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容声是很大胆的。

发觉秦青不会因为小事要他的“命”之后就堂而皇之的跟在了秦青后面。

只是秦青晚上睡觉前发现他还在就把他给“抓”过来了,很有礼貌的问他:“柴先生是想升天找不到门路?”

她也不知道人死后的升天路是不是跟公交车一样有时间限制,过时不候的。这句问话虽然带着一丝丝的威胁痕迹,但另一边也确实是在真心问他。

但谁叫柴容声自己经历复杂呢?一下子就脑补出满清十大酷刑来了,这句的下半句不就是“要不我送您一程?”

他虽然现在连个身体都没有,但一时半刻也看不出要死啊。当年他咽气时如果不是真的寿命到了,谁让他死,他都要让别人死的。

所以,换句话说,柴先生此时此刻想什么都有可能,就是不想烟消云散。

偏偏他面前这位姑娘还真有能耐让他去“死”。

顿时客气了不止八百倍:“小友有礼,老朽久未出世,一下子连路都不认识了。”

“连血脉亲人都找不到吗?”秦青好奇的问。

柴容声受了自家血脉的牵累,以魂魄之体受了多年折磨,再多疼爱也要消磨光的。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慈悲人物,以前疼爱子女,也是因为前半辈子做多了恶事,怕报应,所以后半辈子才想做个好人。只是还是小心眼,那一点善心不舍得给无关的外人,全舍在自己的子孙后代身上了。

无奈子孙不肖,反牵连了他这个祖宗。既然他们不肖,他又何需慈悲?

柴容声好不容易脱得樊笼,另有一番新天地,或者还能得一份新的机缘,自然要将前世因果尽皆掀闪。

所以他跑出来后,一面为自己还有意识而惊喜,一面就是为了怎么变得更强大而费脑筋,儿子、孙子?早就不在他的脑海中了。

听到秦青这么问还愣了下,半晌才悠悠叹了声:“物是人非啊……”

人在弱势时打感情牌通常都是有用的。何况他还是个老人。

柴容声是很期待对面这个女孩子露出一点同情之色,他好打蛇随棍上。

不想秦青拿眼睛上下一打量他,突然变冷淡了。

“我与柴先生分隔阴阳,就算我不爱管闲事,但也容不得像柴先生这样的东西在我周围转悠,您再待在我身边,我可就对您不客气了。”

被人指着鼻子说是“东西”,柴容声从十几岁后就没受过这份屈辱了,一时就要变色,可瞬间便如泰山压顶,让他连身形都开始溢散了。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像一个小纸团,被人轻轻这么一抛,就远远的飞走了。

秦青用气一送就将柴容声送了出去,把它推到了她的气场范围之外,保守估计怎么着也有个七八十里远了。

她会对柴容声留情是因为想起了代教授。虽然柴容声跟代教授不能比,但都是死了几十年灵魂仍得不到安息的人。而且柴容声隐约有形体,意识逻辑都很清楚。她怀疑他已经不是单纯的鬼了。

一个鬼能在人间留上十几年,或者也会有变化。是不是像小青一样成了灵也不知道。

既然已经有神智,那就不能随便判断他的善恶,不能轻易取了他的“性命”,不然当时她就会消灭小青了。能留小青一命,就能放过柴容声。

除非他又害人。不过一般的鬼想害人,也没那么容易,没有关系怎么害呢?

柴容声初做鬼时,感受到了全是种种便利之处。比如身随意动,一个念头就跨过千山万水;比如能入梦传信。这都让他激动不已。如果不是心知自己仍是个朝不保夕的孤魂野鬼,他都以为自己这是成仙了。

可惜成仙不易。

但虽然不容易,柴容声却没有把这个念头放下。

因为他现在不是人了,如果想更上一层楼,除了成仙,还有什么别的路给他走吗?

