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瑶没想到,清清冷冷的女皇,会有个这样可爱的小名。

她弯了弯眼睛,亲亲热热地挽了她的手,低声喊了她一声:“浣浣。”

她的声音本就带着些糯意,现在又刻意放柔了些,像是在同她撒娇一样,夙湟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她清冷的眸中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个口,她动了动手指,像是想将手臂抽出来。

到底还是不习惯人靠得那样近。

但小神女身上香得很,又长得那样漂亮。

让她靠靠,撒会娇,也没什么。

夙湟到了嘴边的话语兜兜转转,出口时已是另一种意思,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提醒道:“小神女,西海龙太子在看你。”

余瑶抬头,像是也感应到了一样,她转向夏昆的方向,友好地笑了笑。

夏昆微愣,很快反应过来,回以一笑,露出唇畔小小的梨涡。

夙湟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小神女,你还是转回来吧。”

“帝子也在看你。”

而且看起来,不是很愉悦。

余瑶有些迟钝地转回来,一抬眸,顾昀析微微抿着唇,黑而沉的眸子里积蓄着别样的情绪,他坐在评审位的正中间,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慵懒,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的感觉。

在这种情况下,余瑶成功接收到了他带着些警告意味的眼神,她噎了噎,乘着人群注意力在那个比武第一的奖励上,朝另一边和秋女站得比较近的汾坷招了招手。

汾坷走了过来。

夙湟才因为余瑶而现出些暖色的神情,飞快地冷了下来。

转变之迅速,连余瑶都有所察觉。

就更别说作为当事人的汾坷了。

汾坷自出世到现在,第一次被人嫌弃成这样。

还是之前口口声声要成亲,给他正君之位的女人。

汾坷险些气笑了。

因此,他走到余瑶身边的时候,脸色比夙湟还冷。

这下,余瑶再迟钝,都察觉出不对来了。

她看了看汾坷,再看了看夙湟,拉了拉后者的衣袖,小声问:“浣浣,你们吵架了吗?”

夙湟既不否认,也不颔首,她只是用很冷的神情,说着比较柔和的话,“小神女等会要上场吗?”

余瑶重重地点了点头,精致的脸颊上难得的现出斗志来,“音律得过且过,比武得拿个第一回去。”

说起这个,汾坷也是一脸郁闷,他伸手摸了摸鼻梁骨,道:“昀析什么时候还想着收个徒弟了,我方才听灵灵说,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说完,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一脸的疑惑:“什么第一?比武第一?”

“对!”余瑶颔首,给他解释:“就上面坐着的那些人,有三四个连夜拜会顾昀析,言辞恳切,说要给小辈一点甜头,弄个比武第一出来,可以跟在顾昀析身边学习三月。”

“呐。”她说得自己都有点不开心了,“说是学习大道之法,其实就是奔着焚元古境去的,毕竟现在谁都知道我们拍卖下了一块残图信息,是肯定会去焚元古境的。”

“他们得不到甜头,退而求其次,让后辈子孙得点好处,也是可以的,反正我们这些先天神族,在他们眼里,就跟白来的便宜一样,不压榨白不压榨。”余瑶很难得的,说了一两句重话。

汾坷面色也不好看,但是显然,对另一件事存了疑虑,他问:“那些人的做派一向如此,只是,你比武第一,如何第一,用命拿第一吗?”

这话十分扎心。

夙湟都有些听不下去,她轻轻拍了拍余瑶的肩膀,轻声道:“不要勉强,点到为止即可。”

“放心吧浣浣,我会量力而行的。”

这个时候,汾坷才注意到余瑶对夙湟的称呼。

他重复了一遍,脸上神情一言难尽,“浣浣?”

