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树杀人事件已经过去三天,警察对崛江当日的行踪进行了详尽的调查,在来青木喝咖啡打台球的客人中,有好多商店主都表明自己接受过警察的询问。

其中,在车站附近开拉面店的儿玉的证言至关重要,那天晚上,他和崛江说过话。

“大概是骚乱的三十分钟前吧,他来我店里吃拉面。点的好像是盐拉面,吃完后,他问我大学要怎么走。我告诉他沿着店前的路直走就可以到正门。我当时就觉得他有些可疑了,那么晚去大学干什么。”

儿玉手法生疏地挥动着球杆,面显疑惑,“但是我把这档子事告诉警察时,他们的眼神都变了。难道我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

儿玉说的没错,确实,出了他以外就没有其他人见过崛江了。

——园长去大学有事?这大概就是他来这条街的目的吧,也就是说,他是来和某人见面的……

另外,崛江的遇害地点似乎也是警察的搜查重点之一。在这点上,沙绪里掌握了不少情报,点心店岛本来咖啡屋时和她聊过。

“警察目前认为案发地点就是在圣诞树旁。就算是大晚上,也不好扛着一具尸体在学生街上走吧?但凶器至今还不明,他们正着急呢。”

崛江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小刀,但沙绪里所言的“凶器”却不是这把小刀。一句事件两天后的报纸所言,崛江的后脑勺被钝器打击过,凶手是在用钝器打死他后,再插上小刀的。“凶器”自然就是这个钝器。

崛江和某人约在圣诞树前见面,而这个人偷偷潜伏到他身后,给了他后脑勺一下,再把刀子插在了他胸膛上——这种假设是最合理的了。

“真是莫名其妙的案件。”

下班的井原抿了口咖啡说道。松木死后,他几乎没动过球杆,反倒是经常在下班时到咖啡厅里喝一杯。

“松木,广美小姐,还有这次的男人。他们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这三起案件真的有关联吗?”沙绪里问道。

“真是肯定的。”井原表情严肃,“至少凶手肯定是同一个人,三起案件的凶器都是小刀,哪能有这么碰巧?”

“问题是动机。”光平说道。

“没错,要搞清楚凶手的动机,一定要先弄清这三人的联系。”

“你说会不会是这样?凶手最初只想杀一个人的,但因为某种契机被另外两人发现了他的罪行,使他不得不杀人封口。”

光平说出悦子的推理,井原点了点头。“完全有这种可能。但无论如何,凶手应该是与这三人相识的人。”

光平也赞同这种观点。

“话说,井原先生您知道专家系统这个东西吗?”

话题的突然转换让井原目露困惑之色,“什么东西?你再说一遍。”

“专家系统。您知道是什么吗?”

“名字是有听说过,就是那个代替专家的计算机系统吧?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松木哥之前的工作好像有涉及这个方面,而且这次的几起事件似乎都和这个玩意脱不开关系。”

“这样啊……”

井原放下咖啡杯,靠在椅子上看着光平的脸。

“怎么回事?详细说来听听?”

光平把《SONFI》这本杂志的事,杂志中有关于专家系统文章的事,松木从事这方面工作的事按顺序说明了一遍。井原把冷掉的咖啡放在一边,认真听着他的说明。绅士那逐渐赤红的耳垂证明他对这些事非常感兴趣。

“津村,这事可值得推敲了。”

他显得有些兴奋,“这个领域的事我这个外行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好还是找个专家来咨询一下。我这就打电话叫他过来。”

井原起身,抓起收银台上公用电话的话筒,要找的专家正是在大学研究室里的“助教”。他似乎知道研究室的夜间直通电话号码。

“……详情到这边来再说,总之你快给我赶过来,知道了吗?我挂了。”

不容拒绝地给助教打了电话后,井原摩擦着手掌回到桌边。“助教马上就来了,从他嘴里一定可以得到有趣的信息。”

光平点头。

电话后约二十分钟,瘦男人助教太田出现了。他身着一件松垮垮的雨衣,系在腰上的腰带把他的身躯分为两半。

他脱去雨衣,在等待第一杯咖啡的时间里,井原将从光平那听说的信息给他重复了一遍。小男人助教目露担忧地着井原和光平,陈述完毕后,他像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

“专,专家系统,我多少还是有所了解的。”

他挺起单薄的胸板,“这玩意现在可是在风口浪尖,把他推上风口浪尖的正是美国三里岛的核泄漏事故。那个事故本可避免的,但一个经验老道的操作员因紧张而做出了错误的操作。所以就出现舆论,若,若是有一台可以在事故发生时冷静地分析原因的计算机的话,就可以防范于未然。”

“松木有和你聊过什么关于这个专家系统的事吗?”

