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杜贿惩女里
在临潢府承天门里南街,紧挨大内的贝圣尼寺与绫锦院中间,有一座规模壮阔气势恢宏的府邸,这就是行宫都部署女里的住处。如今这里成了文武百官以至外邦属国关注的热点、焦点。
萧思温在世时,凡朝中大事都是身为国丈的魏王参与谋断。萧思温被刺猝死,北院枢密使一职出现空缺,因女里旦夕守护在帝后身边,帝、后二人便时常与之商议国事。尤其是景宗,对女里几近言听计从的程度。景宗认为,女里为人忠直,对上心胸洞开,所论从无一己之私。燕燕难免也有同感,一时间女里深得帝后信任。
女里获宠,百官当然不会视而不见。于是那些精于钻营者,便争相踏破女里宅邸的门槛。这些人以黄金、宝马、美女进献,谄媚讨好于女里之前,无一不是为了官职升迁。小官想升中官,中官又欲晋升大官。而大官们的眼睛,又都盯上了北院枢密使这个一人之下百官之上的肥缺。这种心理状态是平民百姓不能理解的,也是当事者自己不能摆脱的。但是大官们忽略了这一点,女里也并不满足于现状,他也在觊觎北院枢密使这一要职。
宋代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有一句名言——“不以物喜”。大凡是人都很难做到这一点,而女里对财物的聚敛,则达到了不择手段的贪婪程度。对于百官的供奉,他都照收不误,并慷慨许愿,然后他再从山积的贿礼中,精选出上品孝敬景宗,为自己登上北院枢密使的高位铺平道路。然而他哪里知道,齐王就是抓住他这致命弱点,要把他置于死地。
这天傍晚,齐王在密室天机堂内煞费心机地为女里挑选贿礼。一件件珍稀物品,全是耗费心血得来,舍出去确实心疼肝裂。但政治目的高于一切,俗话说豁不出孩子套不住狼,如今也就只有忍痛割爱了。齐王逐样拣出来,并亲笔书写在火红礼单上,计有:紫青貂鼠翻披一件,涂金银龙凤鞍勒一具,黄桦皮缠楮皮弓一张,红锦袋皂雕翎羱角胞头箭十支,合线搂机绫十匹,密渍山果十束棂,法渍法蛐酒二十壶,青、白盐各十碗,鱼、鹿腊各一箱……齐王审视一时,感到还不够劲,又加上生金百两,北珠百颗。齐王对此举异常看重,他认为这是实现政治目的的极为关键的一步,决意要挑选个精细人去办。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贴身侍卫阿钵头上。此刻,阿钵就在天机堂门外守候,齐王要召他面授机宜。
齐王推开密室门,一眼望见王妃素素正与阿钵撕掳在一处。他怒喝一声:“住手!这成何体统?”
齐妃与阿钵撒手分开,阿钵抢先说:“启禀王爷,王妃定要闯入密室见你,小人好不容易挡住。”
齐妃之气仍未消:“王爷,自万岁赐婚,时已数日,休说同床共寝,你从不与我照面,我形同身在冷宫。今天你要说个明白,究竟安的什么心?”
齐王冷笑几声:“萧燕燕嫁你就没安好心,你也就别指望我有好心!”他也不管素素如何哭闹,让服侍的两个女奴硬是把素素拖回房中去了。
阿钵目睹二番婆像拖死狗一样,把娇花嫩柳般柔弱的齐妃生拉硬拽,心下有些不忍,不觉轻轻叹息出声。
“怎么,你心疼了?”齐王双眼立瞪起来。
阿钵极善随机应变:“王爷,她不与您一心,理当如此相待。她不识时务,岂不可悲可叹。”
“嗯。”齐王对这回答还算满意,脸色又开了晴,“阿钵,我要你办理一件大事。”他用手往屋地上一指。
阿钵立刻明白了:“送礼,不知道与王爷哪位至交密友?”
“不,是送与仇敌女里。”
阿钵怔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不,不!小人不敢去。”
“怎么!你敢违抗王命?”齐王脸色沉下来。
“王爷,您饶了小人吧。”阿钵扑通跪倒,“向女里送礼,分明是行贿,皇后早已诏示全国,凡受贿者必砍头,行贿者必刺配,抬运贿物的下人也要受断腿之刑,小人实实不敢去呀!”
齐王冷笑一声:“来人!”
二亲兵应声走上:“王爷有何吩咐?”