浣浣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是和余瑶那种清脆的音截然不同的意味,音调低沉,意外的好听。

但显然,夙湟并不这样觉得。

她回眸,漠然道:“望神君自重。”

余瑶:这架确实吵得挺严重的。

帮哪边都不好。

她干脆装作什么也听不见的样子。

汾坷身为昔日和蒲叶并列的神君,第一次从别人的话中,觉得自己是个行事荒诞的登徒子。

他气得往后仰了仰,心里的一口气不上不下。

琴灵手掌往下压了压,勉强止住了过分激动的声潮,一双琉璃色泽的眸子蓄着不容人忤逆的威严,她开口,道:“还是老规矩,音律和比武,皆点到为止,分出胜负即可,若有谁违背规矩,意图在百花会逞凶,一经发现,立即扣押驱逐。”

这些规矩,大家自然都知道。

琴灵这样说,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音律之争正式开始。

余瑶和夙湟一前一后将刻着自己名字的竹签投入一个竹筒中。

余瑶从空间戒中取出了自己的古琴。

夙湟一眼看穿它的身份,她没有大肆宣扬,而是问:“小神女是想以琴入韵吗?”

余瑶点头,抚了抚琴弦,道:“曾以琴入道,只是没有灵力做支撑,到底不行,就逐渐懈怠了,好在音律之争,只看琴意,不论威力,这才可以马马虎虎上去现个丑,搪塞过去。”

她说完,见到琴灵正对她招手,便跟夙湟说了一声,抱着琴走了过去,流水一样的长发柔顺地垂至腰际。

这样干净又纯粹的姑娘。

很难有人不喜欢。

至少,夙湟是喜欢的。

汾坷道:“你别看瑶瑶这样说,她只是谦虚,实则精通琴棋书画,天赋极好,一点即通,又是顾昀析亲自教导,只是弱在了灵力这一块,待她日后神身恢复,便是厚积薄发的契机,我都得被她压着打。”

夙湟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未置一词。

“夙湟,我觉得,我们两个,有必要好好谈一谈。”

汾坷本就心绪不宁,这会被她一个劲的冷处理,晾着吧,不太好,凑上去吧,她又不给面子。

“没时间,没必要,也没什么好谈的。”夙湟看了秋女一眼,对上美人那双含笑的眼眸,她扯开视线,迈开步子。

行。

有脾气。

汾坷自己寻了个清净的地方,看着不知小了自己几个辈分的青年们一个个摩拳擦掌,热切期待的样子,脑海中却在不断浮现那张清冷美艳的脸庞。

她说,正君之位必然给他的时候。

她说拿了她身子,就得负责的时候。

她说以后跟她出去,也不用花钱的时候。

这些画面不断翻滚,像是一锅水,在慢慢地煮着,他以为那水不管烧多久都滚不了,直到有一刻,水面上开始咕噜噜冒起热的泡泡。

烫得他心尖莫名发慌。

夙湟突然的冷处理,让他意识到了有些事情,早在最开始,就已经出现了偏差,而他隔了好久才发现,后知后觉不说,还干了错事。

早知道,那日就不逞口舌之快了。

女子嘛。

合该让让的。

也少不了一块肉去。

————

开始有人往标了自己抽到的数字的留音台上跃,留音台一共十座,随着第一轮比试开始,每个台子上散发出雾蒙蒙的光芒,这是防止外泻之音干扰其他进行的比试。

第一轮第二轮都是一些年轻一辈,才出茅庐没多久,只有一腔热血与蛮劲的青年和姑娘,这样的,也就是跟着长辈出来见见世面,开阔下眼界,不期望能有个什么好的排名。

而一般真正的夺冠者,都出在第四轮,最后压轴上场的几个里。

余瑶就是第四场。

晌午,阳光正明媚,余瑶抱着琴,靠在离台子有些距离的春树上,她阖着眼闭目养神,看起来稍显孤僻。

云浔晃荡上去,逗了逗她,开口第一句就是:“焚元古境之行,还缺人不?”

余瑶看着他,有些意外地出声:“怎么,凤族有兴趣?”

