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结束了。展流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躲了一天,勉强制造了“忙碌”的景象后,七点,秘书下班进来跟她道别,八点,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走了,九点,整层楼的人都回家了。

展流云打开音箱,随便挑了一部电影开始放,不知是为了报复还是发泄,她把声音开得很大,爆炸声和快速的鼓点音乐一起炸响,半层楼都听得到。

但她的心思并不在电影上,而是想起今天偶然听到了秘书跟别人聊天时的话。

“孟总那边不知怎么样了?”秘书说。

“你不知道?”来找秘书的财务说,“孟总那边可火了!”她们压低了声音,展流云听不到了,但看秘书夸张的惊讶中带着的一点点高兴就能猜到,孟眉接手她的公司后,那家由丰源改为广源的公司似乎已经脱胎换骨。

展流云长叹一声,双脚用力一蹬桌子,带轮的椅子就带着她在办公室里滑行,她无聊的玩了一会儿,真心觉得自己是在浪费生命。

放弃丰源是不是太冲动了呢……

如果孟眉能干好,这说明丰源并不是无药可救。当然,她也不是说认为孟眉能做到的,她也能轻松做到。但她发现了一点:朱诗文的公司是一间成熟的公司,这意味着这里的所有人事、部门、秩序都是成熟的。

没有她插手的余地!

如果连清洁工都比她更熟悉公司,那她这个副总还有什么价值?

这就是展流云这一个多月来的感受:这个公司没有人需要她。她的副总只是一个头衔而已,除了空荡荡的办公室和崭新的车,连她的秘书都不算她的人。

展流云不喜欢自怨自艾,她想,如果自己没有人手,那能不能从现在开始培养呢?可既然要培养人,就不能开空头支票。在丰源时她还可以凭空头支票骗人,在这里她就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才能吸引别人跟着她干。

这些日子她也看了不少人,有一些进来没两年的新人,或许可以拉拢过来,只是需要悄悄跟他们接触一下,看他们的意思。还有,她也要跟朱诗文说,开一个新部门,好把人装进去。至于新部门的人做什么,她暂时还没有想法,要跟朱诗文商量一下。

电影告一段落开始放广告了,展流云趁机出去上厕所。她推开门出去后才听到电影声音有多大,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转念一想,声音放大一点也好,这里现在就她一个人。

其实她也很想早点回家,可是以前就知道朱诗文每天一定会到公司看一眼再走,之前她不在这里,不好跑到公司来等他,现在能来等着了,又觉得这样挺没意思的,可都等了一个月了,突然不等又不好了。

唉,反正她现在做什么都是错的。

朱诗文的办公室有洗手间带浴室,孟眉这间却没有,展流云来了两天就觉得很不方便,因为朱诗文的办公室是锁着的,她想上洗手间还要用走廊上那一间,朱诗文答应她等腾出空来就给她这里也改个卫生间。

走廊两端全是部门办公室,墙壁和门全是透明玻璃的,既增加了通透性,又能一目了然。员工们都说这种设计是方便老板查岗,避免他们偷懒不干活。

现在部门里全是漆黑一片,只有走廊上的灯还亮着。

展流云走过去看到两边都黑漆漆的,反倒是办公室另一边的落地窗外能看到城市夜景的灯火。要不是还能听到她办公室里的广告声,她都有点害怕了。

朱诗文的公司租了这幢大楼的六层,从19到25全是他的公司。展流云所在的25层算是整间公司的心脏,整层楼是“日”型的,电梯开口处是前台和接待处,绕着电梯一圈则是各部门办公室,最反人类的一点是洗手间在电梯处,跟接待处相临,这种设计据说是为了方便接待处的客户,免得客户要找厕所还要找很久。

展流云要上厕所几乎就要绕一圈。这里已经离她的办公室越来越远了,广告声都快听不到了,她加快脚步跑到咖啡座后的洗手间里,快速上完洗手出来,刚好看到接待处的吧台上摆着的咖啡壶,这里的咖啡很好喝哦,朱诗文很注重客户接待工作,买的都是正宗蓝山,茶也全是武夷大红袍和冻顶乌龙一类的。

为了避免公器私用,接待处的咖啡和茶只用来招待客户,本公司人员是禁止饮用的。展流云以前不是这公司的人时,每次过来,前台小姐都会替她煮咖啡,让她回味不已。结果现在成了公司的人了,反倒不能喝了。