“将阿钵拖下去,断其双足。”
亲兵领命,不由分说拖起阿钵就走。阿钵连声哀告呼救:“王爷饶恕,小人愿去。”
“推回来。”
阿钵二番在齐王面前跪倒,齐王挥手令二亲兵退下后,变换了温和的语调说:“你好不识抬举!本王是把你作为心腹看待才委此重任的。再说,此乃暗中行动,更无外人知晓,你又怕者何来。快快起身去女里府,速去速回,办好了有赏。若坏了我的事,小心你吃饭的家什!”
阿钵依然犹豫:“王爷,皇后早有严令,女里并非不知,倘若他拒收呢?”
齐王不耐烦了:“女里贪得无厌,送到唇边的肥肉焉能不吃!本王料定他必吞钓饵。你休再疑虑,速去办来,我立等回话。”
阿钵不敢再多说,将礼物装好两个驮子,架到马上牵起来就走。
“慢。”齐王喊住他,“驮礼物换上我的‘黑云兽’。”
阿钵不解:“王爷,这又何必呢,又不是上阵打仗,换您的战马何来?”
“你晓得什么!连同礼物带黑云兽一起送给女里。”
阿钵越发不解:“王爷,这黑云兽乃西夏贡来宝马,您骑乘得心应手,是万万不能送人的。”
“休再多言,叫你送你就送。”齐王不耐烦地一挥手。
阿钵也就不言语了,换上黑云兽,牵起来出了王府大门。
齐王府坐落在皇城拱辰门里北街,阿钵牵马经盐铁司绕过大内,进南街直奔女里府。他远远望见,女里府门前有两人正交头接耳说些什么。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两人匆匆分开,一人站在台阶上观望,另一人以袍袖掩面,从阿钵身边快步走过。他们这鬼鬼祟祟的样子,使阿钵大生疑窦,不觉又转身仔细看了几眼,感到这人似乎是宁王府的管家。心中越发费解,宁王与女里亦势不两立,该府管家到此做甚呢?思索间他见府门要关,便紧走几步抢上台阶趋前施礼:“请稍等。”
适才台阶上这位一脚已迈入门槛,闻声只得又拔脚回来,转身审视地打量着阿钵问:“何事?”
“请问您可是门官老爷?”
“不错。”门子口气颇为傲慢。
阿钵再施一礼:“小人受齐王差遣,要面见将军有薄礼呈献。”
“啊,果然来了。”门子不觉脱口而出。
“怎么,老爷事先知道?”阿钵大为惊愕。
“不,不!”门子赶紧否认,并格外热情地将阿钵延至客厅,立即就去通报。不过一杯茶工夫,女里就来相见了。
因为送礼者甚多,十有七八都由府中总管收受,女里极少出面。听说这份是齐王府来的,女里难以放心,才亲自接待以明虚实。他进来就直言发问:“我与齐王从无交往,且又政见不同,因拥立当今,深受齐王忌恨。今日登门送礼,这不太突然吗?”
阿钵心说果然被齐王料到了,遂按齐王教好的话答复:“将军,我家王爷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愿主动修好,以释前嫌。”
女里虽是武夫,心并不粗,他灼灼目光看着阿钵:“堂堂王爷向臣下服软,这未免不合逻辑。”
“有道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将军权倾朝野,齐王只能求和。况且近来蒙皇后娘娘赐婚,彼此本是一家,若携手合作,岂非共存共荣。若依旧对立,只能两败俱伤。既和好总得有一方主动吧。”
女里相信了,因为他知道皇后嫁姐之事。他也就客气几句:“看来还是齐王豁达,彼此修好,诚乃社稷之福。”
阿钵往客厅门口一指:“这份薄礼,请将军过目。”
女里故意推拒:“这可使不得,皇后方下禁令,怎敢违犯!”
“将军与齐王皆朝廷栋梁,彼此礼尚往来,并非有求对方,自然不在贿赂之列。况且将军若给顶回,齐王脸面何存?再说也难以证明和好诚意。”
“如此说,我就愧受了。”女里心中说,不收白不收,我也不怕你虚情假意,如今只有收送双方,收下后我就死不认帐,哪怕你再耍什么花样。
阿钵将礼物逐样拣出来,女里没想到礼物如此贵重丰厚,大宋国向本朝的复礼也不过如此。禁不住脸上笑开花。口中连声说:“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呀。”
“请将军屈尊到门外一观。”阿钵又说。
女里心中纳闷,跟阿钵步出厅门,阶下一匹宝马,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灯光映照,这匹马高有八尺长有丈二,从头到蹄无一丝杂毛,通体乌黑闪亮,颈部长鬃卷曲,夜风拂过,犹如乌云滚动,禁不住啧叹出声:“好一匹骠悍的宝马!”
