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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问不是元赐娴一时兴起闹着玩的。甚至昨夜知道真相的第一刻,最先冲撞她意志的就是这一点。

她最早接近陆时卿的初衷便是想远离郑濯,寻个光明的靠山,但不曾想兜兜转转,到头来仍旧回到了原点,不可避免地走上了前世的老路:她的阿爹心向郑濯,她所嫁之人更是他的至交好友。

这一切就好像韶和口中所谓不可违背的天命一样。

尤其在目睹了陆时卿和郑濯亲密无间的关系后,她很难不生出担忧——既怕他舍弃元家,又怕他为了她与挚友割袍断义,陷入痛苦两难。

陆时卿却像是一时没明白她的用意,抽抽嘴角尴尬道:“你不会在吃郑濯的醋吧?”

元赐娴一噎之下道:“我又不是你,连自己的醋都不放过……”说罢严肃道,“我是说真的。”

陆时卿闻言收敛了笑意,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她摇摇头示意没什么,心想现在好端端的,迫使他作这样的假设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便道:“算了,不为难你了,我先瞧瞧你的伤。”

见她一副要上前扒他衣襟的样子,陆时卿拦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低头瞧着她道:“我的意思是,你说错了。不是你的家人,而是我的家人。”他的语气平静而缓慢,“如果我连自己的家人都无法保护甚至能够随意舍弃,又凭什么立身在朝,去辅佐我心目中的明主?”

元赐娴一怔,抬起头来,目光闪烁地盯着他。

“而同样的,倘使我一心认定的明主是个不择手段,借踩无辜良善上位的不堪之人,我又凭什么有能耐保护我的家人?我不知道你对郑濯一直以来的试探和敌意从何而来,但他在蔡禾一事上并不像你表面看到的这样轻松,只是身居上位不得不有所取舍。但凡是人都有私心,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十恶不赦的人。”

“我跟你保证,有我在,元家和他永远不会成为你死我生的对立。不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他们,而你说的事,也不论如何都不会发生。如果你相信我,就相信我所相信的人。”

元赐娴静静瞧着他,眼底一点点泛出笑意来。

她想,比起已然成为过去,难以辨清究竟的虚妄梦境,她更相信这辈子的陆时卿。

她微微仰头,轻轻亲了下他的下巴,然后说:“好。”

*

陆时卿被她这出主动献吻撩拨得血脉偾张,正要低头亲回去,却给她拦住了,听她说想察看一下他胸前那块伤口。

这疤痕丑得他自己都不想多瞧一眼,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但她坚持,他也只能脱了衣裳。谁想好巧不巧,正是他衣衫不整的时候,宣氏恰好来敲门,说给他送了点补汤来。

他怕被误会不知分寸白日宣淫,一个激灵赶紧穿戴,手忙脚乱之下合反了叠襟,等元赐娴开了门请宣氏进才发现不对。结果自然是被误会很深的阿娘狠狠瞪了一眼。

但阿娘到底是阿娘,心里还是念着他和他未来孩儿的,搁下给他大补的鹿茸汤就走了,临出门叮嘱元赐娴一定要瞧着他喝完。

元赐娴当然晓得这汤是补什么的,想着陆时卿昨夜好像确实不太灵光,说不定真是体虚肾弱,便照办了。

被逼喝了一大碗补汤的陆时卿咬着牙想,她今晚一定会后悔的,不料到了夜里良辰美景,沐浴完毕,他坐在脚榻边等元赐娴从净房出来,准备在她面前一雪前耻,却见她来时揪着张脸,掰着十根手指,神情严肃地在算着些什么。

他微微一愣,见她认真得路也不看,眼看就要撞着前边矮凳,赶紧抢步上去把它移开,然后拦停了她问:“你在算什么?”

该不是在算他要睡几天脚榻吧。今天下午的时候,她看起来明明已经消了气了。

元赐娴闻声回神,木然眨了眨眼,咬了下唇,有些难以启齿地望着他道:“我在算……我在算我的月信。”

陆时卿比她更呆愣地眨了眨眼,迟疑问:“月信怎么了……”

她摆摆手示意他等等,然后重新掰着手指数了一遍,自顾自疑惑道:“是今天没错啊。”她说完像是想到什么,惊恐地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陆时卿,我该不是有喜了吧!”

“……”

陆时卿不可思议地笑了一下:“等下……你冷静点。”他说完,自己似乎也有点不冷静了,盯着她问,“不是……你这月信有那么准吗?”

