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瑶第二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搭在她背上的手下意识地轻拍了一下,哄小孩似的,男人略清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再睡会。”

余瑶眨了眨眼睛,缓了好一会后,才唔了一声,从善如流地倒了回去,头一歪,将睡得粉嫩嫩的脸颊藏到了被子里。

身体还懒着。

脑子却渐渐的变清醒了。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人,声音里满是迷惑的困意,“你不修炼了啊?”

顾昀析先是从胸膛里挤出一个嗯字来,像是才阖上眼,又像是已经睡醒,总归,心情算不上好,后皱了皱眉,道:“有人在门口,吵了几个时辰了。”

余瑶很惊讶。

她还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敢在顾昀析的洞府前吵闹。

居然还没有被揍。

她吸了吸鼻子,还没有把想问的说出来,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余瑶慢慢翻了个身,抬眸,就看见头顶的皑皑雪峰,在冷风中瑟瑟抖动的枯枝,还有只在雪堆里突然露出个脑袋的小兔崽,她伸手,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后脑勺,问:“外面是谁啊?”

“妖祖。”顾昀析重重地摁了摁额角,声音里夹杂着些荒谬之意:“大早上,一来,就说给我带了妖界的冰原雪猪肉,还非得当场给我生火烤了。”

余瑶默了默,又问:“怎么不让他进来。”

毕竟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亲自登门拜访,却被避而不见,外面还飘着大雪,传出去,怕折了人家的颜面。

顾昀析一想到自己今早出去,人高马大的妖祖二话不说就撸起袖子生火给他熏肉的场景,脸色就止不住的发沉。

那场景,那味道,简直窒息。

墨纶常年与妖祖共事,有多辛苦他不知道,但是这个脸,应该丢了不止一次两次,不容易。

余瑶半坐起来,蹭地往床下滑,她低声道:“我去瞧瞧。”

“不准去。”顾昀析脑仁都在胀痛,他此刻神情极难形容,“让他在外面捣鼓,等那股猪肉味散尽了,再放进来。”

余瑶想起冰原雪猪肉的味道,不说话了。

越美味的东西越臭,说的大概就是这个了。

妖祖性情和体格一样粗犷,他奉顾昀析为主,为人生的信仰,哪怕此刻被拒之门外,也一样乐呵得不行。

但是他乐呵,其他的人,就不太愉快了。

清晨,雪压弯了枯树枝,小红雀扑棱着翅膀循着味道找到这边来,确定了味道来源,她停在一颗不远的树枝上,下巴都险些惊呆。

这是哪里来的大汉。

选在这么个好地方烤雪原猪肉。

大半个蓬莱都臭了。

妖祖又往柴堆里丢了两根枯柴,火焰蓬的开出一朵花来,那臭味简直了,直接往鼻子里怼,渺渺咳了两声,没办法,恨不得拿翅膀堵住鼻孔。

人在顾昀析洞门口,她多少有些顾忌。

相比于她,另一个也一路循来的人,就简单直白多了。

汾坷脸上挂着两条显眼的乌青,他才按照扶桑教的方法折腾了大半夜,方掌握一些,温养种子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一丝淡而熟悉的臭味惊醒了。

这也就算了,他现在才当爹,心情实在复杂,没什么闲心去管香臭,把窗子一关,就继续温养掌心中的小种子。

可是种子不对劲了。

自从闻了那个味道,原本安安静静躺在汾坷手心里的小种子,像是全身都在发抖一样,十分抗拒地从汾坷的掌心飞走,满屋子上蹿下跳,撞碎了花瓶,又撞倒了桌子。

这些外物,损了就损了。

汾坷担心种子受伤。

他捏了两个小法术,也没能把种子拦下来,反而它越发的激动,像是遇到了剧毒一样,汾坷也不知道它这样的表现,说明了什么问题,一时之间,焦头烂额。

他咬咬牙,推门,准备去找扶桑来救场。

然后,腰间挂着的留音玉抖动了两下。

夙湟的声音透着些空灵的意味,又莫名的有些严肃,“汾坷,你干什么了?她现在很不安。”

汾坷自己都搞不清状况,他看着到处乱撞的种子,捂着额头蹲了下来,沉着声音问:“你知道是什么引发的吗?”

夙湟:“我查探不出来。”

汾坷声音更燥了些,他手在留音玉上拂了拂,道:“就这样吧,我去找扶桑问问,他有经验。”

夙湟显然也没有话想和他多说。

汾坷才想中断通话,就听夙湟那头,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子声音,透过留音玉,稳稳地传入汾坷的耳中。

“王上,奴伺候您更衣。”

汾坷的表情裂开了。

行的。

孩子,是他生的,那也是两个人的血脉,凭什么一大早,他在努力养孩子,她那却一夜春宵,还有人更衣。

这个对比,就真的很扎心。

那边的声音模糊了些。

汾坷太阳穴跳动了两下,懒得去管她什么侧君美人的宠幸,只是摁了摁眉心,面无表情地提醒:“孩子面前,好歹注意些影响。”

夙湟二话没说,单方面捏碎了留音玉。

汾坷气得连笑了两声。

扶桑被拉着进了门,还在上蹿下跳不安分的种子一下子安静下来,跳到扶桑的掌心中,颇为亲昵地跳了跳。

汾坷酸得脸都差点变形。

他努力使自己大度起来,稳着声音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好像在发抖一样。”