“没有……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他曾从事此项工作。”

他都隐姓埋名了,自然不可能把这档子事四处吹嘘。

“难道他的工作和这次的案件有关?”

太田声似打鼾地低吟道,但又立刻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有点难以想象。”

“比方说……”井原压低声音说道,“他在工作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某张人物名单……”

“人物……名,名单?”

“没错,就是记载着个人过去经历的名单。若他真的看了这份名单,自然就触动了某些不想让他人知道过去的人的逆鳞,于是,这个人盯上了他的性命。”

“若真如你所猜测……”松木的侧脸在光平脑海中浮现,“难道松木哥以此威胁着这个人?”

“现在还不可以确定是不是威胁,若真有这么一回事,松木应该是主动去接近这个人物的。”

太田皱眉,“确实有这种可能性。”

“再假设一下,每个公司都有自己的人才配置系统对吧?这类系统中都记载着个人情报,凭场合而定,甚至会把某些人的过去信息详细记录在案。但是像这样有污点的人,真的可以呆在那种正经企业吗?”

确实,很难想象到这类宁愿手染鲜血也不愿暴露的过去真的会被记录在案。若是有这样的人,早就被公司炒了。

“也或许是这样。松木偷看了一个熟人的个人情报,发现上面所记录的过去经历与事实相悖。这个熟人在个人情报上做了假。松木对此作了调查,并以此威胁这个熟人——你们说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你,你太能想了吧。”

瘦助教一脸钦佩地仰视井原,“可以去写小说了。”

绅士苦笑着挠了挠眉心,“别调侃我啦。——若真往这方面想,可用作威胁的素材多如牛毛不是吗。”

“也,也是。”

助教小口地轻啜着咖啡陷入沉思,片刻后忽然抬起头,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你说会不会有负责会计的专家系统?”

“哦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井原说道,“若是从中获取了挪用公款的证据,确实可以用作威胁。”

“但是,”光平插嘴道,“在我们身边,真的有这类受胁迫的对象吗?”

井原双臂盘胸,沉吟道,“确实啊……”

“硬要找一个的话,非你莫属了。”

助教坏笑地看着井原,“因为你一个是企业员工。”

“别开玩笑啦。”井原满脸伤脑筋。“我的公司和中心电子从未有过业务往来。再说了,我又不是会计部的人,而且我可不记得自己的个人情报有被记录在案。”

“别紧张,我只是打个比方啦。”助教还是那脸坏笑。

“但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无能为力。”光平说道。

井原也表情微妙地点了点头:“确实啊,我们能做的只有等警察那边的消息。”

香原那帮警察手中所掌握的松木相关情报要比光平等人多的多,而今天他们在此做的议论,在搜查本部自然已经进行过上千回了。

但是——

井原和太田的观点确实有趣,但光平心中还是无法释然。无论如何解释,他都无法想象广美会与松木的幕后身份扯上关系。还是说,她难道真的只是被不幸地牵扯其中?

讨论结束后不久,悦子打来电话。语气相当慌忙,平日里温柔的嗓音显得有些刺耳。

“马上过来。”她迎面就是这句话,光平告诉她还有两个小时才到下班时间,“那就我自己一个人去了。”她回答道。

“等等等等,你打算去哪?”

“这还用问?当然是紫阳花学园了。我们之前不是约好一起到那走一趟了吗?”

“你这也太着急了。”

“他们现在才有空啊。怎么样,你来不?”

“我饭还没吃呢。”

“我给你准备些三明治就是了,你不会连吃块三明治的时间都没有吧?”

“知道了知道了,我来就是了。”

光平挂掉电话,把事情告诉店长和沙绪里,想要请个假。店长的脸色一瞬间为难起来,但沙绪里一句“小气鬼”还是让他批了假。

“若是得到什么新情报,务必要告诉我们。”井原说道。光平点头答应,离开店铺前往悦子的公寓。

“你边吃边听我说吧。”

悦子冲忙地为光平倒了杯红茶,连围裙都没脱直接找了张椅子坐下,围裙上绣着一个拿着伞的女人飞向天空的图案。

“根据警方调查的结果,姐姐去‘紫阳花学园’做志愿者的原因暂且不明,学校里的职员也对此一无所知,大概就只有死去的崛江园长知道吧。还有就是松木和‘紫阳花学园’是否有关联,到现在还没找到一丝线索。”

光平把火腿三明治送往嘴里的手停顿,“这些情报都是香月刑警告诉你的?”

