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者库账房。

一众小太监垂首肃立,紧张地看着对面的袁春望。

袁春望坐在书桌后,翻了翻手中的账本,指出其中几处不妥之处:“回去改改,改好给我看。”

小太监忙双手接过:“嗻!”

待到小太监们都离开,一个俏丽身影忽然闪进门来,弱柳似倚在门上,笑道:袁哥哥,忙什么呢?”

袁春望瞥她一眼,继续整理手头账本。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锦绣笑靥如花地走来:“袁哥哥,魏璎珞死期在即,你还不回过头来看看我么?”

整理账册的手顿了顿,袁春望缓缓抬头,眯起眼道:“你说什么?”

锦绣索性坐到他桌上,曲线玲珑的身子半侧在他眼前,笑着说:“魏璎珞被告发咒杀慧贵妃,这一次,人赃并获,她绝对逃脱不了!哎,袁哥哥,你去哪,等等我呀……”

侍卫所值房。

桌上放着一杯香茗,茶香四溢。午后阳光洒在傅恒身上,他将手中兵书翻了一页,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有些陌生的人声,清冽如泉:“富察傅恒,出来!”

他皱了皱眉,转头望去,见一个极貌美的少年太监立在门前,身旁两名侍卫正在拉扯他,厉声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擅闯侍卫所,还直呼富察大人的名字!”

“我是谁不重要。”袁春望望着傅恒,冷冷道,“重要的是……魏璎珞!”

傅恒抬了抬手,两名侍卫松开手,退出门去。

“你刚刚提到魏璎珞?”傅恒未起身,靠在椅内问道,“她出什么事了?”

“有人在仓库内找到压胜小人,指认她是咒杀慧贵妃的凶手。”袁春望道,“如今人已经被押去了养心殿,只怕马上就要处决了。”

听到这里,傅恒二话不说,起身朝门外冲去。

“你想杀了魏璎珞吗?”袁春望朝他的背影喊道。

傅恒猛然转身:“你什么意思?”

袁春望冷笑道:“堂堂御前侍卫,为一个辛者库宫女求情,若说你们没有私情,谁会相信?”

傅恒:“你!”

袁春望冷声:“现此事本当交予慎刑司处置,缘何去了养心殿,富察侍卫应该比谁都清楚!你这一去不要紧,却会触怒天子,到那个时候,魏璎珞才真是死路一条!”

傅恒闻言,脸色一点点苍白起来。

骑马打仗是他的强项,琴棋书画也是他所长,但面对这样的尔虞我诈,傅恒却六神无主,没了主意。半晌之后,他有些干涩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办法在长春宫。”袁春望幽幽道,“只有一个人能救魏璎珞。”

傅恒盯了他半晌,忽然转身离去。

他从未觉得去长春宫的路有这么长,长的仿佛走了一生一世。

“姐姐!”扑通一声,傅恒冲入寝殿,半跪在床沿,握住皇后的手道,“救救璎珞!”

尔晴正在为皇后喂药,被他一惊,手中的药都打翻了些许:“富察侍卫,你怎么……”

傅恒对她视而不见,握紧皇后的手,殷殷切切道:“姐姐!姐姐,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叶天士说过,你的身体在逐渐复原,只是你一直在逃避现实,不愿意醒过来!你听见我说话吗?姐姐!”

皇后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傅恒其声更哀:“姐姐!额娘为了你的病,每天都在哭,现在一只眼睛都看不见了,阿玛整日长吁短叹,无心公务!还有整个长春宫,所有人都郁郁寡欢,一团死水!你从前那么宠爱魏魏璎珞,她为了你去报仇,为了你去杀人,现在她濒临绝境,你就不能振作精神,去帮帮她吗?”

听见魏璎珞的名字,尔晴垂了垂眼,眼底晦暗一片,然后抬眸道:“富察侍卫,娘娘一直睡着,她什么也听不见。”

“不,她听得见!”傅恒也是没有办法了,他救不了璎珞,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救璎珞,这个人就在他眼前,他无论如何也要唤醒她,“姐姐,你全都听得见,为什么不肯醒过来,为什么要躺着!因为你无法面对再次失去孩子的痛苦,还是你不敢面对争夺不休的后宫!但你又能逃避多久,除非一辈子躺着床上,除非你一辈子都做个活死人!”

“富察侍卫,你别这样,无论你说多少,娘娘她都……”尔晴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一滴泪珠凝在皇后眼角,与此同时,她的尾指也蜷缩了一下,似做着一场噩梦,似竭尽全力想要从噩梦中挣脱出来。

“姐姐!”傅恒大喜,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似乎想要借此将力气传过去,助她劈开噩梦,从里面爬出来,“求你,醒过来,醒过来!只有你能帮她,只有你能救她了……”

身旁传来一声轻叹:“你想救魏璎珞?”

傅恒愣了楞,转头望过去。

“娘娘醒不过来,时间来不及了。”尔晴将药碗放到一旁,抽出一张手帕,慢条斯理的擦干净手上的药渍,大家闺秀,就连这简单的动作都透着一股优雅,她放下手帕,抬首对傅恒一笑,“你想救魏璎珞,只有一个办法……办法很简单,我来告诉你。”

养心殿内,气氛紧张。

魏璎珞尚不知傅恒与袁春望正在竭尽全力想办法救她,即便知道,也不会静静等着。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与其等人救,不如自救!