她非常肯定地点点头:“我以前都是一天不差的,要不然也不能那么快发现不对啊。”

他看了眼窗外天色,沉吟一晌道:“那今天不是还没过吗?”

元赐娴觉得这话有道理,神情肃穆地“嗯”了一声:“要不等一等看?”

他抽了下嘴角:“这怎么等?”

她指了指外间,认真提议:“我们先去外头下会儿棋,说不定等会儿就来了。”

陆时卿因心底也存了疑,只好应下了,陪她到外边下棋,边落子边思考,然后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我记得,”他刚开口就是一堵,毕竟刚成婚,说起这种事也不是那么厚脸皮,毫无所谓的,但他到底硬着头皮接了下去,“我记得月信前几日同房是不容易怀上的。”

言下之意,她应该是想多了。

元赐娴闻言“啪”一下落了一子,继而点头如捣蒜:“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说罢却又眉头一皱,“但我怎么记得是月信后几日才不容易怀上?”

陆时卿被她说得也不太能够确定了,拧着个眉头道:“你从哪听来的?”

“就前几日准备大婚的时候,有个阿婆叮嘱我的。你呢,你从哪听来的?”

“我也是。”

元赐娴怪道:“那咱们听来的怎么不一样呢?”

陆时卿摇头不解,是啊,怎么不一样呢。

俩人蹙着眉使劲回想当时情境,一个一口咬定是月信后,一个坚决笃信是月信前,一盘棋下到后来都是心不在焉:陆时卿拿了元赐娴那个色的子来落。元赐娴更好,直接移了棋盘上的子。

等失魂落魄,惶恐万分的俩人发现这棋局的不对劲之处,也就无心再对弈了。

陆时卿看元赐娴已然很是困倦,一直在揉眼强撑,便推了棋盘道:“睡觉。”

不料她仍揪着脸摇头,恳切地看着他道:“不行,还有两个时辰呢,再等等。我……我紧张。”

他心里的紧张其实一点也不比她少,却到底理智一点,严肃道:“如果两个时辰都等不来,你这一晚上就不打算睡了?退一万步讲,要真是怀上了,你还想熬坏了身子一尸两命?”

虽然他也不愿叫孩儿降生在昨夜那种昙花一现般的短暂房事里,但真有了能怎么办,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又不是私奔来的,当然是使劲生了。

元赐娴恼他舌头毒,却又觉他所言不无道理,被他凶巴巴瞧了一阵就妥协了,道:“那好吧,睡觉。”

她说罢,拖着有点软的双腿到里间上了床榻。

陆时卿将桌上残局收拾了一下,临到脚榻前确认道:“我睡哪里?”

大婚五日前才知道要嫁,大婚一日后就怀疑有喜,元赐娴现在着实有点脆弱得没法缓神,拍拍身边床褥,瘪着嘴道:“这里吧。”

陆时卿便如愿爬了上去,躺在了她身边,只是这种情况,所谓一雪前耻已不可能,只好憋着口气闭上了眼,却因思索着这档子事,根本没法入眠。睁眼扭头看元赐娴,就发现她缩在床角,虽闭了眼,睫毛却一直在颤动,显然也是不曾睡着。

他原想与她保持点距离,免得等会儿憋不住,现在看她这样又不忍心,想了想就挪过去把她揽进怀里,低声问:“睡不着?”

他这一靠近,一股非常干净的皂荚气息便扑面而来,元赐娴觉得好闻,睁眼吸了吸鼻子,然后点点头:“我努力努力。”

陆时卿知道她对这事没做好心理准备,只觉自己刚才把话讲重了,实在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恶劣意思,就低头问她:“以前睡不着都怎么办?”

元赐娴老实答:“小时候阿娘会给我讲故事,还一边拍我的背。”她抬眼看他,“你要效仿?”

陆时卿一噎。

讲故事这种事,他不是特别想效仿。但他这时候没法拒绝,默了默就一下下轻拍起她的背来,然后忍耐着问:“想听什么?”

元赐娴闭了眼窝在他怀里,听他这勉强语气,撇撇嘴道:“你就讲那个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的故事,讲上三十遍我可能就睡着了。”

陆时卿叹口气,手上动作不停,一面开始讲:“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他讲着讲着,也不知自己是讲到第几遍睡着的,再醒来已是翌日清早,见元赐娴还熟睡在他怀里,便一骨碌爬起来叫她。

元赐娴被他这动静一吓就醒了,困倦之下愣愣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陆时卿盯住她,说了两个字:“月信。”

她这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地下床冲去净房察看,然后愁眉苦脸地出来,欲哭无泪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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