“个人。”

“为何跟着我们?你自己什么找不到?”余瑶像是被抢了肉的小兽一样,警惕地提前声明:“你要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得出力,而且,神草没你的份。”

“啧,瑶瑶,我们也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云浔捂了捂胸口,有点夸张地道:“你这态度,令云浔哥哥我,有些伤心啊。”

余瑶眼珠子转了转。

她突然道:“这届百花会,来了很多仙子人物。”

云浔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你有没有看上的,喜欢的?”余瑶感兴趣地问。

云浔笑而不语,看了她好半晌,才道:“你不若直接问我,对琴灵死心了没。”

余瑶被戳穿心思,也并不觉得尴尬,她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声音清脆:“那你倒是说说,死心了没?”

云浔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顶着突然暴涨的杀气,道:“瑶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幸运的。”

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生长在阳光下,坦荡而无畏地去肆意拥抱所爱之人。

说完,转身就回到了凤族少族长婉清的身边。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余瑶也懒得去理这其中的道道,她只知道,既然有所回避,那么就是仍旧无法坦然面对,换一句话说,并没有放下。

————

第四场音律之争,在众人观望的目光中,施施然到了时间。

余瑶在竹筒里随意抽了个数字。

一个大大的八字,用五彩灵力勾勒而出,缓缓现出真面目来。

琴灵走过来,小声叮嘱:“量力而行,别太在意成败,不行就认输,别伤着自己。”

余瑶安抚她:“不要担心,我有分寸。”

她脚尖一点,轻飘飘掠上了留音台。

过了没多久,一个青衣男子也跃了上来,站在余瑶的对面。

两人对视,彼此都有些意外。

清源朝她拱手,声音清和:“小神女,你身体尚未恢复,音律之争点到为止,若有不适,及时说出,我立刻停手。”

余瑶将古琴横在身前,盘腿坐下,她颔首,脖颈修长白皙,像是无暇的美玉,声音婉转动听:“无需留手,不必相让,开始吧。”

清源也从空间戒中拿出一架古筝。

余瑶选了一曲《成王》弹奏。

这首曲子十分考量琴意,稍有不对,就会影响整首曲子的质量,一般来说,很少有人会选择这样吃力而不讨好的曲子弹奏。

这位小神女,胆子还挺大。

清源笑了笑,屏息凝神,将手放在了琴弦上,内心并没有轻敌。

父亲的嘱咐言犹在耳,对上声名不显的,不可轻敌,对上余瑶神女,不可磕破她一点皮。

不然就等着被帝子剥皮。

他本就是心思细腻的人,对上这么个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神女,说全凭父母亲做主,自己心里没有一丝意动,那是假的。

美人,谁都喜欢。

坐得够高,能够带来足够利益的美人,更能让人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不会怠慢,不会冷落。

饶是像他这样的人,也头一次起了在后院养一株娇牡丹的想法。

而余瑶,恰是最合适的人选。

琴音起。

余瑶全部心神都沉浸下来。

这首曲子最难的地方,是对琴意的把握,是那种完全带入的感同身受,王的意气风发和霸气的演绎。

对一个女子而言,这是最大的难点。

余瑶的琴音一出,清源眼里就露出了讶然的神色。

那种大气和气吞山河的胸怀,被演绎得极其传神。

他不敢怠慢,弹了一曲《诛戮》。

这一曲杀戮之气极盛,血腥的氛围,在瞬间陈铺开来。

评审台上,蒲叶侧首,对顾昀析道:“她胡来,你也这么让她胡来?音律就算了,比武那多危险啊,不说别人,就光是秋女,夙湟这些,碰上面了怎么办,当众放水吗?”

顾昀析蹙着眉,姿态懒散,他目光落在八号留音台上,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多出去闯闯,挺好的。”

“等会真要见血了,你别心疼就行。”蒲叶不知道他抽什么风,他又接着道:“等会瑶瑶真要对上强大的对手了,我直接叫停的啊,第一被人拿了就被人拿了,三个月徒弟,随便给点好处,忍忍就过去了,你要是觉得心疼,那由我出也行。”

“反正,瑶瑶不能在我眼前受伤。”

顾昀析长指点在小几上,眼睑一垂,慢慢悠悠地端着茶盏抿了两口,道:“她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莫非真的只长肉不长脑子?”

