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南在车上说:“我看走海岸公园大道和高恩努斯高速公路吧,你觉得如何?”我跟他讲他路应该比我熟。他说:“我们现在去接的这个小鬼,怎么会扯进来的?”

“他是贫民窟出生的小孩,常在时代广场混,天知道他住在哪里。大家都喊他TJ,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真名,搞不好只是他在字母汤里舀出来的两个字。或许你不相信,不过他可帮了我大忙。他介绍我认识那两个电脑天才,今晚看到卡兰德和记下他车牌号码的也是他。”

“你认为他去墓园也能帮得上忙?”

“我希望他最好别想着帮忙,”我说,“我去接他,是因为我不想他在卡兰德和同伙回家的当儿还待在日落公园想他的办法,我不想让他有受到伤害的危险。”

“你说他是个小孩?”

我点点头:“十五六岁吧。”

“长大以后他想干什么?像你一样当侦探?”

“现在就想了,他不想等长大。我不怪他,太多人等不到了。”

“等不到什么?”

“长大。一个住在街头的黑人少年?他们的平均寿命还不如果蝇长。TJ是个好孩子,我希望他能撑过去。”

“你真的不知道他姓什么?”

“不知道。”

“真是!从戒酒协会到街头,你认识的人只知道名字,不知道姓的还真不少。”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觉得丹尼这个人如何?他是尤里的亲戚吗?”

“不知道,你干吗这么问?”

“我只是在想,他们两个人开那辆林肯出去,后座摆了一百万元。我知道丹尼身上有带枪,万一他做了尤里,带钱跑了,我们连上哪里去找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个穿了不合身夹克的俄国人。又是一个不知道姓什么的人,铁定是你的朋友,嗯?”

“我觉得尤里很信任他。”

“可能是亲戚,否则怎么会信任到这种程度?”

“况且,那还不到一百万。”

“八十万,才差他妈的二十万,你就要骂我是骗子?”

“而且几乎三分之一都是假钞。”

“你说得对,不值得偷。如果现在要去会合的这两个家伙愿意把它扛走,我们就应该偷笑了。如果他们不愿意,只好往地下室里搁,等下一次童子军捡废纸活动的时候再捐出去。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等你一手提一个箱子走过去时,可不可以问我们那位朋友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问他们他妈的为什么会挑上我,好不好?因为我到现在还在为这件事发狂。”

“噢,”我说,“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真的?”

“哦。我觉得他多少也参与毒品交易。”

“说得通,不过——”

“不过他自己并不做买卖,我几乎可确定这一点。我找了一个朋友帮我查,他并没有前科。”

“我也没有。”

“你是例外。”

“没错。尤里呢?”

“以前在苏联被逮捕过几次,但没坐过长时间的牢。在这里曾经被控收受赃货而遭到拘押,可是后来告诉被撤销了。”

“都没有牵涉到毒品。”

“对。”

“好,卡兰德的记录很干净,所以他并不是做毒品交易的,所以说——”

“不久前毒品管制署还想定你罪,不是吗?”

“没错,但他们査不出任何结果。”

“刚才我问过尤里,他说去年他谈一笔生意临时取消了,因为他感觉是特勤小组下的饵,想陷害他,他觉得那批人是联邦调査局派来的。”

他转过头来看我,然后逼自己往前看,猛转了一下方向盘,超了一辆车。“天哪,”他说,“难道这是最新的强制政策?因为没办法控告我们,所以就杀我们的老婆和女儿?”

“我觉得卡兰德可能在毒品管制署里做过事,”我说,“可能没待多久,而且肯定不是优秀的特派员。或许当过一两次线人,或许只是办公室里的职员。他不可能晋升,也不可能在署里待太久。”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他是疯子。或许他能进去是因为他恨毒贩入骨,在那个行业里这可是一大优点,不过要是恨过了头,那就不妙了。听着,这只是我的直觉,我在电话里告诉他说我是尤里的合伙人时,他说了一句话,仿佛在解释他们为什么没能套住尤里。”

“天哪。”

“明天或后天我就能证实这件事,我可以到毒品管制署去套个交情,看看卡兰德这个名字他们熟不熟,或是找我的电脑天才来,设法潜进他们的档案里。”

凯南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讲话不像警察。”

“是不像。”

“不过若真如你所描述的,他也不算是警察,对不对?”