展流云忍不住走过去,反正现在没人嘛,她自己煮一壶喝,到时跟朱诗文说一声就行了,以后每天晚上等他时都可以煮一点喝,不当着人面应该就不会有事。

细细的研磨,咖啡豆的香气渐渐飘散出来,展流云在保鲜柜里找了找,还看到有一盒浓缩奶油和马德琳蛋糕。

咖啡也快煮好了,她把蛋糕和奶油都拿出来,期待的看着咖啡壶。

这时外面传来电梯清脆的声音:“叮——”

是朱诗文回来了?

展流云拿着块蛋糕小碎步跑过去,堆着一脸的笑,“你回来了?我刚煮好咖啡了……”电梯间一个人都没有。她奇怪的打开公司大门的密码锁,走出去按电梯开门键,里面确实没有人。

那这电梯是自己上来的?

她回去再把大门锁上,闻到了传来的咖啡浓香,赶紧跑过去,端着咖啡和蛋糕回办公室边看电影边享用。

电影已经开始很久了,她倒回去重新看,抽空看了眼手机,都快十一点半了,朱诗文怎么还没回来?

一杯咖啡喝完,蛋糕也吃完了,已经快半夜一点了。展流云忍不住给朱诗文打了个电话,他们是不是去哪里玩了?要不她先回家吧。

电话拨出去,却在对面朱诗文的办公室里响起来了。

难道他已经回来了?

展流云去开对面办公室的门,果然没锁,她推开门,进去扫了一眼,办公桌后没人,手机是放在桌上的,她走过去拿手机,突然看到桌下倒着一个人。

“老公!!”

孟眉半夜接到了电话,“你说什么?慢一点,老朱脑溢血?!”

打电话来的是朱诗文的秘书,他和司机半夜被叫到公司,帮忙送朱诗文去医院。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还不清楚,他们到的时候只有展流云在场,她哭得稀里哗啦的话也说不清。明早公司的事还需要人主持,展流云一问三不知,只能打给孟眉。

孟眉赶到医院,朱诗文在手术室里。

展流云坐在手术室外,秘书去办住院手续了,司机留下给孟眉解释。

“怎么回事?”孟眉问。

司机悄悄看了一眼展流云,背对她小声对孟眉说:“我们都不清楚。孟总你知道,朱总晚上不喜欢让我们开车,我们十点半跟朱总分开,他自己开车回公司。十二点的时候我接到电话说朱总在公司晕倒了,我和小张才赶过去。”

两人赶到,救护车还没到,朱诗文的体检资料都留在家里,展流云慌里慌张的,还是秘书记得孟眉以前让人把体检资料在公司留档了,他去找出来,一起带到了医院。进医院就查出了脑溢血,而且人晕倒至少也有一个多小时了,耽误了治疗时间,情况很不乐观。

展流云说自己一直在公司,除了去上厕所煮咖啡的二十多分钟外,没有离开办公室,而且她在外放看电影,“如果他回来,应该会来找我的啊。”

司机和秘书却都不相信,展流云的办公室跟朱诗文的相对,如果说她在看电影没发现朱诗文回来还有话说,她煮咖啡的地方正对着公司大门,朱诗文要进来绝不会看不到。

两人就认为展流云是故意的,她早就发现朱诗文脑溢血了,却故意等了一个多小时才打电话叫救护车。

“孟总,你说现在怎么办?”司机跟了朱诗文十五年,不说忠心不贰,但至少不会眼看着别人害他而不说一句话。

孟眉瞪了他一眼:“怎么办?你想报警让人把朱诗文他老婆给抓进去?他刚进手术室,是生是死还不知道,你就想再把他老婆送进去,嫌事不够大?”

司机一听说确实是这个道理,“那怎么办?”

孟眉说:“先等手术结果吧。他要是活着,那一切好说;他要是就这么过去了,那……展总是他老婆,他又没孩子,老父母也早就去了,剩下的亲戚都是堂亲,留下的东西确实都归展流云不假,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司机骂了一句:“那我不干!给她开车我怕丧良心!”

