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放毒最为致命,尤其拍菜色近景的时候,一旁还有个好听的声音生怕他们不知道菜有多好吃似的详细给观众介绍每道菜的制作难度和背景。

这一天的临江,好多电视机前的人们深夜里翻箱倒柜地找泡面,外卖订单数量也大有增加,在外地打拼的年轻人们甚至接到家里老人们的电话——

“临江有个叫隐宴的餐厅开业了,你啥时候回来,咱们一起去尝一尝。”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们一般来说是不会关注外界哪家开业这种不符合兴趣的新闻的,奈何晚间新闻的摄像师实在是拍得太过诱人,以至于短短几十秒的播报画面竟给观众留下了比许多奇葩社会新闻还要深的印象。当晚临江不少被馋得破戒吃夜宵的人就开始上网讨伐起了这种不人道的行为——自然是调侃的语气。

正在加班的蒋森关掉电脑,想到下午发给沈启明的那封邮件还没确认,索性临走前去了趟沈启明的办公室。

他也不提前打电话,反正沈启明肯定在办公室里,这人以前只要没应酬不出差,每天必定六点钟之前完成当天的工作回明珠山别墅。现在嘛,对方倒也没搬家,只不过跟住在公司也差不多了,经常凌晨一两点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今天一进屋他就发现了异常,沈启明办公室会客区的电视机居然开着。

沈启明有点洁癖,其实办公室不常用来待客,就连助理们没事儿也都尽量不进屋,因此这台电视机自安装好后几乎就是个摆设。办公室的主人桌子上足足三个电脑显示器,看股票都用不着开它。

今天居然打开了?

蒋森目光瞄去,随即愣上加愣——

他看了眼手表,十点半。

电视屏幕上放的居然不是美股大盘,而是……《晚间新闻》的重播?

还是地方台临江的晚间新闻,不播国际局势,只放本地那些鸡毛蒜皮的消息,小伙儿理发被骗啊,小姑娘整容失败啥的。

蒋森望着电视屏幕沉默了足有一分钟,随即才意识到办公桌后的沈启明在等自己说话。

办公室里亮着灯,沈启明也没在看电视,放下文件:“什么事?”

“……”蒋森提完邮件后,忍不住看了眼对方的脸,“……你还看《晚间新闻》呐?。”

沈启明把邮件调出来审阅,很快给出回复,眉头皱起,看了眼电视方向才舒展开:“嗯。”

蒋森有点想不通:“……那你怎么不坐过去看?”

沈启明瞄了电视一眼,看到画面后又不感兴趣地把注意力转回屏幕:“我喜欢听声音。”

声音……

电视里的主持人正在播报临江一个老太太骑车逆行还辱骂交警的事儿,扬声器里老太太的骂街声哔都哔不干净,吵吵嚷嚷地灌进耳朵里。

蒋森瞠目结舌,喜欢听老太太骂街?!割割你到底是什么人设啊你?!

老太太哭天抢地的嚎骂不绝于耳,蒋森面孔抽动,半晌后只能干笑:“哈,还,还挺特别的。”

******

广电大楼的节目组在新闻结束后也接到了群众不少反馈。

台里的领导挺意外,晚间新闻组虽然收视率高,可那是因为坐拥省台黄金档的群众基础。至于新闻嘛,观众看过其实转头就忘了,没想到这次照着上头吩咐才去带回来的素材居然意外地博眼球。

开会的时候他想到这茬,拿来跟上首上次下达这个命令的领导邀功,更引用了不少观众的原话,夸奖队里的摄影师拍摄得好。

大领导没想到晚间新闻居然能把投资商的请托都拍得有声有色,满意地点头:“不错,你们很好,我们做新闻嘛,就是要抓住群众的喜好,增强跟群众的互动。”

带去的采访稿一条没用上的拍摄团队吃了满肚子好东西,本来就心虚,哪里敢居功,只说:“没有没有,我们哪里懂观众,都是一起去隐宴的蕾老师带得好。”

当时在隐宴,蕾秋是第一个发话让拍菜的。

大领导闻言,于是又夸蕾秋:“小蕾啊,晚间新闻不是你负责的栏目,你都能精准找到合适的定位,你的能力确实不错。”

正坐在会议桌上像往常一样跟自己的宿敌——那条姓年的著名疯狗,于无声处皮笑肉不笑的蕾秋忽然被称赞:“?”