“比较像外聘人员,是联邦调査局的外聘人员,而且专门针对毒品案件。”

“他知道一公斤可卡因的批发价格,”凯南说,“不过我不确定这真能证明什么,你那位朋友TJ搞不好就知道可卡因的批发价。”

“那我可一点也不惊讶。”

“露西卡上的那所女校的同班同学搞不好也知道。我们周围的世界就是如此。”

“你应该当医生的。”

“完成我老爸的愿望?不,我不觉得。或许我应该印伪钞,应付的人比较高级一点,至少他妈的毒品管制署不会来盯我的梢。”

“印伪钞?那情报局就会来了。”

“天哪,”他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就是那家洗衣店?右边那家?”我说是的,凯南把车开到路边,停在店门口,但并没有熄火。他说:“我们来得及吧,”说罢便看看表,再看看仪表板上的时钟,自己回答自己的问题,“没问题,还有点早。”

我盯着洗衣店看,但TJ却从第五大道上的另一个出口钻出来,过了街,钻进车子后座。我介绍他们俩认识,两人都宣称很高兴见到对方。然后TJ缩进椅背里,凯南换了挡。

他说:“他们十点三十分到,对不对?我们预定十分钟之后抵达,然后我们朝他们的方向走过去,是不是这样?”我说是。

“所以我们应该会在十一点差二十分的时候,在荒地上面对面,这是不是你的计划?”

“差不多。”

“交换和撤退会花多少时间?半个钟头?”

“只要不出差错,可能很快。要是出了状况,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对,所以我们赶快祈祷别出事吧。我只是有点担心出来的时候怎么办,不过墓园大概不到午夜是不会锁门的。”

“锁门?”

“是啊,本来我以为关得更早,不过我想一定不会,否则你会挑别的地点。”

“老天爷!”

“怎么了?”

“我根本没想到这点,”我说,“你为什么不早说?”

“说了又怎样,你可以打电话找他改吗?”

“当然不能。我根本没想到墓园会关门,他们不是整夜开的吗?为什么要锁门?”

“不让人进去啊。”

“有这么多人喜欢进去吗?天哪,我大概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听过这个笑话了,‘墓园周围为什么要盖围墙?’”

“或许有人进去破坏坟墓吧,”凯南说,“小孩子进去扳倒墓碑啊,在花瓶里拉屎啊。”

“你觉得小孩子不会爬围墙?”

“嘿,老兄,”他说,“这又不是我规定的。如果我能做主,我一定让全纽约的墓园无限制开放,可以了吧?”

“我只是怕被我搞砸了,万一他们来的时候看到大门是锁上的——”

“怎样?他们会怎样,把她卖给阿根廷的白人奴隶贩子是不是?他们会跟我们一样,爬墙进去啊。而且墓园很可能要到午夜才锁门,有些人或许想下班后进去,看看死去的爱人。”

“晚上十一点去?”

他耸耸肩:“有些人工作到很晚嘛,他们去曼哈顿上班,下班后先去喝两杯,吃个饭,然后等地铁等上半个钟头,就像我认识的某人,小气鬼,舍不得坐出租车——”

“天哪。”我说。

“——等他们回到布鲁克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们想:‘嘿,现在去绿林如何,看看他们把维克叔叔种在哪里,我以前从来不喜欢他,我看我去他墓上撒泡尿好了。’”

“你是不是紧张,凯南?”

“我当然紧张,你认为呢?妈的。到时候不带家伙只带钱、走到那两个意识不清的凶手面前的可是你,我看你大概开始冒汗了吧。”

“或许有一点吧。慢一点,前面就是入口,好像门是开的。”

“嗯,看起来像是。即使他们应该锁门,搞不好也懒得锁。”

“可能。我们先开车在墓园周围绕一圈,好不好?然后想办法在靠近我们这边的入口处找个地方停车。”

我们在沉默中绕行墓园一周,街上根本没车,那夜的空气静得很,仿佛墓园里浓得化不开的死寂渗出了围墙,压迫了整个周边地带。

等我们快接近刚才的出口时,TJ说:“我们要进墓园吗?”凯南把头转开,不让我们看到他在咧着嘴笑。我说:“如果你不想进去,可以待在车上。”

“干吗?”

“也许这样你会比较自在些。”

“大哥,”他说,“我才不怕死人呢。原来你这样想?你以为我害怕?”

