敏感区。无论是旅游还是双方的行动,都接近尾声了。

秦谷县是一个地处黄土高原、一直没有摆脱靠吃补贴过日子的贫困县,财政自给率不到30%。全县人口有30多万,以农业为主,属于温暖带半干旱大陆性气候,地表支离破碎,地形复杂,水土流失严重,一部分是丘陵沟壑区,大部分是风沙滩区。

芮小丹和沈楠8月1日下午1点多到达秦谷县,由于路况的原因,140多公里的路程汽车颠簸了将近5个小时。她们在秦谷宾馆入住,秦谷宾馆就是县招待所,是县城里住宿条件最好的旅馆。秦谷县城不是很大,主要街道虽然都修成了柏油路,但是只有几个主要的十字路口设置了红绿灯交通岗和分车道隔离栏。几条主干街道的店铺集中一些,店铺前面的人行道都铺了彩色瓷砖,街道上人来车往,自有一番陕北县城的民俗风情。

沈楠的爷爷、奶奶、三叔、小姑都在秦谷县城,三叔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芮小丹出于礼节陪沈楠一道去了沈楠的爷爷家,也给两位老人带了礼物,是在延安购买的四盒名牌老年人营养保健口服液。尽到了礼节的芮小丹在他们家略坐了一会儿就回宾馆了,晚饭时被沈楠请去参加了两位老人为孙女操办的家庭酒席,席间,她们决定明天早上乘坐8点40分的班车返回延安。

2

8月1日晚上9点,芮小丹在沈楠的爷爷家吃过晚饭一个人回旅馆休息,沈楠则留在爷爷家里过夜,能多一些时间陪老人唠唠家常。

芮小丹判断,吴成祥决定实施提取、转移赃款的时间应该是明天下午,这个时间是她们返回延安之后、飞回广州之前,吴成祥既要在确信沈楠的行动没有受到跟踪、监控的条件下做出实施的决定,还要防范转移赃款过程中的黑吃黑,而“夏雨”在延安滞留期间完全处在无从防范的状态,是最便于杀手下手、也是最有效威胁她人身安全的地段。基于这些条件的判断,芮小丹认为在双方行动的开始之前还会有将近20个小时的平静。

于是,她心情悠闲地看电视,直到夜里11点多才入睡。

芮小丹刚入睡不久就被一阵电话铃声突然惊醒了,她打开床头灯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这时是午夜12点40分,在这个敏感的地点和敏感的时间有电话使她的职业本能立刻意识到:有情况。她拿起电话,听到的是组长曾华的声音。

曾华说:“小丹吗?我是曾华,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我们几个刚从延安赶过来,我和黄文贤在二楼217号房,你来一下,咱们商量商量工作。”

芮小丹问:“你怎么知道沈楠今天晚上不在这儿住?”

曾华说:“下午延安那边一行动就通知秦谷公安局把沈楠监控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具体情况咱们见面再谈,总之这一网是成功了。”

芮小丹穿好衣服拎上皮包匆匆去了217号房,黄文贤过来开门,三人围茶几而坐。

曾华先从提包里取出芮小丹的手枪、手铐、工作证、汽车驾驶证等物品还给她,又拿起手枪看了看,轻松地说:“这回用不上了,你能囫囵个坐这儿,我们两个也就踏实了。”

芮小丹收起证件、武器,问:“怎么回事?我以为会在明天下午开始行动。”

曾华说:“是啊,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谁知道吴成祥是怎么分析杀手提供的情报,愣是今天下午就行动了,是不是想来个逆向思维?文贤,你把情况跟小丹介绍一下。”

黄文贤摆摆手说:“我嘴笨,还是你说吧。”

曾华说:“现在的情况是这样,今天下午——”

黄文贤说:“已经过零点了,是昨天。”

曾华笑笑说:“对,是昨天。昨天下午4点50分指挥部下达行动命令,根据指挥部通报的情况,在纽约中美警方联手抓获吴成祥,当时这小子还在被窝里。在广州,抓获吴成祥的姐姐吴慧娟和吴成祥的代理人董海山,缴获75万美元、420万元无记名式国债、13张大额存单,150万元人民币现金,总计人民币2370万元,还捎带端掉一个广州黑帮团伙。在延安抓获两名杀手,一个叫胡笑天,一个叫马志强,现在就剩下秦谷的一个沈楠了。总之没费一枪一弹,广州、纽约、延安三个地方一起拿下。”

芮小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舒了一口气说:“太好了,我就担心在我这儿出问题,真担不起这个责任。”

黄文贤轻松地笑着说:“这个案子漂亮,直到收网吴成祥都没怀疑到对手是警方,主要都防范在黑吃黑了。还有那两个杀手,刚到西安就被咱们盯上了,呵呵,还是不够专业啊。”

曾华说:“那两个杀手羁押在延安看守所,我和文贤突审了3个多小时,审讯记录已经传真给指挥部,然后我们就连夜赶过来,秦谷的3个同志都回家休息了。指挥部已经派专人飞延安押解两个杀手,他们坐飞机回去,咱们带枪的走陆路回去。情况大致就是这样,现在还有个沈楠没抓,所以咱们把这边的工作商量一下。”

