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二章 法医,有人找你
“她的年龄可能在两岁到三岁之间,”谷平津津有味地咬了一口汉堡包,说道,“女婴,亚洲人,已经死了两个月了,呼吸道里有溺液、泡沫,还有一些杂物。体内有安眠药的成分,四肢有绳索捆扎的痕迹。凶手很可能先给她吃了安眠药,然后用绳子捆住她四肢,将她丢进了水潭里。她是被溺死的。”谷平又咬了一口汉堡包,这是他今天的第一餐。他很不喜欢在吃午餐的时候被人打扰,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所有的事都发生在午餐时。
他正在向新任警长黎江讲述一具童尸的法医鉴定结果,他的助理小百急匆匆从隔壁办公室闯了进来。
“老师,你的电话,是一楼保安处打来的。”小百似乎有点慌张。
“一楼保安处?”谷平忍不住皱眉。
黎江笑道:“谷平,是不是你弟弟又给你惹麻烦了?”
这句话让谷平额上直冒冷汗。
“我不知道,他应该在上学。不过,学校可管不住他。”他一想起这个只有十岁的弟弟就头疼。自从母亲离婚后带着弟弟曾树来跟他同住后,这个小家伙就没少给他惹乱子。上次,他就偷偷通过警察局走廊外面的通风口爬入警察局副局长的办公室,结果被正在那里开会的五个警员逮个正着,为此保安部有三名职员写了检查,保安部的主管也受到了处罚。而他,除了不得不亲自向保安部的全体同事道歉外,还被调到海滩救援队去协助打捞落水者的尸体,足足一个月。至今想来,他都觉得那是一场噩梦。
他走到隔壁办公室拿起了电话。
“喂,我是谷平。”
“哎呀呀,是首席法医阁下啊,有人找你。你最好下来一趟。”保安部的主管刘乘阴阳怪气地说。上次因为弟弟闯祸,刘乘被停职三个月,正职也被降成了副职,所以现在只要每次有事牵涉到谷平,他都会特别较真。谷平倒并不介意,相反,他还很同情刘乘。他知道,在警察局从副职升到正职得花至少五六年时间,如今好不容易当上了正职,一夜之间,就被降了下来,是人都会抓狂。
“是谁找我?是我弟弟吗?”谷平胆战心惊地问。
“不是!”刘乘没好气地回答。
谷平大大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那是谁?”他又问,“为什么不让他直接上来?”
“他没通过门口的安检。”
“没通过门口的安检?”他很不解。
“我们怀疑他携带了危险品,他又不肯开箱让我们检查,”刘乘声音尖锐,“他说一定要等你亲自来,他才肯打开,所以我们只能让你下来一趟了。他叫章云海,你认识他吗?”
他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指明要找我吗?”
刘乘朝身后“嘀嘀咕咕”说了一串,不一会儿,他的声音又回到电话前。
“卓小南。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卓小南?他当然记得,虽然只见过她一面,但他印象深刻。跟她有关?莫非是为了那块所谓的“犀牛骨头”?她是不是发现他所言非虚因而想找他来问个究竟?或者是,她遇到了什么麻烦,想求助于他?
五分钟后,他来到位于底楼的保安处。
透过保安处办公室的玻璃墙,他看见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坐在刘乘的对面,两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
他推门进去,保安处里所有人都站起来迎向他,包括刘乘。只有那个人仍坐着,微微侧过身,若有所思地朝他看过来。
“就是这个人找我吗?”谷平把刘乘拉到一边问道。
“就是他。他叫章云海,我们查过了,是真名。”刘乘朝那人的方向撇撇嘴,“好像还是个大老板,福源旅游知道吗?”
这个名字令他想到的是卓小南给他的名片,按照她当时透露出来的信息,她应该曾经是福源旅游公司的业务部助理。
“我知道这公司,怎么了?”谷平道。
“他就是那家公司的总经理。”刘乘道。
他禁不住回头打量那个男人,后者也在看他。
“你就是谷平?”章云海首先开了口。
“对。你找我?”
