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族向来认为自己是六界中最高贵的种族,最看不上妖魔鬼怪之流,他们的灵力亲和,圣洁,寓意光明美好,但魔族却恰恰与之相反,生在深渊,大多数的魔族出生即是黑暗,模样丑陋,难登大雅之堂。

琴灵凌洵掌管魔界,尤延坐镇邺都,伏辰走的大凶路,他们这几个,都诞生有魔炎。天族虽然碍于他们的实力,不在明面上表示什么,可每每相见时那个态度,确实不如面对扶桑周到恭敬。

其中差距,不言而喻。

在他们眼中,鲲鹏帝子顾昀析虽然骨子里不是个好相处的,喜怒无常,做事全凭心情喜好,但人家那一身灵力,与他们天族是如出一辙的。

这说明什么。

六界当以他们为正统,为至尊。

现在顾昀析堕魔,一身灵力化作魔力,以天族那几个掌权者的行事作风,必定不再承认他的身份。

并且将会把一大盆脏水泼到顾昀析和余瑶头上。

扶桑身着白衫,宽大的袖袍无风而动,带着些书生的儒雅意味,他有些头疼地皱眉,几乎能想象到明日那个难以收场的画面。

“通知尤延他们几个了吗?去天族讨说法,拳头不硬可不行。”扶桑想来想去,最终妥协地微微叹气:“原本还想着将这事和平处理,说到底,天族学了人间的那一套,最注重嫡系血脉,云烨再如何出众,那也非长非嫡,天君那么多个孙子,舍下这一个,也并不是不可能。”

“我听说,天君的几个嫡孙,可都比云烨有能耐,少了一个品行败坏的三皇子,天族也不愁后继无人。”

可显然,顾昀析并不满足于此。

甚至不仅是天族,锦鲤族同样也跑不掉。

堕了魔的顾昀析,只怕会更加肆无忌惮,无所顾虑。

他在余瑶身上撒不出的怒气,将会千百倍还到始作俑者的身上。

他们,一个都躲不掉。

顾昀析掀了掀眼皮,瞳孔中妖异的火莲消散,他侧首,声音浅淡:“未曾,明日天渊正开之时,将那几个清闲的都叫上,这一次,我想仔细瞧瞧天宫里藏着的东西。”

所以若是天族不配合,不识相,他不介意将天宫打碎,然后,一寸一寸地搜寻,将异动之物钉死。

扶桑听他这么一说,面色也是一凛,问:“到底藏着什么东西,竟能你的感知也能逃过。”

顾昀析呵笑一声,阖了眼眸,又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邪物,藏得深,天君的结界设的多,干扰的气息也多,我当时身上有伤,感知被阻挡了大半,因此,并不能当即辨认出其身份来历。”

扶桑讶异挑眉,心想,在顾昀析这种将北海魔龙称为小家伙的人眼中的邪物,到底能邪成个什么样子。

“明日,我也跟着一同去吧,虽然不如你们能打,但拖一两个老朋友喝喝茶,清个场,也没有问题。”扶桑眯了眯眼,脸上笑容依旧温和儒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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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风中跑了一会,蓬莱大殿就在眼前,余瑶突然停了步子,拧着眉停了下来。

风从耳边刮过,其实并不算温和,引起的尖啸声像是小孩子的啼哭,余瑶的呼吸原本还有些急,这时候,却诡异地慢了下来,只剩下心跳,一声比一声急促,有力。

在这个时候,她居然想起了云烨。

在后者的容貌从脑海中闪过的一瞬间,余瑶就险些给自己一巴掌。

紧接着,那种思念的滋味如同跗骨之蛆,它们藏在身体的深处,轻而易举地就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风暴。

余瑶简直惊呆了。

有时候,她其实觉得自己对云烨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三百年相处,两人平时都在忙自己的事,鲜少有聚一起的时候,就算有,那也绝不是腻腻歪歪的画风,大多就是云烨要炼丹了,自己鬼迷心窍地去帮着借东西,讨人情。

就这,事后她还常觉得迷糊,怎么看自己都不像那种出手大方,眼也不眨的主。

云烨那张脸,对余瑶有一种杀伤力,一见到他人,她的性子都要放柔许多。

这种感觉实在太难以言说,她越是闭眼凝眉不去想,越是记得清晰,许多两人相处的细节也一一浮在心口,要将她这个人都软化掉。

简直见了鬼了。

余瑶咬牙,心跳如鼓,她匀了匀呼吸,就地盘腿而坐。

蓬莱大殿灯壁辉煌,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九彩仙泽萦绕,十分漂亮,她记得,云烨的寝宫,飞檐翘角上也是这样的色泽,甚至还要更亮一些。

也对,顾昀析的气息将扶桑的压制了一些,因此仙泽才暗了。

顾昀析堕魔了。

她是来问他这件事的。

余瑶蓦地睁开眼睛,呼吸一滞,原本脑子里所有的旖念瞬间破碎,短短一刻钟不到的功夫,她的衣衫上全是汗水,像是刚从水池里爬出来一样。

余瑶爬起来给自己捏了个清洗的小术法,又换了件清爽的衣衫,还没来得及细究方才的失常,那股能拖人入深渊的思念,再一次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自己的身体,如此反常,余瑶自然是第一时间能感知到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在自己还未察觉到的时候喜欢云烨入了骨子里,她继续鬼迷心窍,色令智昏,不顾云烨做的那些恶心事,执意将命再次送到他手里,她会感到疑惑,觉得自己有被虐倾向,但不会产生别的怀疑。