芮小丹说:“你是组长,你安排就是了。”

曾华笑了,先给黄文贤递一支烟,自己点上一支,然后又递给芮小丹一支,说:“承蒙二位抬举,这次配合得不错,这个案子一完,我这小官也就当到头了。”

芮小丹没接烟,说:“夏雨的角色演完了,我就戒了。”说着把包里还剩下的几盒公爵牌香烟拿出来放到桌上,又说:“这个你们拿去抽,我用不着了。”

黄文贤说:“戒什么?咱们这工作没时没点的,就得靠烟撑着点。”

芮小丹笑笑说:“我男朋友不喜欢女人抽烟,别为这个把我休了。”

黄文贤一笑说:“咱怕他?”

芮小丹笑道:“怕。”

曾华说:“商界风云人物吧?再不济也是官场上哪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芮小丹说:“哪里,一个流浪的小混混。”

曾华说:“文贤你听听,看人家这浪漫的水平!”

黄文贤拿起一包公爵牌香烟看了看,风趣地说:“就是,再看人家赶的这差事,住别墅坐飞机,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走到哪儿我们都得屁颠屁颠后面跟着,这都是命啊!就是你那支枪太破了,回去跟你们局长说换个好的。你这枪和人家黑帮的一比,寒碜!”

黄文贤从包里拿出两支缴获的手枪递过去,两支都是德国沃尔特公司生产的P88型自动手枪,口径9毫米,弹匣容量15发,重量900克,无论弹容、重量、口径、性能、外型设计和制作工艺都与64式手枪有很大差异。64式警用手枪是沿用军队的制式武器,而警察与军队的作战环境有很大的不同,所以存在一些缺陷,尤其是在可靠性方面。

芮小丹拿起P88手枪欣赏了一番,赞叹道:“好枪!”

曾华笑着说:“是好枪,可这两支枪都是冲你来的。”

芮小丹笑着说:“我命大,有你们保护。”

曾华说:“我们计划这样,上午8点去抓捕沈楠,突审,然后马上把审讯笔录传真给指挥部。下午咱们找个地方摆两桌酒席,请秦谷的同志吃顿饭表示答谢,明天早上5点出发返回明川,走山西的临汾、长治。秦谷到明川大约900公里,大部分是国道和高速公路,有十几个小时就到了,天黑以前可以到家。”

黄文贤解释说:“本来是人家秦谷的同志要给咱们饯行,可咱知道秦谷是贫困县,本来经费就紧张,人家又是给咱们帮忙。曾华的意思,这个钱回去能报了就报,不能报了咱们三个把这个钱出了。”

芮小丹说:“行,这个没问题。抓捕沈楠我想提个建议,尽量不要惊动她的亲戚,既是照顾老人的感情和沈楠的脸面,也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警车不易靠得太近,也不要鸣警笛挂警灯,我觉得去两个人就行。还有就是谁审沈楠?审讯方案侧重哪个方向?可不可以把吴成祥已经落网的信息告诉她?”

曾华说:“这个我请示过,吴成祥落网的信息可以告诉她,以免她还抱什么幻想。审讯沈楠还是由你来审比较合适,你们彼此了解,不罗嗦。根据吴慧娟的交代来看沈楠,她知道的情况并不多,毕竟在吴成祥看来沈楠还不能算最可靠。”

3

早上8点,芮小丹和曾华在秦谷县公安局一名刑警的陪同下开车来到沈楠的爷爷家实施抓捕沈楠,沈楠的爷爷家住在秦谷县城东街的一处老宅院。芮小丹让汽车停在离宅院20多米远的地方,自己一个人走到宅院门口往沈楠的手机上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芮小丹说:“我在门口,请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和你单独谈。”

电话里,沈楠敏感地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好,我就来。”

过了一会儿,沈楠一个人出来了,一见面仍若无其事地说:“夏雨,你怎么来了?我正要动身呢,不是说好了在长途汽车站会合吗?”

芮小丹也迟疑了一下,说:“沈楠,你涉嫌吴成祥卷逃公款一案被刑事拘留了,这是拘留证。车就停在那边,车上的警用标志都拿掉了,如果你不想惊扰两位老人,你就不要让他们送你了,回去道个别,跟我一起上车。”

尽管刚才的电话已经让沈楠有预感,但是当芮小丹当面跟她讲这番话的时候,她还是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她拿着拘留证惊疑地问:“你……是警察?”

芮小丹说:“是的。”

沈楠呆迟了片刻,把拘留证递回去,说:“我怎么跟他们解释呢?我就说你朋友的车到延安办事,知道你在秦谷就来接你一趟。”

芮小丹说:“可以。”

沈楠说:“好吧,给我几分钟,我马上就出来。”

沈楠进屋不大会儿工夫就拎着包出来了,身后跟着她的爷爷、奶奶、三叔、三婶依依不舍地相送。沈楠一再推辞不让他们送了,然后和芮小丹一起走到汽车跟前上去,汽车随即驶离这座老宅,直奔秦谷县公安局。

曾华、黄文贤和芮小丹3人在秦谷县公安局审讯室里审讯沈楠,按预定的方案,芮小丹担任主审员,黄文贤做笔录。

沈楠在刚上汽车的时候还有些惶惶不安,但是到了秦谷县公安局以后反而镇定了,经过了回答姓名、年龄、籍贯这些例行的提问之后,她说:“谢谢你们去抓我的时候考虑到了我爷爷、奶奶,这让我很感动。我想知道,你真是警察吗?”