“别跟工作过不去,再说到那时她也未必请你。”孟眉说了句实话,拍拍司机的肩。

秘书这时匆匆过来了,他跟了朱诗文十年,比不上司机,但也算是深得信任。他见到孟眉就松了口气,说:“住院手续办好了,请了四个私人护士。”然后拉着孟眉到一边小声汇报未来一个月内公司的种种安排,朱诗文这一倒,就算从手术室里出来人还活着,不躺上几个月站不起来,公司却不能等人啊,“孟总,这时你可不能撒手!”

孟眉焦头烂额:“我那边也是刚起步!你看看我能劈成两半不能!再说我都不算公司的人了!”

秘书死死拽着她不放:“孟总!朱总是个什么人你清楚!手把得死紧!你说我现在能找谁?找……”他冲展流云那边扬扬下巴,“找她行不行?我跟你说,我敢把公司交给她一个月……一星期!等朱总醒过来,公司已经完蛋了!”

孟眉说:“你把着不就行了吗?”

秘书瞪大眼:“怎么把?谈判要她亲自去吧?我能替她谈吗?签字要她亲自签吧?我能替她签吗?我就是给她写好剧本让她照着念,您觉得她能念对吗?她出去那就是在开玩笑!往桌上一坐就是在开玩笑!”他拍拍自己的脸,“丢公司的人!”

孟眉不说话,秘书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往外一站她就是个总,说出去一句半句的救都救不回来!谈判书合同上错个一星半点的,公司就完蛋了!我是谁?我就是个秘书!我能跟着去,可到时我能发言吗?我说的算吗?”

孟眉说:“还是老朱太独。”手上不放权,所以他一倒,公司就抓瞎。

“朱总是独,以前不是有您吗?”秘书压低声,说了句实话:“他要撵您走,这个咱们都清楚。可他还要脸,让您走还替您找个窝,怕名声不好听。他年纪大了,当皇帝的不都这样吗?临老就开始杀功臣了。”秘书又往展流云那里看了一眼,“所以把您撵走了,请回来这么一个货当副总,当摆设,谁不知道呢?可人扛不过命,他现在倒了,千般算计都成空了。你是不算公司的人了,可您现在回来,没人能说个不字。”

孟眉的眼睛闪闪发亮。

秘书盯着她,“您说,这一摊您接不接吧。”

柯非周二下午没课就跑广源去了,一进去发现气氛大不一样,人比之前少多了,怎么回事?

“小柯,来一下。”江瑜看到她就赶紧招手,把她领到一间大会议室的后面说,“这是咱孟总的办公室,来,你给把箱子开开把东西都摆出来,电脑传真什么的都接上。”

柯非看江瑜说完就要走,赶紧拉住:“等等!让我一个人干?”

江瑜说:“啊呀,这也不能随便找个人来干啊。秘书处的八个人已经忙疯了,跟财务室的在理单证呢。孟总的秘书还没到位,听说要从别的公司挖一个过来。我这边也离不开人,你最好了,孟总也喜欢你,你就受累整理一下啊,看咱们孟总来了一个多月了,办公室都没整理好,孟总想回来办公都只能去秘书处借电脑,你于心何忍!”

柯非一想是不太合适,就这么一闪神,江瑜把她丢下出去了,还说:“孟总办公室里头还有个小厨房,能烧水煮茶什么的,箱子里还有热水壶咖啡壶,你都点点数啊!”

柯非傻眼了,无奈了,只好撸袖子开始干了。幸好也不白干,过一会儿就有个年轻男孩是新进员工,特意给她端过来一杯水:“柯姐,喝点水。”

柯非比这个男的还小两三岁呢,现在也当姐了。

办公室里桌子椅子是现成的,书柜、档案柜也都有,就是档案电脑等物全都在箱子里,还有孟总的一些私人物品,这真的应该让她的秘书来干。可是听说孟总的秘书在她以前的公司,干得挺好的,孟总就不忍心让她过来开荒,想等公司上轨道后再挖人。

柯非先把各种机给开箱,电脑摆上,通电装系统装软件,传真复印扫描等都连上,然后试运行,跟前台、财务等部门的电脑联线。

给柯非送水的男生进来好几回,看柯非坐在老板椅上一边拨电话找各部门的人一边喊:“江姐!你看那边有反应了没……好;王姐,你看你那边通了没?通了?行!工程部,叫你们曹工来,曹工,看你的电脑,跟孟总这边通了吗?通了?行。”