扶桑细细地感应了一会,将窗子推开,一大股臭味迎面而来,两人齐齐皱眉,扶桑给种子使了个小法术,让她安静下来。

“没什么问题,就是这个味道,她很不喜欢。”说完,扶桑也咦了一声,有些惊讶:“一早上,蓬莱哪个角落飘来的臭味。”

半晌,两人的神识同时收了回来。

“大早上的,妖祖到底在发什么疯。”汾坷眼下挂着乌青,凝声问:“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后半夜,天还没亮。”

这就有了当前的一幕。

汾坷站在妖祖面前,身形就落了下风,他眼里蓄着阴霾,看着溪边架起的一大只猪腿肉,那臭味简直要怼到他的五脏六腑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喊妖祖:“江鎏,你做什么?”

“哈哈哈,财神老弟,好久不见,你这容颜不减,青春依旧啊!”妖祖起身,大力拍了拍汾坷的肩。

汾坷勉强挤出两丝笑来。

“我给帝子烤肉呢,这可是妖界的精品,我私藏了许久,今日才舍得拿出来,你既然来了,也坐下吧,让你见识一下,我妖界的美食。”妖祖笑得豪爽。

此时,架子上那只大猪腿已经开始滋滋冒油,那浓烈的味道,也彻彻底底地覆盖了整座蓬莱岛。

汾坷又给掌心的种子施了个小术法,然后坐下,直言不讳道:“美不美味我不知道,但光是这个味,顾昀析就不会碰一下。”

“而且你这早上,点火放臭气的行为,很不道德。”汾坷道:“吓到我闺女了。”

妖祖哈了一声,以为他在跟自己开玩笑,道:“你闺女?哪儿?出世礼都不叫上我?”

汾坷被臭得吐字都艰难:“还未出世,到时候会叫你,多备些礼。”

妖祖大吃一惊,这才当真。

然后大笑了几声,也没有问什么,只是道了两句恭喜。

顾昀析和余瑶一前一后地从重华洞天的结界里踏了出来。

妖祖立刻起身,冲着顾昀析抱拳,声如洪钟:“拜见帝子。”

顾昀析被臭得不想开口。

余瑶吸了一口气,困意顿时消散,她小声嘀咕:“这味道,真是让人瞬间清醒。”

听说对于喜欢食用的人来说。

臭即使香。

越臭,就越吸引人。

从前她还不信,现在是真的信了。

最终,那冰原雪猪,也只有妖祖和扶桑尝了些,余瑶扯了一丝,尝试着塞给顾昀析,被他扼住了手腕,男人一脸的暴躁,她与他对视,发现了些别的东西。

余瑶倾身过去,犹疑着问:“我昨日夜里,又说什么醉话了吗?”

顾昀析垂眸,捏了捏她的手指,心情好了些。

“没有。”他看向她手里的肉丝,言语中的嫌弃简直要溢出来,又带着些轻易不让人察觉的委屈,“臭,不想吃。”

余瑶尝试着咬了一口,发现十分有嚼劲,闻着臭,吃到嘴里却是香的,还带着丝丝的甜。

她默不作声地又撕了一缕。

这次,被顾昀析捻了过去。

他皱着眉,瞳孔颜色十分深邃,明明只是在考虑吃不吃肉条,却像是在纠结要不要出手毁灭六界一样。

余瑶:“实在接受不了这味道就算了吧,甜的,你也不喜欢吃。”

她身上的莲香味能很好的压制住顾昀析骨子里涌动的暴戾,他勉勉强强扯了跟肉丝塞到嘴里,也没怎么嚼,直接咽了下去。

妖祖来,自然不是特意给顾昀析烤猪肉的。

蓬莱仙殿。

顾昀析一身温柔的杏色长衫,将与生俱来的贵气和锋芒展露得淋漓尽致,他高坐上位,眼睑低垂,神情隐见不虞。

妖祖作为臣下觐见,顾昀析为君,只得坐上首。

余瑶没坐在他身边。

她挨着汾坷坐着,全部心神都投到汾坷掌心中的小种子上。

昨夜余瑶喝醉,那些事情,自然就错过了。

面对她时,汾坷免不得好一通抱怨,特别提到了今日早上夙湟的所作所为,其言其行,扬言日后如此教育,耳濡目染之下,必定得将孩子带坏。

余瑶小心翼翼地接过他手中的种子,听了他的抱怨,随口说了句:“你只要不喜欢她,管她侧君侧侍,都和你没关系。”

“孩子自然会有幽冥泽的一众管事带着。”

“再说了,你这身份和实力,就算去了幽冥泽,那也是妥妥的女皇夫,是正君,能怕那些只会勾人的男、妖精吗?”余瑶来了兴趣,有些幸灾乐祸地冲他眨了眨眼。

汾坷将杯中的酒一口饮下,颇为豪气地笑了声,反问:“我能稀罕她吗?”

余瑶摇了摇头,道:“你就别来问我这种事了,我自己都理不清,越扯越乱。”

“就你和他这样,还用继续掰扯?”汾坷瞥了顾昀析一眼,“行了,等从焚元古境回来,好好筹备筹备,准备大婚事项吧。”

“我每日看着你们,都觉得腻歪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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