“是啊,不满?”

光平摇头否认,继续大嚼手中的三明治。悦子做的三明治表面细滑,芥末入味,和便利店里买的盒装完全不同。

“崛江园长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警方根本找不到凶手杀害他的动机。所有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他确实给人一种大好人的印象。”

光平脑中回忆着那日与崛江的相识。

“这就是目前为止警方所掌握的情报了。以此为基础,你快想想我们到那边去要问什么问题。”

“这么着急?”

“能不急吗?这也是为了让你少翘些班。”

“这也是香月刑警的主意吧?”

“这可不是。你还真是纠结,你就这么讨厌那个警察?”

光平吞下口中的三明治,“刚开始确实讨厌,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只是想自己解决这个问题而已。容我说句自大的话?”

“请。”

“就算是警察破了案,我的内心也不会给这个案件划上句号。你数学学的得好吗?”

“凑合吧。”她回答道。

“我也学得不错。在做习题的时候,有时会遇上绞尽脑汁也解不出的难题,这时若有人来教你解题方法,你一时间会恍然大悟,但随后很快便会忘却。因为你并没有把这个解题方法融会贯通。但你若依靠自己,费尽周折得出解题方法,它就会深深刻在你的脑海中——就是这个意思吧。”

“算是明白了吧。”

悦子歪着脑袋,舔了舔下唇。“但我的想法和你不一样,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描述。”

“这也正常,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主义嘛。”

光平开始收拾另一块三明治,这块是起司和胡瓜夹心的。

“而且香月先生也爱着姐姐啊,他还称赞你是个好男人呢。”

“别把我和他扯在一起,广美又不是我们两的粘合剂。”

悦子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把手伸向三明治。

登上悦子从朋友那借来的车,两人一同前往紫阳花学园。悦子的驾驶技术一塌糊涂,助手席上的光平不知帮她踩了多少脚刹车。但这个女驾驶员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左脚随着车载广播里流淌出的音乐节拍轻点着。

学园周围的住宅灯火通明,但学园的建筑里只有一个房间透出微弱灯光。根据指示牌两人进入大门旁的通用入口,玄关的左侧就是前台。前台里站着一个戴眼镜的女性,她看到光平二人,微微点头后走向他们。

“这么迟才来拜访,真是打扰你们了。”悦子道歉道。

女性微笑着再次低头示敬,让他们先到接客室等待。这正是之前和崛江园长谈话的房间。

接客室里安置着一张小圆桌,桌面上摆着两个茶杯。茶杯底部还

残留着一些绿色的液体,似乎有人在光平二人之前来访过。

等了五分钟左右,刚才的女性端着茶出现了。光平这才反应过来,之前与园长交谈时,也是她来端的茶。

“哎呀,太抱歉了,我忘记收拾了。”

她看到留在圆桌上的茶杯,满怀歉意地说道。她麻利地收拾桌面,把新的茶杯放在两人面前,茶杯上冒着热气。

“刚才突然有客人来。”她弯腰道歉。

“你们认识佐伯小姐吧?她刚才来拜访了。”

“就是那个友爱生命的外交员小姐?”

光平问道,她用力点头。“她是来为园长先生的死哀悼的。那位小姐非常悲伤。”

“这样啊……”光平一脸神妙的表情。

之后三人做了自我介绍,这个女性叫做田边澄子,是在这个学园里工龄最长的员工。

“我也不知道园长去那条街的理由。”

她一脸严肃地说道,“那天他似乎在学园留到很晚。”

“他有说过他要见什么人吗?”光平问道。

“没有。”她回答道:“但现在想想,他那天好像有些魂不守舍,坐立不安……”

“有人给他打电话吗?”

悦子问道,澄子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

“也许有吧。但园长室安有电话,就算有电话来我们也不知道的。”

“这样啊……”悦子显得有些失望。

“很抱歉,都没帮到你们。”

澄子坐在椅子上微微鞠躬,“其实,刚才佐伯小姐也问过与你们两位同样的问题,但我也没能给她满意的答复。”

“佐伯小姐也这么问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也在追寻凶手?

“您知道我姐姐遇害的事吗?”

悦子问道,澄子重重地点了点头。“有村小姐是个大好人。警察也向我问过许多关于她的事。”

“你对她的遇害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

“她有来找崛江园长商量过什么啊?”

澄子略微考虑,否定道,“我没有这个印象。”

“崛江园长生前有和你提起过那条学生街吗?”