章云海站起身,风度翩翩地走过来,向他伸出了手。
在警察局几乎从来没人会跟谷平握手,谁都知道他是个整天摆弄尸体的法医。即便在警察局内部餐厅吃饭时,大部分人也会远远避开他。那种礼貌的疏远,他已经习以为常。所以,突然有人以如此正式的姿态跟他握手,他有些不知所措。
“哦,你好。”他跟章云海握了握手。
“请坐。”章云海道,随即自己重新坐回原来的位子,他反客为主的态度令谷平纳闷,这到底是哪里?是福源旅游的总经理办公室,还是警察局的保安处?真不知刘乘看到章云海的做派会怎么想。他忍不住偷看刘乘,发现刘乘果然正双手叉腰,站在一旁冷冷瞪着章云海,那模样就像一只随时准备扑食的豹子。他又把注意力转向章云海,后者正友善地望着他。好吧,不管怎么样,先听听他怎么说。
“你找我,章先生?”
“是的。我们不认识,可我们共同认识一个人,卓小南。有印象吗?”章云海口齿清晰,语速很快。
谷平的脑海里飘过一个短发女郎的身影。在那个单身派对的大厅里,她不是最漂亮的,但却可能是最有趣的。她到处跟人说她是法医,以此吓走想亲近她的男子。
“是的。我记得她。”谷平道。
“三个月前,她寄了一个箱子给我,让我转交给你。她要我一定亲手交给你。”章云海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几个保安,“他们说箱子里有危险品,可其实里面只有一个地球仪。”
“地球仪?”谷平道。
“是的。她说地球仪可能是某个案件的关键证据,所以我不能让他们随便检查。”
“她自己为什么不来?”
章云海沉默片刻才开口:“她失踪了。”
谷平一惊。
“失踪?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三个月前,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随后就给我寄了这个箱子。”他语气平淡,神情冷漠,“那段时间,我正好很忙,没来得及过问这件事,等我想起来要跟她联系,已经是两个星期之后了。我打她的电话,她的手机停了。后来,我在报上看见她姐姐登的寻人启事,才知道她失踪了。”
“她姐姐在报上登寻人启事?”
“你没看到吗?”
“我没注意。”
“那是两周前的事了,她姐姐一点线索也没有……”
“那有没有报警?”
有人在他们身后咳嗽了一声。
“你们聊完了没有?”刘乘问道。
这时,谷平才注意到四周的人正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
“好吧。箱子在哪儿?”他问道。
章云海连眼皮都没抬,命令道:“把箱子拿给他。”
刘乘狠狠瞪了一眼章云海,吩咐手下:“把箱子拿来。”
箱子很快就被搬来了。这是一个长约40厘米,高约50厘米的大纸箱。谷平将纸箱抱起来,掂了掂,出于本能,他朝箱子的夹缝里嗅了嗅。一股令他意外的气味钻进了他的鼻孔。奇怪,怎么会有这种味道?他将箱子放到桌上。
“一定要在这里打开吗?”他问刘乘。
“你说呢?”刘乘反问他。
他从口袋里掏出薄膜手套戴上。
“有没有刀?”他问刘乘。
刘乘向身后使了个眼色,一个保安拿来一把裁纸刀。
“那我就开喽。”谷平道。
“快开吧,啰嗦什么!”刘乘道。
谷平划开箱子的四周,打开上盖,从里面取出一个圆形的物体——的确是个地球仪,但谷平知道没那么简单,地球仪里暗藏玄机。他将它绕了两圈才找到一条小小的裂缝。他将裁纸刀由这条裂缝插了进去,“咔嗒”一声,地球仪立刻裂成两半,接着,从里面掉出一个塑料袋,袋里包裹着一个圆形的东西。
谷平小心翼翼地剪开塑料袋。
“是什么东西?”刘乘凑了上去,只看了一眼,他就恶心地退到了一边,“妈的!”他捂住嘴干呕了一声,其他保安也看见了塑料袋里的东西,纷纷惊恐地朝后退开。谷平身边立刻形成了一个半径为一米左右的真空地带,没有人愿意靠近他。
“马上联系凶杀科!”刘乘大声命令下属。
“等等!”谷平道。
刘乘双手叉腰瞪着他。“那是个人头!谷平,我不管你是不是认识这个人,但作为保安处,我们必须联系凶杀科!”他气急败坏地说,同时向下属递了一个肯定的眼色,“快去!”