“是我错了。”

“你是错了!我不讨厌死人。”

我也不怎么讨厌死人,但让我担心的是某些活着的人。我们在三十五街的大门口会合,立刻溜进墓园里,因为不想引起街上的人和车的注意。此刻钱由尤里和帕维尔提着。我们一行七人,共有两只手电筒。凯南拿了一只,另一只在我手上,由我带路。

我并没有一直开着电筒,只在需要看路时很快打开又关上。大部分的时候并不需要开灯,我们头顶上有一弯新月,街上路灯的光线也漏进来不少。墓碑大多是白色大理石做的,一旦眼睛适应暗淡的光线之后,它们便显得极为明显。我在墓碑之间迂回前进,想着不知脚下躺的骨头属于谁。最近一年有家报纸登出一则连载报道,记录名人富豪在纽约五区内的埋葬地点,我没有仔细读,但仿佛记得有挺多出名的纽约客都埋在绿林墓园。

我读到有些狂热分子养成拜访墓园的习惯,有些人来拍照,有些人来拓下墓碑上的铭文。我想不出干这种事有什么意思,不过我做的事很多不是比他们更疯狂吗?那些人只在白天活动,不会在晚上来坟墓里跌跌撞撞,免得磕碰上一块块的花岗岩。

我挺直脊梁往前行,贴着围墙以便看街名,到了二十七街的时候,我放慢脚步,其他人往我这边靠过来,我打了手势,叫他们散开,但别再往北挺进。然后我转回雷蒙·卡兰德应该现身的方向,打开手电筒往我前面照,按照我们商定的暗号很快按了三下开关。

很长一段时间,我得到的回答仅是一片黑暗及沉寂。然后,三道闪光对着我眨了眨眼,就在我正前方偏右一点。据我估计,他们离我们一百码左右,或更远。对一个抱着足球飞奔的人来说,这点距离不算什么,但现在却显得太遥远了。

“你们不要动,”我大叫,“我们会再往前走一点。”

“别走太近!”

“再走五十码,”我说,“我们说好了。”

我的左右两边分别是凯南和尤里的保镖之一,其他的人也在后面不远处,我走到差不多一半的地方。“够近了!”其间卡兰德大叫过一次,但事实上并不够,所以我没理他,继续往前走。我们一定得靠得够近,进行交易时才能得到掩护。我们有一支来复枪,此刻在彼得手上,因为他在国家防卫队服过六个月的役,那时枪法很准。当然,那是在他染上毒瘾及酒瘾以前的事,隔了很久,不过他似乎仍是我们这一群人里的神枪手。他那把步枪很不错,有视镜仪,不过并没有红外线装置,所以得靠月光瞄准。我想设法把距离拉近,万一真需要开枪,希望他开的每一枪都有用。

不过那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分别。唯一需要他开枪的理由,便是对面的玩家来硬的,果真如此,我一定是在第一个回合首先倒下的人。倘若彼得开始还击,我也不会知道子弹飞到哪里了。

好个令人心安的想法。

等走到一半距离的地方,我对彼得做了个手势,他便往旁边移,选了个射击地点,把来复枪的枪管架在一个低矮的大理石坟地指标上。我开始搜寻雷和他的同伙,但只能看到人影,他们都躲进黑暗里去了。

我说:“出来,到我可以看清楚你的地方,然后让我看看那个女孩

。”

他们走进我的视线范围。两个人形。等到眼睛习惯之后,你可以看到其中一个人形原来由两个人组成,一个男的把女孩架在他前方。我听见尤里倒抽冷气,祈祷他能保持镇静。

“我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了,”卡兰德大叫道,“万一我的手不小心滑一下——”

“你最好不要。”

“那你最好带钱过来,而且别想玩花样。”

我转身把手提箱提起来,检查了一下我们的人马。我没看到TJ,问凯南怎么回事。他说TJ可能回车上去了。“脚不听使唤,”他说,“我看他毕竟还是不喜欢晚上进墓园。”

“我也是。”

“听着,”他说,“你跟他们讲我们临时改变规则了,钱太重,一个人提不动,我跟你一起走过去。”

“不成。”

“非要逞英雄,嗯?”