芮小丹说:“是的。”

沈楠说:“可惜了你这张脸蛋儿,当警察!”

芮小丹说:“这与本案无关,你只谈与本案有关的问题。”

沈楠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用嘲讽的语气说:“那也得从你开始,你得先拍桌子让我放老实点,提醒我这是什么地方,然后再告诉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芮小丹语气平和地说:“沈楠,你是有民事行为能力和公民人格的人,请你自重。如果你对警察的司法实践有看法,可以通过正当的途径表达。我个人和你之间没有恩怨,现在是你和法律之间的问题,你应该明白这个逻辑关系。”

沈楠说:“我没有犯罪,没什么可说的。”

芮小丹说:“你可以沉默,但是你的沉默可能会使控方和法庭做出对你不利的推断。”

沈楠说:“你威胁我。”

芮小丹说:“不,我是在告知你作为犯罪嫌疑人对这个问题的知情权。任何公民不受强迫自证其罪,你在侦查起诉阶段也有权对自己做无罪或罪轻的辩解,你的沉默也不能成为法庭定罪的依据。但是,坦白、沉默、狡辩、辩解……都是对推断和量刑有影响的因素。审讯作为取证手段之一,不仅取证你有罪,也取证你无罪。”

沈楠问:“你们凭什么说我有罪?”

芮小丹说:“在你未经法院审判并被确认有罪之前,不会有人说你有罪,只能说你是犯罪嫌疑人。吴成祥已经被中美警方联手抓获,引渡只是个时间问题。吴成祥的姐姐吴慧娟和吴成祥的代理人董海山在广州被抓获,缴获赃款两千多万。吴成祥付给广州黑帮100万元买夏雨的性命,两名杀手在延安被抓获,这是缴获杀手的武器。”

芮小丹把那两支德国P88型自动手枪放到桌上。

沈楠的表情随着芮小丹层层递进的语言渐渐发生变化,从抵触、平和到恐惧,那些熟悉的人名、可怕的数字和桌上的那两支手枪让她最终呆住了。如果说她先前的惶惶不安只是为失去情人和失去出国以后的富贵生活而懊恼、沮丧,那么现在的恐惧则是失去自由的铁门、铁窗和由此而断送的一生。同谋,藏匿、转移赃款的同谋?谋杀的同谋?二者只要有一个罪名成立就意味着一生的毁灭。

芮小丹注视着沈楠惊恐的眼神,问:“你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吗?”

沈楠说:“有,但我不知道从哪儿说起,还是你问吧,如果有撒谎我负法律责任。”

芮小丹问:“你在吴成祥案发前一年离开明川去广州,这事与吴成祥有没有关系?”

沈楠回答:“有。吴成祥说可以让我出国,可以让我过国外上流社会的生活。怎么才能过上那样的生活?那么多的钱能从哪儿来?不用说谁都能想得到。我对他说,你能给我什么那是次要的,但是你至少别剥夺我什么,比如自由。后来他跟我说,你去广州发展吧,开饭馆、卖服装干什么都行,明川不适合你。我觉得这是个机会,我就去了。”

芮小丹问:“什么机会?”

沈楠回答:“我想过明川可能会有事情发生,那明川就是一块是非之地。但是我决定去广州还是出于我个人发展的考虑,一般地说舞蹈的艺术生命太短了,如果有机会还是得趁着年轻多挣点钱。我有舞蹈的特长,广州消费指数比较高,开健身房生意好做一些。吴成祥的姐姐吴慧娟在广州开酒楼,我到广州人生地不熟也能有个照应。”

芮小丹问:“你以前知道吴成祥在美国的详细地址吗?”

沈楠回答:“不知道,他也不可能告诉我,除了危险没有任何意义。”

芮小丹问:“当初吴成祥为什么没让你去存这些钱呢?”

沈楠回答:“我不否认有保护我的考虑,但我觉得更多的还是对我不信任。这个道理明摆着,如果我有了钱我就不需要有钱的男人了,我会需要有内涵的男人。”

芮小丹问:“你替夏雨交电话费打印话单,是出于什么考虑?”

沈楠回答:“我知道你会怀疑我调查你,但我确实只是朋友之间正常的帮忙。”

芮小丹问:“约夏雨去陕西旅游是谁的主意?”

沈楠回答:“是吴成祥的主意,他说广州的气候闷热,可以约上夏雨去陕西的兵马俑和壶口瀑布旅游几天,路上有个伴儿,也能联络联络感情,顺便再回老家看看。我就是照着他说的那样理解的,如果我知道这趟旅游有可能使我成为犯罪嫌疑人,我肯定不会去。”

芮小丹问:“离开广州以后的旅游期间,你和吴成祥通过电话没有?”