“我说等等。”谷平也提高了嗓门。
那位想要去打内线电话的下属把伸出去拿电话机的手又缩了回来,他来回看着自己的上司和谷平,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刘乘朝谷平怒目圆睁。
“你想干什么?谷平!这是一颗人头,人头!你想拿它当饭吃吗?”
谷平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质问,而是转过脸,面对章云海。他早就注意到了,当这颗头颅显现在众人面前时,只有一个人仍保持平静,那就是章云海。他脸上既没有惊恐,也没有恶心,甚至连惊讶都没有,如果要深究他的面部表情,谷平觉得只有一个词恰如其分,那就是——好奇。他在好奇什么?在好奇我的反应吗?这是一个测试吗?
“谷平!”刘乘在咆哮。
“我是为你着想。”谷平平静地说,“如果因为它,你把凶杀科的人找来,我怕他们会怪你多事。因为它的材质是合成树脂。”
刘乘脸上的恼怒变成了惊讶。
“你是说……”
“它是一颗人体头颅模型。在一些医疗的专用器材商店应该都有售。”谷平说完这句话时,注意到章云海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
“那上面的血是怎么回事?”刘乘问。
“那是番茄酱。不信你可以闻闻。”谷平将头颅模型递到刘乘的面前,后者带着厌恶的神情勉强将鼻子凑了上来,随即睁大了眼睛。
“妈的!真是番茄的味道!”刘乘说完,将这颗人头模型像玩具一般扔给身后的下属,“你们也看看吧,没什么好怕的!”保安们纷纷好奇地拥上来,有的在嗅气味,有的在摆弄它,刘乘则用大拇指,指指章云海,“我说谷平,怎么回事?这个大老板居然带了个涂着番茄酱的假人头来找你!”
谷平正视章云海,等着他的解释。
“非常抱歉!”章云海笑着说,“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聊聊吗?”
警察局大楼对面的咖啡馆是谷平最常去的地方之一。所以,他一进门,服务生就亲热地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嘿,Andrew。”(Andrew是谷平的英文名字)
“嘿,Jack。”
可是,当这位服务生看到谷平身后的章云海时,之前的亲昵立即变成了一种敬畏,“啊!——章,章先生……”他战战兢兢地招呼着,并破例从吧台走出来,替他们引路,“请,请,里面请。”
章云海只是很随意地朝他点了点头,眼睛始终直视前方。
“给我来一杯卡布基诺。你要什么?谷平?”章云海道。
“跟平时一样。”谷平道。
“好,马上来。”
服务生慌慌张张地走了。
谷平纳闷地望着服务生的背影,问道:“章先生,你认识他?”
“不认识。不过,一个月前我们公司买下了沿街的这几家店,签合同的时候我来过,有可能他见过我。”章云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谷平的面前。
“这是什么?”谷平瞄了一眼信封,问道。
“干吗不看看?”