可怎么成仙,怎么修行,这个他是不知道的。

现在又体会到了另一种滋味:原来他啊,就跟他以前当做工具的小鬼是一样的。随便一个有点能耐的人都能将他搓圆捏扁,他还无法反抗。

柴容声之前想缠着秦青,是因为觉得她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好哄骗。哄骗小姑娘这种事他又不是没做过,他哄过的女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是熟练工。

不想这个小姑娘说翻脸就翻脸,还一下子把他给扔出来了。

只是就算被扔出来,柴容声还是在心时叹气,果然是年轻,心软,如果是他,不能为他所用,直接就灭掉,也省得留下后患。

柴容声虽然是头一回做鬼,以前却是专抓鬼的,现在易地而处,当鬼也当得颇有心得。他昼伏夜出,专在阴暗小路游走。也曾撞见别的游魂,他却都远远避开了。以前他抓鬼,知道鬼里也有恶鬼,他现在变成跟鬼一样的东西,不敢跟别的鬼硬碰。心里却想如果此时小青还在身边,不知省了他多少事。可惜小青那样的灵可遇不可求,只遗憾不是他的机缘。

他在外面游荡多日,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变淡,就想找个庇护的地方。如果他能哄好秦青,此时也不用发愁了。这让柴容声又遗憾了一阵才平静下来。

这天夜里,月色正好。柴容声正在满足的晒月亮,突然感觉到了一股让他浑身发毛的气息在靠近。

他迅速躲到了旁边行人的影子里,又感觉到浑身刺疼,只好一个影子换一个影子的躲。

躲避间,他看到了一个……人牲。

一个活的人牲。

就算柴容声当过人又做了鬼,经历丰富得很,也不由得看直了眼。

所谓人牲,就是以人为祭的祭品。在以前特别流行,柴容声就受托替那些有钱有势的人选过不少人牲,不过他选出来的人后来都丢了命,能侥幸活下来的,当然就不再是人牲了。

人命只能取一回,祭品也没有当个十年八年的。

可眼前这个人牲却是活的。

除了这点奇怪,还有一点不对:这个人牲年纪太大了。

人牲都是选幼年或青年的男女,这个人牲少说也有七-八十岁大。

柴容声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个人是自己把自己献祭的。

这个有趣。

虽然这个人身上三魂七魄都不全了,全都像是被人啃了一口的样子,可他还能走,还能动,说话做事都跟以前无异。

柴容声想靠近瞧瞧稀罕,可刚靠近一点就感觉不对!

简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把送上门的都咬一口!

柴容声不想被咬,只能再缩回来。

可他又想跟着这人。

他现在也找不到自己的活路在哪里。这人能将自己活祭,必定是个懂行的。才在那个小姑娘身上落了空,不想又送上门一个老头子,这个人说不定能助他!

柴容声对秦青是想哄骗,对着这个老人,想的却是趁火打劫。

既然他都这么老了,又成了人牲,跟上去!说不定就能捡些便宜!

所以柴容声就远远的跟在了这人的身后,看着他走进一间老旧的旅馆。

开旅馆的霍大头很头疼,他开的这间小旅馆一直以来就只有街面上的女人要开工时会来开个房,两边也说好了分成,很少有普通人进来住的。

结果前一日他不在这里时,打工的小男孩就放了个老头子进来住。

老头子年纪不小了,穿得破破烂烂,不知是不是被孩子赶出来的。但每天的房费从不拖延,一到早上六点换班时,他就等在柜台把钱给他。

霍大头倒也不是不想赚钱,他是怕这老头子哪天悄没声死在房间里,他就要叫警察来,那不就很麻烦吗?

有心把老头赶出去,可老头没行李,要偷他行李都找不到借口。

把门锁了不让他进吧,老头子不知年轻时是不是贼王,空手开锁比拿钥匙开得还快。

几番试探后,霍大头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他对着这个老头,总是会心里发寒。

黄久回到旅馆房间,坐在发黄有味的床上。这间旅馆的老板不想让他住,已经偷懒几天没给他换过床单了,说反正是他一个人住,不用换。

他也不在乎这个。

他把手伸进兜里,掏出两个大圆木球,摸着木球说:“你什么时候让我长生?”

【……】

【……还我……】

黄久摸着木球,淡然的说:“你让我长生,我就把你的头还你,我还会给你弄一个身体,把你放在庙里受香火。”

【还我……还……】

“不然……”黄久摸着木球,“我就毁了你。你知道我能做到的。”

这两颗木球是他挖出的佛头的眼珠。而佛头则被他巧妙的按五官分成了五份,他只把眼珠带在身上,其他的则是放在了别的地方。

“你听我的……”黄久说,“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他又怎会不知这东西是怎么起作用的呢?只是它太小看他罢了。

他毕竟干这一行已经干了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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