沈楠回答:“没有。他没来过电话,我也没打过电话。”

芮小丹问:“你知道在旅游期间有人跟踪吗?”

沈楠回答:“不知道,吴成祥没告诉过我。”

……

曾华坐在旁边一直默默地抽烟、观察、分析,这时插问了一句:“沈楠,如果你在旅游期间发现夏雨是警察,你会怎么处理?”

沈楠回答:“我还没傻到顺着你的思路说:我就打电话给吴成祥报信。我只能如实回答你,没有发生你说的如果,即便有这个如果,夏雨是不是警察关我什么事?”

曾华笑了笑,对芮小丹说:“好了,就到这儿吧。”

黄文贤把询问笔录拿给沈楠看了一遍,笔录与芮小丹的提问和沈楠的回答完全一致,沈楠签上名字,摁上手印,被黄文贤带出去了。

曾华看着笔录说:“沈楠的口供不管怎么理解,基本事实是清楚的,她没必要在这些问题上撒谎,因为一查就清楚。也就是说,她从一开始就为自己划定了安全区,就像她对吴成祥说的,你能给我什么是次要的,至少你别剥夺我什么。”

芮小丹说:“如果经过查实沈楠在旅游期间确实没有和吴成祥通过电话,那她就应该庆幸了,这会让她比较容易地说清楚。如果没有其它方面的直接证据,控方仅靠现有的事实和推理指控她有罪,肯定不能成立。”

曾华感叹地摇摇头说:“沈楠的脑子够使啊,能让吴成祥这么聪明的男人围着她折腾来折腾去,到头来人家掉脑袋了,她还是一身清白,那吴成祥是没事瞎折腾什么?”

芮小丹一边收拾桌子上的东西一边笑着说:“组座,这和案情无关吧?依组座之见,吴成祥的手铐另一头铐上沈楠,那男人的心理就平衡了?”

曾华说:“倒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人哪……都怎么了?”

4

下午4点,曾华、黄文贤、芮小丹3人在秦谷宾馆的临时餐厅里与餐厅部经理在商洽酒席的规格、菜品和费用。秦谷县挂钩扶贫会议在秦谷县宾馆举行,参加会议的是临近省份的一个经济发达城市的工商界代表,大小餐厅的桌位已经订满了。餐厅部经理临时给曾华他们腾出了一间小会议室当餐厅,房间的面积摆下两桌酒席绰绰有余。餐桌刚刚布置过,铺上了雪白的台布,每张桌子可安排8位客人,每个席位前都放一套瓷碟、酒杯之类的餐具。

这时,秦谷县刑警队的王队长进来了。王队长不到40岁,是陕西警方从秦谷县公安局抽调的3名刑警之一,几天来与曾华、黄文贤他们一起从西安到延安,从延安到秦谷,相互已经很熟悉了。

曾华见王队长进来便赶忙起身相迎,握着手热情地说:“王队,你来得正好,正说着呆会儿去找你呢。我这场子是拉上了,可请神还得有劳你王队呀。”

王队长说:“哎呀,你看这事弄得,弟兄们来到咱这门上还得让弟兄们请咱喝酒,穷亲戚,不好意思。曾华,我找你……是有点私事,咋说呢,还得说不好意思。”

曾华说:“老王,有事你就直说,能办的就办,不能办的咱再想办法。”

王队长说:“是这,老母亲得了胆结石住县医院,下午出院了。咱这地方偏僻,班车一天就早上、中午发两趟。咱局里的车坏了一台,还有两台没回来……”

曾华听明白了,说:“老王,是用车吧?”

王队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就是,就是,不算太远,就在红寨沟乡大柳庄,有40公里,老母亲和弟媳妇两个人,我去送一趟,两个多小时就回来。”

曾华一笑说:“你不能走,你王队一走我请谁去?6点钟下班,下了班你不把人直接请到这儿来,人家谁回了家还好意思再专门跑到这儿来吃你顿饭?你得帮我盯着请人去。”

黄文贤说:“王队不能走,王队一走我们这儿冷场了。这样,我跑一趟。”

这时,芮小丹接过话茬说:“还是我去吧,两桌酒席,你们两个一人陪一桌。我不会喝酒,一个女的凑在桌上老爷们儿说话也不方便。40公里,我两个小时就回来了。”

王队长犹豫了一下说:“这合适吗?”

芮小丹笑着说:“这还是问题吗?”