谷平打开信封,那里面有几张照片。当他把照片通通摊到桌上时,他差点因为惊骇而停止呼吸。这些全是小林的照片!他在跟踪她吗?要不然,他怎么可能拍到她练瑜伽,在超市买东西,在便利店吃关东煮,以及站在马戏团舞台前发呆的画面?他数了数,一共23张照片,全是她日常生活中的片断。
“章先生,这是怎么回事?”他尽量克制自己的怒气问道。
“她叫林信文,今年二十六岁,出过两本漫画书,父母都是魔术师,目前的地址是A区望城路345号井文大厦12楼B座……”
“章云海,你想干什么?!”谷平怒道。
章云海两眼望着前方,对他的愤怒充耳不闻,“她每周一和周三晚上六点半会在市美术厅教授儿童绘画。每周四,她会去瑜伽馆练习高温瑜伽。每周五,她到父亲的马戏团表演魔术。每周六去超市购物,每周日回家看望父母或出门远足。而你,
谷平,”章云海的眼睛朝他看了过来,“你的车,我是指你的摩托车,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在林小姐家附近的某个地方出现,每次停留的时间大约在十五分钟至三十分钟不等。可是,你从没去过她家,也不给她打电话,当然,她也没打电话给你,我想你们应该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
谷平注视着他。“看来你是通过我才找到她的,你不是在跟踪信文,而是在跟踪我。你到底想干什么?章云海?”
“我是个谨慎的生意人。我必须要知道我将要跟什么样的人合作,如果这冒犯了你的话,我向你道歉。不过请你相信,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
话虽这么说,可章云海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歉意。
谷平懒得计较他的态度,他更关心的是对方的意图。
“你说,你要跟我合作?”谷平道。
章云海默默替他倒上了咖啡。
“是不是跟卓小南有关?”谷平又问。
章云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焦虑,有那么一会儿,他似乎陷入了沉思,但马上,他又恢复了常态。
“她原来是我们公司的职员,今年春节刚过,也就是2月18日,她向我递交了辞职信。然后,她就离开了公司。一个月后,3月18日,她打了个电话给我,之后,她就失踪了。我试图联系她,她的手机关机了,我到她家去,她姐姐说她去旅行了。那时我想,我可能是多虑了,于是就把这件事搁在了一边。可一个月前,我在报纸上看见了她姐姐登的寻人启事,显然,连她姐姐也跟她失去了联系,于是,我就又打电话给她,电话还是处于关机状态。我去找她的姐姐,可没想到,她姐姐居然搬了家。后来我费尽周折,终于找到她姐姐的新居所,可是,她不肯见我,也不肯告诉我关于小南的一切……”
“章先生,”谷平打断了他的叙述,“卓小南只是你们公司业务部的一个职员,她如果要辞职的话,辞职信应该交给她的上司,为什么要直接交给你?”
这个问题让章云海愣住了。
“你为了寻找这个已经辞职的女职员的行踪,不仅自己四处寻找,还找了一个私家侦探协助调查。你不会说是你自己在盯卓小南的梢吧?章先生,你跟卓小南到底是什么关系?”
章云海看着他,没有回答。
“如果你希望我帮忙,就要拿出点诚意。”
“我们只是很普通的工作关系。”章云海道。
谷平看着他,他也看着谷平。
“好吧。那只是一种感觉。”章云海道,“我们没说破过,也从没发生过什么。当然,也许比普通的工作关系更亲近一点……但我跟她完全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们是干净的,很干净。”章云海加重语气道,“我没法说清楚这些。谷平,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以我所处的位置,很多事是不能说的。”章云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焦灼,但转眼,他就又换了一种轻快的口吻道,“我承认我确实找了私家侦探。”
谷平笑了笑。
“私家侦探怎么说?”他问道。
“他在小南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张你的名片,还发现她曾经给你打过电话。其实你是她最后联系过的人。”
谷平大为惊讶,但随即他就想到,参加单身派对后不久,他就换了手机。
“我的电话掉在水池里报废了。所以我另买了一个。她真的打过电话?”他问道。
“私家侦探在她家找到她的手机,手机里有外拨的电话,里面有你的号码。因为打不通,她可能打过好几次。谷平,私家侦探是在她姐姐的抽屉里找到她的手机的。你的名片在她的手提包里。现在有谁出门不带手机和手提包?”