我实在没有当英雄的感觉。两个手提箱的重量令我脚步沉重,一点都不昂然。看来其中一个手里带了枪,不是抱着女孩的那个,而且那把枪似乎正对准我,但我并不觉得有被射击的危险,除非我们的人乱了阵脚先开枪,那可要子弹满天飞了。就算他们想杀我,也会等到我把钱带过去之后。他们虽是疯子,却不是傻子。

“别想耍花招,”雷说,“我不知道你看得见看不见,不过刀就架在她脖子上。”

“我看得见。”

“够近了,把箱子放下。”

架住女孩、握着刀子的人是雷。我认得他的声音,即使他不讲话,我也可以借着TJ的描述认出他来,TJ描述得太像了。他的夹克拉链拉起来了,所以我看不见他那件衬衫,不过我相信TJ的话。

另一个男的比较高,乱糟糟的黑发,那对眼睛在暗淡的光线下看起来简直像床单上烧了两个洞。他没穿夹克,只穿一件法兰绒衬衫和牛仔裤。我虽然看不清楚他的眼睛,却能感觉他射出的愤怒,真不知他哪里看我不顺眼,这么大的火气。我送一百万来给他,他却等不及要宰了我。

“打开箱子。”

“先把女孩放了。”

“不,先给我看钱。”

凯南坚持要我带的枪揣在我的后腰上,枪管就塞在我皮带里,枪身藏在我的运动夹克下。以我现在站的姿势,要拔枪并不容易,不过我现在两手空空,可以拔枪了。

但我并没有拔枪;我跪下去,把其中一只箱子皮扣松开,打开箱盖,让他们看到钞票,然后再站直。拿枪的那个人开始往前走,我伸出一只手掌。

“现在放她走,”我说,“然后你们就可以来检查钱。别在这个节骨眼改变规则,雷。”

“噢,甜蜜的露西,”他说,“我真不愿意看你走,孩子。”

他放开她。她一直被他身体的阴影挡住,直到这一刻我才有机会看清楚。即使在黑暗中,她仍显得苍白而畏缩,双手在手腕处被绑住,两只臂膀紧贴着身侧,肩膀往前缩,看起来像是想把自己缩到最小,别让世界看见她。

我说:“过来,到这里来,露西卡。”她没有移动。我说,“你爸爸就在那边,亲爱的。去找你爸爸。快去。”

她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停下。她的脚步看起来相当不稳,而且正用一只手紧紧握着另一只手。

“快啊,”卡兰德对她说,“快跑!”

她看看他,再看看我。很难说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因为她的视线完全没有对焦,异常的空洞。我真想一把抱起她,扛在我肩膀上,赶快跑到她父亲等待的地方。

或者用一只手扯开我夹克的一角,用另一只手掏出枪来,此时此刻就把那两个禽兽给毙了。但黑发男子正拿枪指着我,而且卡兰德现在也握着一把枪了,刚才拿的长刀也还在。

我对着尤里大叫,叫他呼唤女儿。“露奇卡!”他嘶吼着,“露奇卡,是爸爸。快到爸爸这里来!”

她认出那个声音了。她很专心皱起眉头,仿佛想辨认出那几个音节的意义。

我说:“用俄文讲,尤里!”

他回了一串我一个字也听不懂的话,但显然露西卡听懂了。她松开双手,往前踏出一步,再一步。

我说:“她的手怎么回事?”

“没什么。”

当她经过我身边时,我伸手出去握她的手。她很快挣脱开。她少了两根手指头。

我瞪着卡兰德,他一副几乎要道歉的表情:“是在我们谈好条件之前发生的。”这是他给我的解释。

尤里又爆出一连串俄语,这时她移动得比较快了,但仍然不算在跑,似乎她再尽力,也只能蹒跚地拖着脚步,我真怕她连走那几步都走不动。

但她撑过去了,一直往前走。我也没乱动,只盯着那两只枪管。黑发男子沉默地瞪着我,仍充满了愤怒,卡兰德则注意看那女孩。他想拿枪瞄准我,但却忍不住不断掉头去看她。我可以感觉出来他有多么想把枪口掉个头,转往她的方向。

“我喜欢她,”他说,“她很好。”

剩下来的就简单了。我先打开第二个手提箱,然后往后退几步。雷往前走,过来检査两只箱子的内容,他的同伙则继续拿枪指着我。他检査得非常粗略,只拿出五六捆从头到尾拨了一遍,但并没有数,也没认出其中杂有伪钞;老实讲,我觉得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分辨得出来。他把手提箱关起来,扣紧皮带扣,再把枪掏出来,让站在一旁的黑发男子上前来,嘿一声将两只箱子提起。这是他当着我的面发出来的第一个声音。

“一次提一个。”卡兰德说。

“又不重。”

“一次提一个。”

“别使唤我,雷。”他说,但仍然放下一个箱子,提着另一个走了。

他消失没多久。他不在场时雷和我也没有交谈。等他回来之后,提起第二个箱子,立刻说比刚才那个轻,仿佛我们有意欺诈他。

“那应该比较容易提,”卡兰德不耐烦地说,“快走吧。”

“我们应该毙了这个舔屁股的,雷。”

“来日方长。”

“卖毒品的警察,操!应该把他的头轰掉。”

等他走后,卡兰德说:“你答应给我们一个星期,你会守信用吧?”