大领导想了想,紧接着说:“你们台最近不是空了个位置?我之前就觉得你挺合适,现在看来,能者多劳,交给你确实值得放心。”

蕾秋:“?????”

对面的年姓疯狗一听大领导这话,笑容顿时僵住,他俩人竞争这职位足足半个多月,灭绝师太现在不声不响地拿到手,到底使了什么阴招?

蕾秋:“……”

蕾秋镇定地谢过大领导的提拔,隔着包摸摸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神仙姐妹金窈窕发个红包。

“正好,今天开会还有个事儿要跟你们说。”上头的领导又道,“京城的电视台成立了个美食纪录片的节目组,很受重视,据说出来的成片要投放向世界范围播出。最近他们南下找地方取景,你们提前准备一下接待任务,台里还有个跟组的名额,到时候看看选谁去吧。”

说完又抿着嘴朝亲信们摇头:“你们也别期待太高,这个节目组……水深着呢。”

************

蕾秋从办公室出来就打电话给了金窈窕。

刚才一听说可以被推荐参与京城的纪录片项目组拍摄,对面那头疯狗激动得跟什么似的。

也对,临江到底是地方台,能有机会跟京城台合作项目,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只不过蕾秋向来务实,争取机会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她眼下最关注的是纪录片的主题和规模,这要能被选为取景对象,肯定对金窈窕家的生意帮助不小。

“美食纪录片?”金窈窕把电话夹在肩膀和脸颊之间,抬手接下汪盛递给自己的干花椒,不同品种的干花椒盛在不同的容器里,她拿起挨个嗅过一遍,挑选出了自己想要的两种。

食物的精妙之处在于,呈现在食客眼前的食材背后,视线无法捕捉到的调味品也都有着丝毫不亚于主角的讲究。配角们一丁点细微的变动,可以直接左右主角今晚的礼服是高定还是麻袋布,就连细微的花椒,视品种和产地区别,都各自拥有截然不同的味道。

侧重香味的品种和侧重麻味的品种混合在一起,则又是全新的产品。

桌上堆满了被挑选出来的其他香料,光干辣椒一项就足有六种。金窈窕让人把她选中的东西拿去研磨,挂断电话后若有所思地调配起来。

蕾秋把刚刚得到的第一手消息告诉给她,明显是把她当做了自己人,毕竟她从来也没给过蕾秋什么好处。

只不过对于对方提到的纪录片……

金窈窕使劲儿去回忆,还真回忆起一点这个名字,不过嘛……

好像都是不太好的新闻。

那会儿她没出国,偶尔也上网吃吃瓜,这个节目组的话题一度很热,内容全都是主创团队的纠纷。大致概括一下,就是节目组里有两个派系,早期团队因为什么矛盾,背景深的那一帮就把背景浅的一脚踹了,另一帮人也自立门户,闹到最后双方不欢而散。

至于最后的成品……

金窈窕记得自己当时看两眼就关了,画面挺好的,不过没什么印象,据说收视率非常一般,倒是自立门户的那一帮,一年后拍出了有点动静的另一个题材的纪录片。于是才有粉丝扒出宿怨帮着掐架。

她没参与过掐架,对这个节目的名字之所以到现在还有记忆,一是因为当时双方掐架的规模很大,二是这档节目里掺和了挺多老熟人。

比如程家,当时上了这部纪录片,还卖了个厉害人设,把程家包装成了在临江颇有底蕴的名厨世家。

后来节目播出,他们就开始拿这个名头做宣传,纪录片倒是不火,没什么人看,他们贴着京城电视台的广告横幅却放得哪哪儿都是。他营销手段强,竟搞得许多人当了真,搞得临江真正的名厨世家铭德金家,反而更像是沽名钓誉的那个。