谷平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但他暂时还不愿意往那边想。
“也许她有别的手提包和别的手机呢,这不能说明什么。”谷平道。
“也许吧。可假如是这样,她应该会给她姐姐打电话,她们两个感情很好,应该会有联系。可我们调查了她姐姐这两个月的通话记录,里面没有陌生的号码,给卓小东打电话的人,不是她的同事就是她的朋友,全部都是有名有姓的人。谷平,假如她只是离开本地,想出门走走,她一定会跟她姐姐联系,但是她没有,她也没有带上她的手机和包。我想……”极度的焦虑显现在章云海的脸上,“她可能在哪里出了什么事,也许就在她自己家里,所以,她的手机和提包还留在那里。”
“她姐姐怎么说?”谷平提醒道,“说具体点。”
“人事部给了我小南家的地址,我找过去,发现没人。邻居说,最近很少看见她们两姐妹,我就怀疑她们搬家了。我知道她姐姐卓小东在出版社工作,就通过朋友找到了她供职的单位。我先是约她出来见面,她不肯,后来我在出版社的楼下拦住她,她勉强同意聊几句。她说小南出门去旅游了,还让我少管她妹妹的闲事。既然她这么说了,我也没理由再过问这件事,于是,我把这事搁在了一边。可是,5月18日,我竟在报纸上看到了她登的寻人启事。于是我就又去找她。我问她,小南到底怎么了?她说小南失踪了。”
章云海的语气突然变得极其尖锐,眉头拧在了一起。
“我建议她立刻报警。她说她已经报了,可没有结果。但事实是,”因为生气,章云海的语气中夹杂着重重的喘息声,“她根本没报警。我到公安局去问过,他们说从来没接到过她的报案。于是我又去找她,我想问个明白。可她拒绝见我。偶尔有一次我打通她的电话,她就在电话里朝我大喊大叫,她说这是她的家事,不用别人管,她还在电话里威胁我,她说,如果我再过问小南的事,她就去找我太太。我说我跟小南完全没有那种关系,她连听都不愿意听,就挂了电话。”
“你是不是觉得卓小南的失踪跟她姐姐有关。”谷平道。
“至少她一定隐瞒了些什么。”章云海措辞谨慎,“就因为这样,我才请了私家侦探。那个侦探偷偷搜查过她现在的住处和她原来的住所,手机和提包是在新地方找到的。至于旧居,我可以给你看几张照片。”章云海从他随身携带的黑包里拿出另一个信封,里面是几张彩色照片,拍的都是卧室和厨房的场景。
照片中的卧室非常凌乱,地上满是各种各样的女鞋,床上扔着没叠的被子,还有杂志、报纸以及电视机的遥控器,床边的柜子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厨房的桌上放着一颗白菜和一包笋干。
“私家侦探还调查了那套房子的背景。C区梧桐路68弄4号302室,是她们两姐妹在五年前一起贷款买的二手房,当时她们的父亲刚刚去世,给她们留下一套55平方的公寓房,她们把那套房子出售后,又添了点钱才买下了那套房子。”
谷平放下照片。
“你想让我做什么?”
“稍等一下。我再让你听一段录音。”章云海拿出手机,按下按钮,不一会儿,手机里就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略带紧张的声音。
“章总,是我,小南。”
“啊,是卓小南?啊,好久不见了,小南,你好吗?”那是章云海热情洋溢的声音,听到她的声音,他似乎喜出望外。
可是紧接着却是一阵沉默。
“小南?”谷平仿佛看见章云海在电话这头疑惑地皱眉。
“我在。”她略显迟疑,而一旦开口后,就好像是在发表宣言,所以听上去有点突兀,“章总,我再也不是你的员工了。”她说。
“是啊,”他笑起来,“这是我们公司的损失,这是……”
“你可不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
“当然可以。”
“你过去有没有养过犀牛?”