从地上捡起小木人,冷静地打量片刻,魏璎珞轻轻拨弄了一下绳结:“皇上,这是平结。”

娴贵妃:“平结?”

“这种结很容易解开,只要两手握住这儿用力一扯,就会轻松打开。”魏璎珞做了一下演示,果不其然,绳子飞快松开,化作一缕躺在魏璎珞掌心。

刘嬷嬷瘪瘪嘴:“那又怎么样?”

“不管是绣花还是干活儿,平结都容易散开,所以,我从来不用平结。你们看!”魏璎珞用手头的绳子,重又在木人脖子上打了个结,“我喜欢这样打结,若是不信,你们可以去查我所有的绣品,和我接触过的绳结,到底是什么样的。”

刘嬷嬷一声冷笑:“就算打结的方法不同,也不能证明这物件儿和你无关!”

魏璎珞嗤笑一声:“刘嬷嬷,木人是从何处搜出来的?”

刘嬷嬷:“就在你居住的库房里!”

魏璎珞:“库房何处?”

刘嬷嬷:“库房……柴堆后墙壁上的小洞,专门用来放这厌胜之物!”

魏璎珞笑了:“慧贵妃走了二月有余,若她真是被我生生咒杀,为何我不处置了证据,留着让你们查证!”

刘嬷嬷:“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我可不知道!”

魏璎珞:“好!就算我真那么蠢,专门留着证据好了,木人藏于墙壁洞内,夏季里仓库潮湿闷热,柴堆都是湿漉漉的,墙壁更是漏水发霉,这木头倒好,浸在水里,却半点儿湿气都没有!”

刘嬷嬷脸色越来越难看:“这……这……”

魏璎珞盯着她:“这是因为,小木人是最近才放进去的!”

弘历始终沉着脸,盯着魏璎珞,一言不发。

事有蹊跷,娴贵妃不能装作没看见,当即喝问道:“刘嬷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嬷嬷汗如雨下:“这……奴才也不知道啊!”

魏璎珞:“都是因为你自己蠢,就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你还能干什么!娴贵妃娘娘,此事一定有人指使,请您不要放过居心叵测之人!”

娴贵妃摇了摇头:“把她拉去慎刑司,严刑审问!”

李玉:“嗻!”

李玉一挥手,刘嬷嬷立刻被拉走,她惊呼一声:“皇上饶命!娴贵妃饶命!奴才知罪,奴才真的知罪了!”

魏璎珞冷冷注视着刘嬷嬷被拉走。

娴贵妃:“如此说来,魏璎珞是被冤枉的,皇上,是不是……”

她原以为事情到此就算结了,哪知弘历冷笑一声:“咒杀贵妃的罪名,落不到你身上。那身为内廷宫女,与御前侍卫有私呢?”

魏璎珞一怔,猛然看向弘历。

娴贵妃吃惊:“皇上,这事儿涉及宫女清誉,可大可小,若是没有证据……”

弘历一字一句:“是朕亲眼所见!来人,把她一并关押慎刑司!”

太监们上前,魏璎珞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向外走。

弘历:“站住!”

魏璎珞停住脚步。

弘历面色极阴郁,明明是他自己下的命,如今却又隐隐一副后悔的模样:“刚才还振振有词,现在怎么不为自己辩解了?”

似乎只要她解释,他就信,然后放她自由。

可魏璎珞垂首片刻,最后轻轻回道:“……皇上既说自己亲眼所见,奴才无话可说。”

右手握在椅子扶手上,手背爆出一根根青筋,弘历还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淡淡道:“好一个无话可说,带下去!”

魏璎珞叹了口气,被太监带了下去。弘历一直望着她的背影,身旁,娴妃低头看着他青筋直爆的手背,若有所思。

“皇上。”李玉忽从外头小跑进来,“富察侍卫来了。”

“他来做什么?”弘历冷笑一声,“难不成是要为了那个女人求情?”

他忽觉说漏了嘴,当即闭上嘴巴不说话,娴贵妃何等聪明的人物,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也不多问,只在养心殿内坐了一会,便借口要处理宫中事务,带着珍儿等人离开了。

她走后,弘历方重新开口:“人呢,还在外头吗?”

李玉去而复返,回道:“还在外头跪着呢。”

弘历冷笑一声,近乎迁怒地说:“让他跪!”

李玉犹豫片刻:“皇上……他说有要紧事,要禀报皇上!”

“能有什么要紧事。”弘历冷冷道,“还不是为了那个女人,告诉他,魏璎珞秽乱宫闱,朕绝不轻饶!”

李玉:“嗻!”

李玉正要退出去,身后忽又响起一声:“等等!”

养心殿内院,傅恒跪在地上,他安静地等了许久,没能等到弘历的传召,而是等来了一双明黄色的龙靴。

“傅恒!”弘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傅恒,你跪什么,为谁跪?”

傅恒深吸一口气,伏在他面前:“皇上,奴才是来请婚旨的!”

“你想娶魏璎珞?”弘历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愤怒,以至于连他接下来的话都不想听完,直截了当给出答复,“告诉你,这绝不可能,朕不容许!这一回,朕要摘了魏璎珞的脑袋,以正宫闱!”

弘历转身就走,走到一半,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声:“皇上曾为奴才赐过婚,奴才又怎能另娶他人!”

弘历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你说什么?”

“奴才……愿遵从圣上的旨意。”傅恒伏在地上,以掩痛苦的表情,“迎娶刑部尚书来保的嫡孙女喜塔腊-尔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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