曾华想了想,拿出车钥匙说:“行,那你就跑一趟吧。”

芮小丹接过车钥匙跟王队长出去了,宾馆停车场值班亭下的阴凉处站着一位60多岁的农村大娘和一个30多岁的农村妇女,她们旁边放着一个用床单包裹的被褥包裹和一网兜毛巾、茶缸、脸盆之类的日用品。王队长上前拎起最重的被褥包裹,芮小丹则拎上那网兜日用品,小心地搀扶老人朝汽车走去。

王队长扶母亲上车,让弟媳妇坐在母亲身边照应,又把行李装好,然后走到司机车门对正发动着汽车的芮小丹客气地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这条路好记,你回来的时候顺着大路一直往南走就到县城了。”

芮小丹点点头说:“行,我知道,你去忙吧。”

汽车出了县城北门不久就没有柏油路了,也随之进入了一个荒凉地带,媳妇靠上前给芮小丹指路说:“大妹子,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不拐弯儿就到了。”

芮小丹回头答道:“好,我记住了。”

汽车走了一段路,大娘忽然问道:“闺女,这车能不能开快点?”

芮小丹以为大娘是着急回家,就笑着解释说:“大娘,车开得不慢,咱这儿路不好,再快就颠了。您不用着急,一会儿就到家了。”

大娘说:“俺不是着急回家,俺是说这车跟以前坐的不一样,它咋不颠了呢?这车一不颠俺还不习惯了,忽悠忽悠的头晕,想吐,你开快点颠颠中不中?”

芮小丹明白了,这是八汽缸发动机的丰田沙漠王越野车,这款车的价格跟普通吉普车相差几十万元,其马力、越野性能和舒适性都远非普通越野车可比,大娘乍一坐这个车可能会有晕船的感觉。于是,芮小丹关掉空调,打开车窗,提高车速。大娘看着车窗外,被高速行驶的汽车颠簸着,有了方位感,反而适应了。

芮小丹在陕北风沙滩区的土路上以80公里的时速行驶,汽车经过的道路扬起一条长长的黄土狼烟,只用了40分钟就开到了红寨沟乡的大柳庄,她把大娘和媳妇送到家里,然后就驱车返回。

路程走到一多半的时候,芮小丹远远看见前面的路边停着一辆汽车,车边有几个人,有的站着,有的蹲着,好像是车坏了在更换轮胎。她放慢车速,一是出于安全,二是避免扬起尘土袭扰别人,尤其是快要走到近前的时候,她把车速放得更慢了。那是一辆普通型两驱动北京切诺基吉普车,车边有4个人,两个人蹲在地上给刚刚换上的轮胎紧固螺丝,两个站在旁边抽着烟说话。

就在芮小丹从这几个人身边经过的时候,确切地说是她与一个站着抽烟的人迎面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她突然被一张熟悉的脸惊呆了!那人竟然是“9·13”银行爆炸抢劫案犯罪集团的首犯黄福海,那是一张贴在刑警队的通缉令专栏里让她看了两年多的脸。就在这一刻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从心底里冒出一声惊叹:天哪,这是真的吗?!

芮小丹注意到,被她疑似黄福海的人在警车经过的一瞬间也在注意这辆车,不是留意这辆车的警灯警笛,而是在注意这辆车的车牌号。现在不是惊叹巧合的时候,至于他们从什么地方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要到什么地方去……这些问题都顾不上考虑了。

她的第一个本能反应就是给丁元英打电话,这也是她这次出来执行任务第一次与丁元英通话。她一边开车一边打开手机,马上就接通了:“元英吗……听着,别打断我。我在陕北风沙滩区的一条返回县城的土路上,不管怎么巧了,总之是碰见了通缉犯黄福海,他是古城三起武装抢劫银行案的首犯,还有3个没看清楚,他们正在路边给吉普车换轮胎。这儿离秦谷县城只有15公里,开车20分钟就到。”

丁元英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个字也没说,就这样沉默了几秒钟。

芮小丹挂断了电话,她用的是广州的手机号,而丁元英的座机又没有来电显示,他就是想再联系电话也打不进来了。

芮小丹接着拨通了组长曾华的手机:“曾华吗?我是小丹,我在返回县城的路上意外和古城“9·13”银行爆炸抢劫案的通缉犯黄福海遭遇,他们有4个人,开一辆两驱动北京切诺基吉普车,应该判断他们持有武器。我的位置距离县城大约15公里,具体地名不详,请求增援,完毕。”

芮小丹打完电话当即就把手机电源关掉了,这使她可以不受干扰,能够冷静下来集中精力应对眼前的突发事件。如果那人是黄福海,那么另外3个人当中很可能就有同时被通缉的主犯吴建军和刘东昌。芮小丹在与那些人拉开500多米的距离以后停下车,一边检查枪支弹药一边观察地形,脑子里在迅速酝酿制敌方案。

(被禁止)式手枪里弹夹是满的,有7粒子弹。这块地形不错,四周一片开阔的荒漠,寸草不生,说路不是路,说没路又到处能当路走,完全可以利用汽车越野能力强的优势在这块开阔地里周旋。敌强我弱,而且这些人都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要歼灭或制服对方不现实,战斗目的只能定位在阻止这伙暴徒进入县城,只能把他们往黄土坡里赶,拖住就行。他们的汽车已经没有备胎了,只要打掉一个轮子他们就跑不了……

她想:对方根据警车的车牌号可能已经有所察觉了,如果他们在汽车经过这里时突然停车袭击怎么办?在近在咫尺的距离1支枪对4支枪,她必死无疑。或者,对方的汽车直接掉头往黄土高原深处开了,在两辆汽车追逐、射击的情况下要想既保证安全又打掉轮胎,非常困难,子弹的射程只有50米,距离稍微一远子弹打到轮胎上就不起作用了。

