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岸

我渴想到河的对岸去。

在那边,好些船只一行儿系在竹杆上;人们在早晨乘船渡过那边去,肩上扛着犁头,去耕耘他们的远处的田;在那边,牧人使他们鸣叫着的牛游泳到河旁的牧场去;黄昏的时候,他们都回家了,只留下豺狼在这满长着野草的岛上哀叫。

妈妈,如果你不在意,我长大的时候,要做这渡船的船夫。

据说有好些古怪的池塘藏在这个高岸之后。

雨过去了,一群一群的野鹜飞到那里去,茂盛的芦苇在岸边四围生长,水鸟在那里生蛋;竹鸡带着跳舞的尾巴,将它们细小的足印印在洁净的软泥上;黄昏的时候,长草顶着白花,邀月光在长草的波浪上浮游。

妈妈,如果你不在意,我长大的时候,要做这渡船的船夫。

我要自此岸至彼岸,渡过来,渡过去,所有村中正在那儿沐浴的男孩女孩,都要诧异地望着我。

太阳升到中天,早晨变为正午了,我将跑到你那里去,说道:“妈妈,我饿了!”

一天完了,影子俯伏在树底下,我便要在黄昏中回家来。

我将永不同爸爸那样,离开你到城里去作事。

妈妈,如果你不在意,我长大的时候,要做这渡船的船夫。

花的学校

当雷云在天上轰响,六月的阵雨落下的时候,润湿的东风走过荒野,在竹林中吹着口笛。

于是一群一群的花从无人知道的地方突然跑出来,在绿草上狂欢地跳着舞。

妈妈,我真的觉得那群花朵是在地下的学校里上学。

他们关了门做功课,如果他们想在散学以前出来游戏,他们的老师是要罚他们站壁角的。

雨一来,他们便放假了。

树枝在林中互相碰触着,绿叶在狂风里萧萧地响着,雷云拍着大手,花孩子们便在那时候穿了紫的、黄的、白的衣裳,冲了出来。

你可知道,妈妈,他们的家是在天上,在星星所住的地方。

你没有看见他们怎样地急着要到那儿去么?你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样急急忙忙么?

我自然能够猜得出他们是对谁扬起双臂来:他们也有他们的妈妈,就像我有我自己的妈妈一样。

商人

妈妈,让我们想象,你待在家里,我到异邦去旅行。

再想象,我的船已经装得满满地在码头上等候启碇了。

现在,妈妈,好生想一想再告诉我,回来的时候我要带些什么给你。

妈妈,你要一堆一堆的黄金么?

在金河的两岸,田野里全是金色的稻实。

在林荫的路上,金色花也一朵一朵地落在地上。

我要为你把它们全都收拾起来,放在好几百个篮子里。

妈妈,你要秋天的雨点一般大的珍珠么?

我要渡海到珍珠岛的岸上去。

那个地方,在清晨的曙光里,珠子在草地的野花上颤动,珠子落在绿草上,珠子被汹狂的海浪一大把一大把地撒在沙滩上。

我的哥哥呢,我要送他一对有翼的马,会在云端飞翔的。

爸爸呢,我要带一支有魔力的笔给他,他还没有觉得,笔就写出字来了。

你呢,妈妈,我一定要把那个值七个王国的首饰箱和珠宝送给你。

同情

如果我只是一只小狗,而不是你的小孩,亲爱的妈妈,当我想吃你的盘里的东西时,你要向我说“不”么?

你要赶开我,对我说道:“滚开,你这淘气的小狗”么?

那末,走罢,妈妈,走罢!当你叫唤我的时候,我就永不到你那里去,也永不要你再喂我吃东西了。

如果我只是一只绿色的小鹦鹉,而不是你的小孩,亲爱的妈妈,你要把我紧紧地锁住,怕我飞走么?

你要对我摇你的手,说道:“怎样的一个不知感恩的贱鸟呀!整夜地尽在咬它的链子”么?

那末,走罢,妈妈,走罢!我要跑到树林里去;我就永不再让你抱我在你的臂里了。

职业

早晨,钟敲十下的时候,我沿着我们的小巷到学校去。

每天我都遇见那个小贩,他叫道:“镯子呀,亮晶晶的镯子!”

他没有什么事情急着要做,他没有哪条街一定要走,他没有什么地方一定要去,他没有什么时间一定要回家。

我愿意我是一个小贩,在街上过日子,叫着:“镯子呀,亮晶晶的镯子!”

下午四点,我从学校里回家。

从一家门口,我看得见一个园丁在那里掘地。

他用他的锄子,要怎么掘,便怎么掘,他被尘土污了衣裳,如果他被太阳晒黑了或是身上被打湿了,都没有人骂他。

我愿意我是一个园丁,在花园里掘地。谁也不来阻止我。

天色刚黑,妈妈就送我上床。

从开着的窗口,我看得见更夫走来走去。

小巷又黑又冷清,路灯立在那里,像一个头上生着一只红眼睛的巨人。

更夫摇着他的提灯,跟他身边的影子一起走着,他一生一次都没有上床去过。

我愿意我是一个更夫,整夜在街上走,提了灯去追逐影子。

长者

妈妈,你的孩子真傻!她是那末可笑地不懂得事!