电话中的章云海似乎是嗅出一股异样的味道。
“小南,为什么问这个?”
“回答我好吗?”她恳求他。
“当然,我当然养过。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养犀牛的地方是不是在今天的H县?”
“小南,怎么了?”他笑了起来。
“回答我。这很重要!”
章云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的。”
“真的吗?”卓小南快要哭了。
“小南,你怎么了?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话,尽管说。”他试图安慰她,可是她并不领情。
“章总。犀牛旅社的介绍上说,你曾经在H县养过犀牛。前些日子,我去过那地方。那里到处都有跟犀牛有关的东西,度假村的门口飘着印有犀牛标志的广告旗,每个客房都有印着犀牛图案的毛巾,走廊上挂着犀牛的图片,旅馆大堂的墙上还贴着犀牛的生活习性。在度假村的西面,有一个犀牛墓,那里埋了一头名叫‘太阳’的犀牛,它死于1970年的一场大火。‘太阳’的故事被印在度假村的宣传单上,所有人都以为那个犀牛墓里真的存放着太阳的骨骼,可是,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卓小南的声音哽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接着往下说,“我从犀牛的棺材里拿了一块骨头,我本来是想留作纪念的,可是,有人告诉我,那是人的骨头,那是人的头盖骨……”
“这不可能。小南,那里面当然是犀牛的骨头!是我亲眼看着他们把死去的犀牛埋下去的。我保证。”章云海作出了回应。
“告诉我的人是个法医,”卓小南平静地说,“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块头盖骨。他是首席法医。”
“小南,这里面一定有误会……话说回来,你何必管这些?你的新工作找到了吗?”章云海试图转移话题。
“我可以叫你名字吗?”卓小南突然问。
“当然……”
“云海。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也没有什么别的目的,我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我只是想确认……”卓小南说到这里,又停住了,谷平仿佛看见她在黑暗中紧紧捏着电话,眼泪正夺眶而出,“我只是想确认,我喜欢的人,不是一个坏人。”
电话挂了。
“这是她最后一次给我打电话的录音。”章云海眼神呆滞地注视着桌上的手机,蓦然,他伸手将它抓起,塞进了口袋,“后来我查了她的电话记录,知道她曾经给你打过电话,我想你可能就是她说的那个法医。”
“我想也是。”谷平道,他忍不住观察眼前的男人。之前的半个多小时,章云海一直表现得异乎寻常的强势,腰板挺直,目光锐利,说话干脆,走路健步如飞,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他都是个成功人士,虽然实际年龄是55岁,可他显得比年轻人更精神,更强壮,更不可战胜,就像卓小南说的,“有的人,天生就是老大”。哦,也许吧……直到录音里传来她的声音,他脸上才显现出无法掩饰的老态。谷平可以肯定,那段电话录音真正将他打垮的不是什么“犀牛太阳”的骨头,而是她最后的那句话——“我只是想确认,我喜欢的人,不是一个坏人”——也许之前,她从来没把她的感情说得那么明白过,所以章云海才会现出这种遭遇地震后的表情,先是疑惑,随后是震惊,最后是痛苦。看起来,他们之间真的很纯净。
“你真的跟她说过那块骨头是人的骨头吗?”章云海在问他。
“我绝对不会看错。”谷平道,“不过那块骨头我没留下,仍在她手里。”
章云海低头沉思了片刻。
“私家侦探从她姐姐的新家偷来一个纸箱,那里面有个地球仪,私家侦探说地球仪里面可能藏了什么东西。他还说,你是首席法医,最近刚刚恢复原职,所以他建议我把东西拿来给你看。”他抬头望着谷平,“但是,光听他说,我还不能完全信任你的能力,所以,我又去买了一个新的地球仪,一个人头模型,你应该承认它很像真的……其实任何一个法医都能鉴别出真伪,只不过,我想看看你需要多长时间作出判断。按照小南的说法,她认识的法医一眼就能辩出真伪,我想看看,你究竟是不是像她说的那样……事实证明,她没说错……很抱歉。”这次他是在诚心诚意地道歉。
“没关系。你想让我干什么?”