但是她判断:出现这种可能性的概率不大。看见警车会让他们紧张,看见明川的警车会让他们更紧张,但是明川的警车毕竟还不同于古城的警车,他们还不能确定就一定是冲着他们来的。不到最后一刻,他们还是寄希望于是一个巧合、一场虚惊。因为如果是冲着他们来的,刚才在他们更换轮胎的时候警方就应该动手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主动采取攻击,也不能掉转方向,一掉转方向就有做贼心虚之嫌,不打自招,反而暴露了自己。他们没有选择,只能继续往县城方向走,必须利用对方的求生心理,冒险停在这里等他们经过而争取先发制人的机会,这时最好的求生就是不求生。

她在想:自己的汽车性能好、枪法好,实战经验相对丰富。对方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枪法不准、对抗经验不足。一旦打响,争夺汽车就成了他们的首要目的,如果没有汽车,要想在这片荒沙地里逃跑几乎不可能。所以,要利用他们这个心理,让他们追击,人的两条腿怎么也跑不过越野车的四个轮子,拖住他们就是目的……不能让他们以汽车为掩体,得让他们的身体完全暴露出来,一旦有机会,必须要沉着冷静、一枪毙命,给他们心理威慑。如果他们分散跑,就盯住他们的老大黄福海不放,他们就会分而不散,还得聚回来……但是如果是看错了人,那么袭击民用车辆免不了要受处分了……

芮小丹在估算着时间,从时间上推算黄福海他们的汽车应该过来了,可汽车却迟迟没有过来,这个时间或许可以说明他们也在分析、决断。在实枪荷弹的战斗打响之前,双方的心理较量实际上已经开始了。

北京切诺基吉普车终于按照原来的方向开过来了,而且保持在60公里的时速,这个车速在这样的路况下属于正常车速,这就说明对方或许是寄希望于这是一个巧合,或许是想靠近了以后突然发动袭击。芮小丹紧张地从后视镜看着对方的车子渐渐靠近,她把座椅的靠背后放,身子尽量后移避开窗口,握住手枪准备随时射击。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在赌博,赌自己的判断和性命。

切诺基吉普车在经过沙漠王越野车的一瞬间并没有紧急刹车,也就是在这刹那间芮小丹闪电般跳下车,朝着近在咫尺的切诺基吉普车的右后轮胎连开三枪,又闪电般跳上车大油门急转方向飞快撤离。一辆被打坏轮胎的车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南冲,一辆马力强劲的车往北急驰,等对方停下车,两辆车的距离已经拉开了几十米。

切诺基吉普由于右后轮爆胎而横在路边,车身明显倾斜了一个角。芮小丹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这个回合的胜利对于她具有决定性的“战略”意义。同时她也知道,如果说刚才他们还不能确定警车上有几个警察的话,那么他们现在可以确定对手只有一个女警察了,这会助长他们的士气,但也容易使他们轻敌。

司机下车了,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体格强壮,皮肤晒得黝黑,穿一条牛仔裤和一件深蓝衬衣。他下车看了看被子弹击穿的轮胎,然后一边走过来一边扯着嗓门愤怒地向芮小丹喊话。芮小丹停下车但没有熄火,她提着手枪下了车,旷野一片寂静,身边只有丰田越野车发动机微弱的声音,男子的喊话声听得清清楚楚,是地道的陕西口音。

男子喊道:“你是警察还是土匪?你啥意思嘛?这是俺私家车,你凭啥打坏俺的车?你看你给俺车上的顾客都吓成啥了嘛?警察咋了,警察就可以不讲理吗……”

芮小丹眼看着男子一步步靠近,距离从50米到40米、30米,她想:是我真打错了还是对方企图接近我突然发起攻击?车上的人没下来是真被吓住了还是怕被认出来?现在仍然是心理战,如果我让他确信警方没有误会就是冲着他们来的,只要我突然一举枪,他就会本能地做出反应,真假虚实也就一目了然了。只要对方拔出了枪就必须一枪击毙他,只有一枪毙命才能起到震慑对方心理的作用。

当男子接近到20米左右的时候,芮小丹突然做了一个举枪射击的动作,这个动作原本就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男子立刻做出了本能的反应,右手迅速伸到后腰处拔枪,芮小丹在看到枪的刹那间心里踏实了,心到手到,随着一声枪响,男子还没来得及抠动扳机就将做了一半的动作定格了,随之重重倒在地上。

就在枪响的同时车里的3个人从车里冲了出来,个个都握着手枪。芮小丹在手枪的有效射程之外,看到他们成群冲过来,立刻跳上车朝沙滩深处开,又在安全的距离停下。这时黄福海他们的心里也踏实了,谁都不抱幻想了,就是一个字:打!