金父有次看到一张踩着金家宣传程家的报纸,气得直接怒骂他们不要脸。

奈何这个年头,世人本就容易被信息左右,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代早已过去。

金窈窕皱起眉。她最烦那些乱七八糟的纠纷,更喜欢靠着实力说话,奈何总有那么些不长眼的人要主动找麻烦。

蕾秋消息给得很快,但蕾秋既然知道了,临江广电里的其他人肯定也能听到风声,依照程琛那个个性,这会儿估计已经开始钻营起怎么上节目了。

只可惜她并不打算跟程家似的,花那么大的代价,去得不偿失地上一个收视率跳水的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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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下眼,将被送回来的几种辣椒末按照自己的想法调和,色泽不一的干辣椒末带着各自香气扑鼻和辣味适宜的优点喜人地团在碗底,因为事先经过炒制,它们略带些湿润,八角香叶花椒末等等材料添加进入,煸香的白芝麻和花生碎也需投放些许,最后把锅里炸过的大料捞出,把热到恰到好处的油缓缓浇下,搅拌混合。

热油接触到食材,发出极为诱人的刺啦一声,随即在碗中混合着香料不甘寂寞地冒起泡泡来。沸腾的滚油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与食材的化学反应,激发的香味随着几次浇注,越发浓郁起来。

屠师父放下手头的活儿过来开始看,脑袋像没长好的甘蔗那样在地里斜着。

“嚯。”他说,“这辣油够香的,比你爷爷做的都带劲儿。”

金窈窕也没打算谦虚:“我爷爷做的是临江菜,怎么可能研究过辣椒。”

临江口味自古偏清甜,附近城市也推崇食物本鲜,辣椒这种口味浓重的材料,极少会出现在临近几个菜系的配角表上。也就是近几十年经济发展,城市人口越来越多元化,人们的口味才逐渐得以挣脱藩篱,野蛮生长。

但临江当地不少老牌厨师依然对辣椒颇为鄙夷,觉得这种抢戏抢到让菜品口味千篇一律的东西难登大雅之堂。金窈窕倒觉得辣椒挺有意思,食物嘛,好吃不就可以,还分什么高低贵贱?

即便昂贵如鲍参翅肚,它们贵价的理由也是因为食材稀缺,但真正放上餐桌,红烧鱼翅真的就比红烧猪肉好吃吗?

她就喜欢琢磨那些浓艳的配料,事实上即便出格如辣椒,只要做得好,也不会抢走菜品的风头,很多时候反倒还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沸腾的辣椒油实在太香,屠师父看来看去,索性从锅里捞出一块原本预做他用的五花肉。五花肉只是用水炖烂而已,还来不及配上调料,白花花的,看着一点不引人胃口,屠师父大刀一挥,直接劈开半截儿切片,又挑了颗跟自己长得极像的蒜拍开切末。

金窈窕也不管他开小灶,转头去料理三黄鸡。

屠师父手速飞快地把五花肉片码好,调上半碗调料,生蒜末直接铺满一层,然后挖了满满一大勺金窈窕刚刚做好的辣椒油浇盖上去。

辣椒油还是滚烫的,他也不等凉,夹起一片肥瘦相间的猪五花包裹住配料送进嘴里。

热乎乎的五花肉其实炖得不太行,毕竟之前也不是拿来做白切做的,肉本身也半点味道都没有,但这一点也不影响这道蒜泥白肉的美味程度。

当炖到酥烂的白肉混合着酱汁融化在口腔里的时候,香浓的辣椒油就是这道菜最为灵魂的点缀,不需要更多的元素了,哪怕辅佐它的只有未经料理的生蒜末和一点点粗糙的酱油料酒。

舌尖感受到些许辣味带来的刺痛,屠师父忍不住嘶了口气,却还是单独拿筷子挑了一点顶端的辣椒空口品尝。

辣椒并不是打成末状的,咀嚼时能吃到碾碎后依然完整的小颗粒,因为金窈窕事先的炒制,每一颗辣椒籽都已经成熟到足够惊艳,咀嚼时爆开的辣椒籽和炒熟的芝麻粒混合得亲密无间,直叫人欲罢不能。

屠师父吸了下鼻子:“好吃,就是太辣了。”

他不吃辣,平常也不碰辣,因此金窈窕掐得刚合适的辣味对他来说已经很难承受。

他的口味大家都知道,察言观色的徒弟于是立刻上前,准备把盘子端走。

却见师父拎着筷子,转过了那张核桃仁儿似的面孔:“给我找瓶牛奶去。”

这菜太辣了,怎么吃得下去,还是配上牛奶比较好。

要不再来碗饭吧,怪下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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