“找到卓小南。”
“你应该报警。”谷平并不十分想管这件闲事。
“我已经报警了,”章云海道,“但目前还没有任何进展,所以我想自己找。”他没有说下去,而是慢慢靠到椅背上,一只手撑着下巴,望着谷平,“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什么?”
“林小姐最近正在为漫画题材的事烦恼。”
为什么突然提起她?
“是吗?你怎么会知道?”
“她在练习瑜伽时,跟朋友抱怨这件事,正好被人听到了。”
谷平坐直了身子。
“章先生,这跟卓小南有什么关系?”他问道。
章云海凝视着他,“我帮你追到她,与此同时
,你帮我找到小南。”这显然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谷平无法否认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具有诱惑力的谈判条件。
“你怎么帮我?”他问道。
章云海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开始拨号码。
“你打给谁?”谷平紧张了起来。
“嘘!”章云海让他别说话。电话接通了,谷平听见他说,“请问是林信文小姐吗?……我是福源旅游公司的章云海……你好。是这样的,我最近看了你的漫画书,觉得林小姐你很有才气……最近我们公司想进军出版业,也想发掘一批有潜力的作者,我们对漫画市场很看好,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过来聊一下?……哦,那太好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林小姐,我让我的秘书跟你约时间……好的。再见。”
章云海刚挂上电话,谷平就忍不住就叫了起来:“你干吗要骗她?”
“谁说我在骗她?我们公司很可能真的要进军出版业,也很可能真的会出版漫画!我会让她画一本跟法医知识有关的漫画。除了你,她应该不认识别的法医了吧?”
“应该是吧。”谷平茫然道。
“很好。这样她就会来找你,向你请教法医方面的知识。”
“也未必。现在,只要上网就能查到法医学的相关知识,她没必要来找我。还有,她也可能会拒绝你的出版计划。我坦白告诉你,她讨厌法医。”
只要事情牵涉到小林,谷平就一点信心都没有了,因为三个月前,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她表白,居然被一口回绝了。他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仍觉得无地自容。
章云海歪头看着他。
“知道为什么好运总是降临在一小撮人头上吗?”
“为什么?”
“因为其他人都戴着帽子。”
谷平笑了起来。
章云海也笑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把那顶帽子称为负面思维。如果,在事情还没有做之前,你就先告诉自己,这事做不成,那你99%做不成。”章云海又变成了意气奋发的福源旅游公司的总经理,他弯下身子,上半身伏在桌面上,像进攻前的豹子那样,目光炯炯地盯着谷平,“她或许可以通过上网找到一些资料,不过,我会告诉他,她获得的这些资料不够专业,我希望能在书里增加专家的意见。假如她仍然没给你打电话,我会把你的电话给她,我甚至可以给你们作一个正式的介绍。而且,我保证,我提出的条件,是个正常人就无法拒绝。当然,我不能保证她最后一定能成为你的女朋友,但我会让她有更多机会跟你在一起。这样她就有机会了解你,或许有一天,她会爱上你。——不想试试吗?”章云海热切地看着他。他所展示的美好蓝图,令谷平神往不已,而且他的话里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假如我们经常在一起,也许有一天,她真的会爱上我。
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要不要试试?
“好吧。”谷平道。
章云海按动手机,不一会儿,他就跟秘书通上了话。
“替我约林信文小姐明天下午一点到我办公室。她的联系方式就在我桌上。另外,我的柜子最下面一层,有一个纸箱,我已经都封好了,你立即给我送来,无论谁问你问题,都不要正面回答,我现在的地址是……”他将咖啡馆的地址报给了女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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