黄福海跑到倒下的男子跟前抱起他的头托在怀里,连叫了几声:“震明!震明!”名叫震明的男子左眼上方的脑门部位中弹,已经死了。黄福海一看中弹的部位若有醒悟,轻轻放下死者,拣起死者的手枪,满脸杀气地挥舞着枪喊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不是明川的,你是古城的,你姓芮,芮警官,我听说过你的枪法。早他妈知道有今天,老子在古城就把你干掉了,还轮得着让你在这儿给爷找麻烦!”

芮小丹这时完全看清楚了,这三人正是被通缉的暴力犯罪集团首犯黄福海、主犯吴建军和刘东昌。她站在车门旁边冷静地观察,等着他们上来围攻抢夺汽车。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全掌握了战斗的主动权,用游击的打法赢得时间。

这时黄福海让刘东昌从腰里解下一个特制的黑色真皮腰带,扯开拉锁拿出两沓百元面值的现金举起来冲着芮小丹大声喊道:“芮警官,我知道咱们是偶然撞上的,古城离这儿八九百公里,咱们能在这儿碰上那得是多大的缘分。这腰带里有30万,是我们哥儿几个出去找活儿的盘缠,你全拿去。咱们前世无冤今世无仇,你放我条生路日后我一定报答!”

芮小丹摇摇头。

黄福海手一挥,3人一边无效地射击一边向芮小丹冲过来,黄福海两手各提着一支枪冲在最前面。芮小丹并不急于后撤,而是等到他们将要进入子弹射程的时候才开车再走一段距离。3人跑得气喘吁吁站下,芮小丹也再次停下车等他们。

黄福海看出了芮小丹的意图,几个人商量了一下,然后分成三个方向跑了,似乎是在各自逃命。芮小丹等他们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加大油门朝着黄福海一个人追去,其他两个人见状马上回过头想对芮小丹形成包围之势,但是又慑于芮小丹的枪法而不敢单独靠前,三人只得又聚在一起,只有把火力集中在一处才能比较安全,但是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过去了。

随着时间的延续,黄福海越来越感觉到危险,他必须要在大队警察增援到来之前夺取汽车逃命。于是他带着两人在一处凹陷的沙坑里卧倒,一边监视芮小丹一边商量对策。他用异样的眼光看了看吴建军,说道:“建军,这样拖下去县城里的警察和武警很快就会赶到,咱们被抓住是死,拼死也是死。如果有人能逃出去,将来还可以照顾弟兄们的家人。”

吴建军穿一件老式的军用迷彩服,他先撩起衣服拍了拍绑在身上的一排炸药,然后一挽袖子说:“大哥,我懂你的意思,道理我也明白,咱这次出门就没打算活着回来。到了这时候咱就别罗嗦了,你就说让我咋办,再说个天地良心的数,就行了。”

黄福海说:“如果我和东昌能逃过这一劫,养老送终的话我做不到就不说了,我给你家送去50万,我如果食言就让天打雷劈,东昌也可以杀了我。”

吴建军说:“横竖都是个死,拜托大哥了!你说咋办?”

黄福海横着心说:“那……兄弟,大哥就对不住了。你拿着枪往外跑,就当是精神崩溃了,该喊什么喊什么,我和东昌就朝你开枪,你倒下的时候把枪扔了,别扔太远,我和东昌开始往两个方向逃跑,她在追我们之前必须得先下你的枪,还得看你死没死,你求她救你,然后就在她捡枪的时候抱住她引爆炸药。电子引爆装置她再快也躲不及,就算她没炸死也没有战斗力了,我和东昌就开车往山里逃。”

吴建军说:“那要是我已经被你们打死了咋办?”

黄福海说:“那就是我和东昌的命该绝了。”

吴建军不再多想,想多了只会拖延时间、动摇意志,而结果没有区别。于是他突然跳出沙坑像发了疯似的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受不了啦!我要疯啦!我投降啊!我不想死啊……”

黄福海厉声喊道:“回来!回来!我开枪了!”

吴建军俨然已经失控了,继续奔跑。黄福海和刘东昌跳出沙坑追出几步,朝吴建军的背后连开数枪,吴建军应声倒地。接着,黄福海和刘东昌好像紧急商量了几句,然后朝两个相反的方向分头逃跑了。

芮小丹远远地观察着,也疑惑了,判断不清楚是真是假,因为罪犯在心理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发生精神崩溃是很常见的现象。她冷静观察了一会儿,眼看着黄福海和刘东昌一点点跑远了,心想:黄福海再怎么跑也跑不过汽车轮子,而吴建军的枪不能丢弃在这里。况且,她的手枪里只剩下3颗子弹了,即使追上黄福海子弹也不富裕了。

芮小丹把车开到离吴建军十几米的地方,下车用枪指着吴建军谨慎靠近,随时准备处置突发情况。吴建军背部、臀部、腿部多处中弹,衣服、裤子和地上都被血染红了,身体在抽搐着,他抬眼看了一下芮小丹,嘴里绝望而无力地说:救救我……救救我……芮小丹心里掠过一股无奈的怜悯,也就在这一刻她稍稍放松了警惕,就在她弯腰去捡那支(被禁止)军用手枪的一瞬间,吴建军突然伸出双手抱住了她的双腿拼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拉,芮小丹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双脚被吴建军压在胸下,在这一瞬间她听到了一声“咔嚓”的微弱响声,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又听得一声“轰”的爆炸声,剧烈的爆炸气浪把她掀到一边。