“只要我有能力,还能拖更久。”

“关于那根指头,我很抱歉。”

“不止一根指头。”

“随便你说。他很难控制。”

我心里想,但是在帕姆身上用钢丝的却是你。

“很感激你给我们一个星期准备时间,”他继续说,“我觉得也该换换气候了,不过我觉得阿尔伯特一定不想跟我去。”

“你要把他留在纽约?”

“可以这么说。”

“你怎么找到他的?”

他对这个问题微微一笑:“哦,”他说,“是我们互相找到对方的。有特殊嗜好的人通常都能找到对方。”

那一刹那感觉非常诡异,我觉得自己仿佛在和面具底下的人交谈,难得的机缘为我开了一扇小窗。我说:“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为什么挑女人?”

“哦,老天,这得要心理医生来回答了,对不对?大概是埋藏在童年里的某种情结吧,他们的研究结果不都这么说吗?太早或太晚断奶?”

“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

“我不管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以为我有选择吗?”

“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嗯——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刺激、权力感、单纯的压迫——我觉得没词儿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不懂。”

“你有没有坐过过山车?我很讨厌坐过山车,好几年都没坐了,因为我会反胃。但如果我不讨厌,如果我很爱坐,那么这两件事的感觉就会是一样的。”他耸耸肩,“我说过了,没词儿了!”

“听你讲话不像个怪物。”

“为什么我讲话应该像怪物?”

“因为你做的事只有怪物才做得出来,可是听你讲话,你很人性化,你怎么能够——”

“怎样?”

“你怎么下得了手?”

“哦,”他说,“她们都不真实。”

“什么?”

“她们都不真实,”他说,“那些女人,她们并不真实,只是玩具。当你在享受汉堡包的时候,难道会觉得自己在吃一条牛吗?当然不会,你是在吃汉堡包嘛。”他浅浅一笑,“走在街上,她是个女人,一旦进了货车,一切就都结束了。她只是一堆身体部位。”

我的后脊梁一阵发冷。我已经去世的姑妈佩姬以前常说,有那种感觉的时候就是一只鹅踩过我的坟墓了。奇怪的说法,不知是哪里传来的。

“我是不是可以选择呢?我想是的。并不是每次满月我不做就会发狂。我永远都可以选择,我可以选择不做任何事,有时候我的确会作这样的选择,但有时候我会作另一个选择。

“所以说,这算什么选择呢?我可以拖延,但总有我不想再拖延的时候。拖延只会让那种感觉更美好,或许这就是我的理由。我曾经读过,所谓成熟度,就是在能即将得到满足感的时间往后延的能力,我不知道他们讲的是不是我的情况。”

他仿佛想继续倾诉下去,但某种念头一闪而过,那扇难得的机缘之窗就此紧闭了。不论刚才和我交谈的那个真我是谁,此刻已经又钻回那层肉身保护壳里去了。“你为什么不害怕?”他突然暴躁地问,“我拿枪指着你,你却是一副当它是水枪的样子。”

“有一支高性能的步枪正对准你,你一步也别想逃。”

“对,但那对你有什么用呢?照理说你应该害怕的。你很勇敢是不是?”

“不。”

“嗯,反正我不会开枪的。钱让阿尔伯特独吞?不好!不过我看我该隐入阴影中的时间也到了。转过身去,开始朝你朋友那儿走回去。”

“好。”

“我们并没有拿来复枪的第三个人。你觉得有吗?”

“我不能确定。”

“你根本就知道。不过没关系,你们救回女孩,我们拿到钱,皆大欢喜。”

“对。”

“别企图跟踪我。”

“我不会的。”

“我知道你不会。”

他没再做声,我还以为他溜开了。我一直往前走,等我跨出十几步之后,他突然叫住我。

“关于手指头的事,很对不起,”他说,“是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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