悦子问道,但澄子继续给出否定的答案。

光平与悦子相视一眼,看来这一趟算是白来了。哪怕只有一丝线索,他们都准备追究到底的,但至此的交谈根本无法引出新的问题。

“姐姐在这里给人感觉如何?”

悦子问了个和案件完全无关的问题。“是纯粹来帮忙,还是乐在其中?”

“她总是热情地帮忙。”

澄子带动全身用力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强调自己的观点。“当然,从事这类工作一定会有些献身精神,但有村小姐是真把教育孩子当成一种快乐。正是因为这样,孩子们都对她敞开心扉。”

说完,澄子一击掌,“对了,让两位看看那东西吧。”说完,她起身离开房间,两三分钟后,带着本硕大的相册回来。

“我们经常拍照。”

她翻开其中一页,照片上广美和数十个孩子并排而立,她穿着一身与在MUE时判若两人的便服,为孩子们唱歌跳舞。

“啊,是钢琴。”

悦子指向其中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广美正在弹钢琴,她的脸上闪烁着光平从未见过的幸福表情。原来真实的她,存在于这里。

“为什么这么善良的人会不得善终。”

或许是照片唤醒了澄子的回忆,她按住眉心,声音微微颤抖。

拍摄有广美的照片并不多,正式员工的照片占多数。远足,玩游戏,折纸——

光平的视线突然停在了一张照片上。

他看见了一张眼熟的脸,顿时心跳加速,血气上涌。

这似乎是孩子们做体检时拍的照片,照片上有两个医生,而其中一个医生,正是那个运动夹克男人。

他并没有穿着夹克,而是一身白大褂,正在与孩子们谈笑。

“这个人……好,好像是附近综合医院的医生。”

光平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说话都不利索了。悦子一脸狐疑地看向他。

澄子看了照片一眼,“是的。”她回答道。

“这家医院是我们学园的指定医院。这位是斋藤医生,早年就在学园里帮忙了。”

“斋藤……”

“请问,这个斋藤医生怎么了?”

“啊,没什么,只是之前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他最后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澄子尽力回忆,“他最近都没来过……最后一次,好像是在今年春天吧。”

“春天吗?”光平陷入沉思。

“他也是个大好人。”澄子说道,“为了孩子,他比谁都努力。治疗不顺利的时候,他总是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这样啊……”

光平再次看向照片,照片中的男人满脸笑容,但那双眼睛毫无疑问绽放着医者父母心的光芒。

离开学园,二人刚登上车,悦子用力拧了一下光平的胳膊。

“疼!”

“坦白吧,那张照片上的男人是何方神圣?”

“我暂时还不确定,但这个男人一定可疑。快放开我,我给你说就是了。”

悦子放手,光平的胳膊上还残留着一丝麻痹的痛感。“你姐姐可不会这么野蛮。”他先抱怨了一句后,开始讲诉运动夹克男人的事。他是MUE的隐藏常客,广美遇害的那晚他出现在公寓。

“这和案件有关系?”

悦子扭动车钥匙,低吟道。车子的引擎配备有电动制御式喷射装置,马达只需些许回转便可高速起步。

“还不确定,我正准备着手调查。”

“你打算怎么调查?难道要直接去问本人与案件有没有关系?”

“我还不至于那么冲动,但至少可以问问紫阳花学园和广美的事,看看他有何反应。”

“你以为是拍电视剧呢?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让你看出破绽。”

说完,悦子驶动车子,轮胎发出嗡鸣声,后坐力把光平压在了坐垫上。

“无论如何,找他聊一聊是绝对有必要的,到时候再怀疑也不迟。我明天就去找他。”

“我也跟你去。”

“可以是可以……你打算向那个警察汇报吗?”

悦子稍作沉默,“先缓一阵子吧。”

“我可没兴趣和警察对着干,但偶尔在你身上赌一把也不错,感觉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吗……”

“虽说把宝押在香月先生身上更可靠,但却是有些枯燥了。他总是把情报冷静地处理,得出正确的答案。”

“就像一台机器?”光平问道。

“嗯,彻头彻尾的机器。他是个天生的警察。POLICEMAE。”

“若是将来出现具备完美搜查能力的计算机,”光平说着,在水雾蒙蒙的玻璃窗上写出“PUTER”单词,“他会怎么样呢?”

“还能怎么样?”悦子说道,“他大概会觉得这种机械比无能的人类有用多了,或许会去向计算机问好,和它和睦相处呢。”

“原来如此,那怪不得了。”

“怎么了。”

“我和他打了局台球,我输得一塌糊涂。”

悦子咀嚼他的话中之意,随后浅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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