炸药包在吴建军的胸部爆炸,他被炸得血肉横飞,当场毙命。

芮小丹倒地的时候本能地用左胳膊垫住身子,所以倒地时是侧身,爆炸之后她感到小腿部位、右手、右脸部剧烈疼痛,挣扎着一动才发现两脚已经被炸掉了,右手和右脸部不但有严重的火药灼伤,而且由于火药里掺入了大量铁屑,铁屑形状不一的颗粒密密麻麻扎进皮肤里,疼得让人不能忍受。她在纳闷,自己居然没有被炸死。但是她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毁容了,残废了,再也不漂亮,再也站不起来了。

或许是训练有素的缘故,即使是爆炸过后芮小丹的两只手里仍然各握着一把枪,她忍着剧痛检查子弹,吴建军的枪里也只剩下3颗子弹,他身上的弹夹已经炸飞了。她把仅有的子弹全部装进自己的弹夹,现在枪里就有6颗子弹了。

芮小丹艰难地往汽车跟前爬了几米,以便更有效地用枪射击轮胎,这是她惟一所能做的事情了。就在这时,一个戏剧性的情况发生了,爆炸之后刘东昌没有按计划返回攻击,而是仍然朝着西北方向自己逃命,他不但带着枪,还带着30万元现金。

黄福海冲着刘东昌愤怒地喊道:“回来!你给我回来!老子杀了你!没有汽车你他妈跑得了吗?笨蛋!”他一边喊叫一边朝刘东昌“啪、啪”放了几枪。其实这么远的距离刘东昌未必能听得到他的喊叫,而子弹更是不起一点作用,他也仅仅是发泄一下而已。

刘东昌是真的精神崩溃了。

芮小丹心想:原来他们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但是她对刘东昌的跑与不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谁也跑不掉了,因为增援警力很快就赶到,而她自己已经没有战斗力了,多一个刘东昌与少一个刘东昌没有区别,她只要再把丰田越野车的两个前轮胎打掉就可以,黄福海与她的距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她打掉轮胎之前杀掉她了。

黄福海自己站在那儿愣神,他也在奇怪,居然没把芮小丹炸死。现在他最担心的就是芮小丹把丰田越野车的轮胎打掉,想了一下,忽然大声喊道:“芮警官你听着,一个女人敢这么玩儿,有种!我黄某佩服!我早晚是个死,不逃了。我做过很多恶,今天我就做件积德的事,我把枪扔了,我送你去医院,你流血过多会死的。”喊话之后黄福海把两支枪扔掉,撩起灰色休闲衬衣和背心转了一周,把裤子口袋掏空了翻出来,又拉起裤腿,示意身上没有藏匿武器,然后向芮小丹走去。

芮小丹看在眼里,心里笑道:这个傻瓜,耍这种小聪明,还是贪生哪!她等黄福海走到近前有八九米的时候,使尽力气微弱地喊道:“站住,否则我开枪了!”

黄福海站下了,说:“我缴械了,你向我开枪就犯法了,再说我是来救你的,你向我开枪也不人道,所以你不能开枪。”说着他继续往前走。

芮小丹果断开枪,一枪打在黄福海右小腿上,使他单腿跪地。

黄福海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仍然往前移动,说:“我真是来救你的,相信我。”

芮小丹又开了一枪,这一枪打在黄福海左小腿上,使他双腿跪在地上。

这时,从远处传来了警笛和汽车的轰鸣声,芮小丹抬眼望去,只见五六辆汽车风驰电掣般朝这边驶来,有警车,有轿车,甚至还有一辆红色出租车,车队卷起一片浩浩荡荡的黄土,非常壮观。芮小丹恍恍惚惚觉得像是电影的画面,心里感叹:如果这是拍电影,她一定有机会重拍一条,她会这样处理、那样处理……

黄福海看着警察的车队飞快逼近,突然哀求道:“芮警官,您发发慈悲给我一枪吧,我早晚是个死,你现在一颗子弹就成全我了,省得政府再给我治伤、吃喝、起诉,省下点钱也算我给社会做过奉献了。”

芮小丹说:“你刚才有机会。”

黄福海说:“我太贪了,刚才还想活。”

芮小丹说:“你没武器,我没权力处决你。”

黄福海用一种求死不能的人才会有的绝望声音喊道:“废话,老子要有武器还用求你?”

芮小丹不理睬他了,看着车队开过来,许多警察、武警还没等车停稳就冲下来,她看见了曾华、黄文贤、王队长……脑海里却浮现出那年春节前丁元英扛一箱方便面的情景,心里黯然自语:乖,我以后不能再疼你了,自己去找吃的吧。她吃力地撑起一点身子,把枪伸进胸部顶住心脏抠动了扳机,随着砰的一声枪响,她自杀了。

近在咫尺的黄福海眼看着芮小丹开枪自杀,他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大、定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场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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