但问题是,今夜,一个时辰前,她才得知顾昀析堕了魔。

她无比的清楚,有这事打底,云烨就是脸上开出花来,她也没心思观赏怀念。

没人比顾昀析重要。

那是从她出世起就相伴,见证了她所有磕磕碰碰,就算要沉睡,也会把鲲鹏令和上霄剑留在她手上的口不对心的兄长。

说是兄长,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倾向于扶桑所说的,顾昀析管着她,像是管女儿一样。

哪怕八千年前,自己曾被他坑过一遭,因为这个,再次面对他的时候,余瑶十分的抹不开面子,连带着称呼,也是一口一个帝子。但就是天大的玩笑,也比不得顾昀析半根手指头。

这点,余瑶心底门清,甚至压根不需要细想。

因此,这等情况之下,这份的情绪就来得十分诡异,余瑶咬牙,心浮气躁,越到后来,受的影响越深。

她起身,绷着脸朝蓬莱殿飞掠。

她入殿的时候,扶桑恰巧准备出来,见她脸色难看得不像话,又止住了脚步,率先问:“这是怎么了?”

顾昀析无声无息睁眼,他以肘撑头,袖袍滑落半截,腕骨格外突出,皮肤白得近乎诡异,更兼眼角的红痣,像是溅上了一滴滚热的心头血。

余瑶并不搭话,她重复着一个驱除杂念的过程,烦不胜烦,往往才清醒一点,便又被拖入并不美好的回忆中。

桌面上放着的上霄剑感知到了她的气息,翁翁地动了两下,小巧的匕首外,嵌着上好的聚灵石,尚未近前,锋利的剑气就已划开虚空,切割气流。

余瑶寒着脸,拿过上霄剑,往自己小臂上化了两刀。

血花在淡青的衣衫上绽放,像是雪夜里盛开的红梅,浅浅的馨香传开,尖锐的痛感从小臂传遍全身,余瑶哼了一声,脑中陡然清明,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顿时如云烟一样消散,再未有任何的异动。

这一下,无疑证实了她的猜想。

再往回想想,从前和云烨相处的细节,现在想来,竟是处处不对。

上霄剑中突然蹿出来一个剑灵,瞪着眼看着余瑶手臂上蜿蜒的血迹,楞楞地打了个激灵,冲着顾昀析喊冤:“这真不能怪我,是余瑶自己撞上来的。”

自从它落回到顾昀析手中,受到的教训真不少,乱叫人的毛病也收敛了一些。

余瑶将匕首擦干净放回到顾昀析跟前的桌面上,对上两人一灵或不解或询问的目光,定了定神,将方才反常之处一一道出。

顾昀析瞳孔纯黑,闻言垂眸,如丝如绸的黑发顺势遮了半面侧脸,未置一词,倒是扶桑沉吟出声:“疼痛可以阻隔思绪,倒也并不一定是你这头受了伤,云烨跟着感同身受了,怕被发现,才停了某种手段。”

余瑶细想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摇头,眸子乌黑晶亮,还透露着一层浓浓的阴霾,她并没有迟疑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我先前并不能确认,但现在想想,从前出现这种感觉,多半是云烨要炼丹,或者有求于我的时候,上回我来蓬莱借扶桑果,也是因为这个。”

扶桑果不同他物,格外贵重,她并不是没脑子,但依旧还是来了。

现在逐一理清,若说里头没蹊跷,她是不信的。

“而且。”余瑶瞥见顾昀析眼底的忽明忽暗的火莲,也知他将堕魔之事告诉了扶桑,也没了什么替他隐瞒的想法,直言道:“今夜这个情况,我断然没有心思落在儿女情长上,特别是我得知他将要另娶,流言构陷,还骗我吃下生死丹之后,更不可能。”

顾昀析蓦地笑了一声,浅而短促,长指一点,声音清和:“过来。”

余瑶走到他面前,明艳灼然的脸上尚带着来不及掩去的厌恶和憎恶,顾昀析伸手,暗红衣袖拂过她的小臂。

疼痛戛然而止。

他看起来极满意地眯了眯眼,问:“此言能否当真?”

“能。”余瑶并未迟疑,她眼珠动了动,道:“以前在人间看戏之时,你曾说过,宁愿拼得头破血流,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我虽然没什么大志向,但也绝不想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人暗算而不自知。”

“行。”顾昀析罕见地露出一缕笑意,就连声音,也十分地温柔,只是话中的意思,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说:“若是云烨真对你使了手段,我亲自将他去骨抽筋,挫骨扬灰,若是没有,你就下去陪他,如此可行?”

余瑶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这人的疯狂看戏劲又上来了。

她捏了捏眉心,应得倒也干脆。

果然,他看上去高兴了一些,嘴角微微一扯,声音里尽是暗藏的锋利与扭曲的跃跃欲试,“那,现在就走。”

余瑶:“等等,你还未同我说,堕魔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才是她今夜前来的目的。

她知道,普通的心魔,根本不足以令他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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