蒲叶噎了一下。

“我从来都没想着让她做躲在我羽翼下的雏鸟,她有自己的天地。”

他不会约束她,她想闯就闯,跌倒了得学会爬起来,摔疼了就回头,他会抱抱她。

余瑶的琴,是他亲自教的。

什么水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一场,输不了。

蒲叶没有再说话。

他可以劝顾昀析任何事,唯独不能指责他不够护着余瑶。

因为没资格。

没有谁,会比顾昀析更心疼余瑶。

————

八号留音台,一曲琴音毕,清源被庞大而浩瀚的琴意推出留音台,他飘然落地,紧蹙着眉,有些难以置信。

胜负已分。

余瑶睁开眼睛,她满头青丝用一根细细的红绳挽住,在留音台上蜿蜒成了一滩水,又像是至柔的绸带,眉间的莲印衬得她容颜绝世,澄澈,纯净,不可高攀。

余瑶十根纤细的手指微动,她抱着琴站起身,出了留音台,落到地上,和清源面对面站着。

“承让。”她轻轻吐出两个字眼。

没有骄傲,没有得意,就是很平静的那种调子,声音好听,面容精致,这样的女孩子,难怪能叫帝子亲自带在身边养着。

直到这个时候。

清源才彻彻底底地收起了一些成见和想法。

技不如人。

这一场,他输得不冤。

清源飞快调整好心态,他笑着抱拳,青衣出尘,声音清朗:“小神女琴意已登巅峰,是在下献丑了。”

“到后面,你太过激进,反而适得其反,若是不急于一时,未必会输。”

清源反问:“小神女对自己如此没有自信?”

余瑶眉头微蹙,她认真地回:“非你琴技高超我赢不过你,而是我灵力低微,发挥很有限,所以才不一定能稳稳胜过你。”

若是换一个人在这,清源或许认为她是在放大厥词,但偏偏说这话的人,身份地位在最高的那一挂。

教导她的人,是六界最出色最尊贵的男子。

那人的身影,像是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压得所有男儿黯淡无光。

余瑶没有再跟他多说,她将古琴放回空间戒,转身去找了汾坷。

汾坷看起来有点儿落寞。

“你和浣浣的关系,怎么就变得这么僵了?”余瑶理解不了,她问:“不是前段时日,才说等粹粹出世,就定下日子,发布婚讯的?”

这话简直问到汾坷的心坎里去了。

他重重地摁了摁眉心:“她前来质问我,为何不早将血脉一事同她讲明白。”

余瑶:“你怎么说的?”

汾坷朝夙湟那头看了一眼,道:“我实话实说,她知道与不知道,改变不了任何事情,那个最坏的结果,永远不可能在我眼皮底下出现。”

余瑶头有点疼,她发现十三重天的男子,好似都适合独身一人,他们往往,对别人怎么样,对自己道侣就怎么样。

这谁会乐意?

“自从说了那句话后,就不太对劲了,说的话也是令人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这也就罢了,夙湟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有事要处理,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我想着,她总不会还有心思跟我在这上面怄气。”

汾坷顿了顿,抬起眸,有点儿无助地道:“今日一早,她突然说,要和别人成亲。”

余瑶愣了半晌。

“真的假的?”她有点不相信,“你是不是又说什么了?浣浣确实不是那种揪着一件事儿不放的性子。”

“我不知道这个。”汾坷死死皱眉,“比武之后,她要是敢与别人牵手凑对,我就……”

“冷静点。”余瑶很理智地分析:“浣浣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你现在这样的状况,最多也就跟她半斤八两。”

“而且百花会这么多人,琴灵作为东道主,咱们都是来帮忙的,不是来砸场子的。退一步说,就算她与别人牵手,正君之位,也不会许人,最多多个侧君,你在气愤些什么?”

余瑶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汾坷的肩膀,道:“你是为了粹粹才迁就忍让她的,她作为女皇,纳个侧君,无可厚非的事情,你要管那么宽,人家哪能乐意。”

这段话杀人诛心。

汾坷险些被这话里的意思给怄死。

面对余瑶,他又发不起脾气。

“瑶瑶,我总有种你在帮夙湟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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