男生出去叹气,“看柯姐,多厉害,公司里哪哪都能说话。”

另一个男生说,“柯姐是人头,一开始就跟着孟总干的,他们学校的人都攥在她手里,孟总要临时找人,都是她给拉人来,不服不行。”

柯非收拾好电脑就算完成一多半了,然后开箱子整理档案,江瑜给她发了份文件,上面是孟眉收拾档案的习惯要求,柯非照着这个把档案夹全都搬进档案柜。等十几箱档案搬完,已经快七点了,柯非也累了一下午了。

江瑜抽空过来看了一眼,“我看你今天也在这里吃吧,我让他们给你叫一份盒饭,你跟我一起吃。”

“行吧。”柯非抹了一把汗,出去喊人把空箱子都拿出去。刚才端水的男生赶紧进来,把纸箱都拿出去,办公室里顿时看着干净多了。

剩下就是孟总的私人物品了。

柯非出去看了一眼,江瑜也没空吃饭,她那边前台桌上堆的满满的,柯非也不过去吃了,等饭来了拿进来吃就行。

那个男生听说后就去悄悄盯着送饭的人,等饭送来了,他替柯非拿进来,还私人请了柯非一瓶咖啡,“柯姐,辛苦了啊。”他说。

柯非接过说声谢谢,男生转了半天,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可以下班了,可现在公司里人人都很忙,他也不急着下班,想留下再帮别人干点。他想帮柯非,一直等柯非叫人,可他看柯非一个人把大件都给弄完了,硬是一点都没给别人留下,半是佩服半是遗憾。

柯非吃到一半抬头看男生老过来转,问他:“有事?”

男生连忙遥头,“没事,柯姐你慢用啊,我先走了。”

柯非说:“辛苦了,慢走啊。”

男生心道平时女生最爱使唤男生了,怎么今天就没人使唤他呢?最后很无奈的走了。

公司的人都渐渐走了,只剩下江瑜和秘书处和财务室的人还在整理单证。

柯非看看时间,决定剩下一小时解决战斗,八点一定要走,这样回学校也快十点了。

她先把小厨房的水壶和咖啡壶等拿出来,烧上水试一试效果,那边烧着水,她把放在最里面的四个纸箱打开了。

第一箱是孟总的书和杂志;

第二箱是钢笔、笔筒、镇纸、烟灰缸和水杯等桌上办公用品;

第三箱是两套套裙,十几双丝袜,两双高跟鞋、手表、手包等随身物品;

第四箱最沉,放了很多防撞的泡沫塑料,里面是一个缠了很多层泡泡纸的大箱子。柯非一抱就发现这个东西很沉,应该是玻璃的,个头也不小。

她小心翼翼把这个东西抱出来,拿美工刀割开外面的泡泡纸和缠的胶带,慢慢的把泡泡纸剥开,露出里面很眼熟的玻璃柜,还有里面漂亮的日本娃娃。

娃娃微笑的看着她。

柯非吓坐到地上,眼睛立刻往天花板上看,眼角扫到娃娃脸上的笑好像带着一点点故意和调皮的色彩。

她在嘲笑我?嘲笑我怕她?

柯非嘀咕了一句,奇怪这娃娃不是让方域放他们公司了吗?怎么会在孟总的箱子里?还包得这么严实,一看就是心爱的东西。

她站起来看屋里哪里适合摆这个娃娃。据说这娃娃不能直面阳光,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无奈这间有一个很大很漂亮的落地窗,采光非常好,除非放柜子里,不然哪里都能晒到太阳。

柯非最后想了想,把书柜的其中两个隔板拆下来,把娃娃的玻璃柜放进去。幸好孟总的书不多,这么一摆还挺合适的。

娃娃一直微笑的看着她,她却不敢直视娃娃。

一切都收拾好了,柯非最后拿抹布将桌上柜子上能看到的地方的灰都抹了一把,将屋里的垃圾扫到外面装进垃圾袋。关灯离开。

出去时她看到江瑜他们还在忙,跟江瑜说了一声:“收拾好了,我先走了。”她把钥匙交给江瑜,“今天怎么没见到孟总?”

江瑜说:“听说是孟总以前的公司出了什么事,把孟总叫去救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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