她不知道路灯和星星的分别。

当我们玩着把小石子当食物的游戏时,她便以为它们真是吃的东西,竟想放进嘴里去。

当我翻开一本书,放在她面前,在她读a,b,c时,她却用手把书页撕了,无端快活地叫起来,你的孩子就是这样做功课的。

当我生气地对她摇头,骂她,说她顽皮时,她却哈哈大笑,以为很有趣。

谁都知道爸爸不在家,但是,如果我在游戏时高声叫一声“爸爸”,她便要高兴地四面张望,以为爸爸真是近在身边。

当我把洗衣人带来载衣服回去的驴子当做学生,并且警告她说,我是老师,她却无缘无故地乱叫起我哥哥来。

你的孩子要捉月亮。

她是这样的可笑;她把格尼许①唤作琪奴许。

妈妈,你的孩子真傻,她是那末可笑地不懂事!①格尼许(Ganesh)是毁灭之神湿婆的儿子,象头人身。同时也是现代印度人所最喜欢用来做名字的第一个字。

小 大 人

我人很小,因为我是一个小孩子,到了我像爸爸一样年纪时,便要变大了。

我的先生要是走来说道:“时候晚了,把你的石板,你的书拿来。”

我便要告诉他道:“你不知道我已经同爸爸一样大了么?

我决不再学什么功课了。”

我的老师便将惊异地说道:“他读书不读书可以随便,因为他是大人了。”

我将自己穿了衣裳,走到人群拥挤的市场里去。

我的叔叔要是跑过来说道:“你要迷路了,我的孩子,让我领着你罢。”

我便要回答道:“你没有看见么,叔叔,我已经同爸爸一样大了?我决定要独自一个人到市场里去。”

叔叔便将说道:“是的,他随便到哪里去都可以,因为他是大人了。”

当我正拿钱给我保姆时,妈妈便要从浴室中出来,因为我是知道怎样用我的钥匙去开银箱的。

妈妈要是说道:“你在做什么呀,顽皮的孩子?”

我便要告诉她道:“妈妈,你不知道我已经同爸爸一样大了么?我必须拿钱给保姆。”

妈妈便将自言自语道:“他可以随便把钱给他所喜欢的人,因为他是大人了。”

当十月里放假的时候,爸爸将要回家,他会以为我还是一个小孩子,为我从城里带了小鞋子和小绸衫来。

我便要说道:“爸爸,把这些东西给哥哥罢,因为我已经同你一样大了。”

爸爸便将想了一想,说道;“他可以随便去买他自己穿的衣裳,因为他是大人了。”

十二点钟

妈妈,我真想现在不做功课了。我整个早晨都在念书呢。

你说,现在还不过是十二点钟。假定不会晚过十二点罢;难道你不能把不过是十二点钟想象成下午么?

我能够容容易易地想象:现在太阳已经到了那片稻田的边缘上了,老态龙钟的渔婆正在池边采撷香草作她的晚餐。

我闭上了眼就能够想到,马塔尔树下的阴影是更深黑了,池塘里的水看来黑得发亮。

假如十二点钟能够在黑夜里来到,为什么黑夜不能在十二点钟的时候来到呢?

著 作 家

你说爸爸写了许多书,但我却不懂得他所写的东西。

他整个黄昏读书给你听,但是你真懂得他的意思么?

妈妈,你给我们讲的故事,真是好听呀!我很奇怪,爸爸为什么不能写那样的书呢?

难道他从来没有从他自己的妈妈那里听见过巨人和神仙和公主的故事么?

还是已经完全忘记了?

他常常耽误了沐浴,你不得不走去叫他一百多次。

你总要等候着,把他的菜温着等他,但他忘了,还尽管写下去。

爸爸老是以著书为游戏。

如果我一走进爸爸房里去游戏,你就要走来叫道:“真是一个顽皮的孩子!”

如果我稍为出一点声音,你就要说:“你没有看见你爸爸正在工作么?”

老是写了又写,有什么趣味呢?

当我拿起爸爸的钢笔或铅笔,像他一模一样地在他的书上写着,a,b,c,d,e,f,g,h,i,——那时,你为什么跟我生气呢,妈妈?

爸爸写时,你却从来不说一句话。

当我爸爸耗费了那末一大堆纸时,妈妈,你似乎全不在乎。

但是,如果我只取了一张纸去做一只船,你却要说:“孩子,你真讨厌!”

你对于爸爸拿黑点子涂满了纸的两面,污损了许多许多张纸,你心里以为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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