“将军好眼力。”阿钵心中暗喜,看来是不辱使命了,“这是当世有名的良骥黑云兽,曾为西夏王骑乘的。”
“齐王真是好福气呀!”
“将军,王爷说这黑云兽也是礼物,送给您的。”
“当真?”女里确感喜出望外。
“小人怎敢说谎。”
“受之有愧呀。”女里眼中闪射出欣喜的光芒,他走上前用手轻抚黑云兽的鬃毛,手感犹如锦缎那样滑爽。英雄爱宝剑,骑手爱骏马,女里是马上将军,对这黑云兽自然钟爱至极。
“王爷祝愿将军乘坐黑云兽再建盖世奇功。”
女里抚在马背上的手突然静止不动了,这宝马价值连城,齐王为何忍痛割爱?这马与其他礼物不同,无处藏瞒不住,若被皇后知晓那还了得。女里想到此,好不后怕,出了一身冷汗,用手一推:“使不得,这黑云兽我不能要!”
倒叫阿钵惊愕:“将军怎么突然变卦了?”。
“啊,”女里稳定一下情绪,“黑云兽乃齐王宠物,君子不夺人之所爱。”
“将军,王爷说他平昔很少骑乘,而将军整日不离战马,正好让宝马不失风采……”
“你不要说了,我断断不受。”女里将马缰塞在阿钵手,“请上复齐王,转达我的谢意。”
“将军……”阿钵还欲挽回。
但是,女里坚辞不让,不容分说把阿钵请出了大门。随即,府门“哐”一声关死了。
阿钵并未死心,回身紧叩大门:“将军,我还有话说……”
门子隔院门抛过来几句话:“将军已经回房休息,请快离开吧。”
黑云兽未送出去,阿钵心神不安地回到王府。齐王正等得心急,一见阿钵,就迫不及待发问:“事情办得如何?”
“王爷,小人……该死……”阿钵吞吞吐吐,不敢直言。
齐王上前揪住阿钵头发:“怎么!你给弄砸了?”
“王爷,女里只把礼物收下,那黑云兽他无论如何不肯要。”
“妈的,有屁不早放,让本王一场虚惊。”齐王松开手。
阿钵又跌坐在地:“王爷,开恩饶恕小人吧。”
“滚起来。”齐王并未动怒,“我料定女里未必留下黑云兽,不过这厚礼他全数收下,就难免要身首异处。”
阿钵暗自庆幸未受惩罚:“王爷,小人告辞了。”
“今晚送礼之事,算你功过相抵。你仍去与我严密看守萧素素那个贱婢,不许她离开房门一步,否则唯你是问!”
“小人一定克尽职守。”阿钵躬身退下,心事重重去往软禁素素的宫室。
一盏孤灯,映照着形单影只的萧素素,夜空中浮云半掩残月,纱窗上风摇树影,分明如置身牢狱,使她倍觉凄凉。萧素素心中暗恨三妹燕燕,太不该把自己送入虎口推落火坑。想通个信息让三妹解救或逃离这人间地狱吗?根本没有可能。门外,两个如狼似虎的女看守,凶神恶煞般寸步不离。她难以预料,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命运。
阿钵来了,替换了两个女看守,使萧素素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之光。通过接触,她感到阿钵对己流露出同情。思忖一下便主动上前搭话:“阿钵,你本该天色一黑就来当值,为何迟迟才到?”
“啊,王妃,是王爷差小人办一件事情。”
素素注意观察片刻:“我看你好像有什么心事,莫不是王爷他责打了你?”
“没有,王妃休要乱说,若被王爷听见会治罪的。”
素素决心弄个明白:“阿钵,何必自欺欺人呢?你我现在堪称同病相怜,你孤身一人双亲早逝,我被囚在此与世隔绝,可算是断肠人对断肠人,有委屈说与我也痛快痛快,何必憋在心里愁眉苦脸呢。”
“王妃,真的没有心事,你不要问了。”
“我看得出,你在说假话。”
“咳!你就别问了。”阿钵叹气连声,“如今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尚且难保,我便说出来你又能如何!”
“阿钵,你不要忘记,我总还是当今皇后亲姊,谅他齐王也不敢将我怎样。那么,关键时刻我说一句话,在皇后那里还是管用的。”
这番话使阿钵动心了,对呀,若是给女里行贿事露,王妃说情,自己肯定可免遭刑罚。想到此他双膝跪倒:“王妃救小人一命。”
“不要如此,有话且起来说。”
“王妃,不是小人敢对抗皇后严禁行贿的懿旨,是齐王逼迫小人去的。”阿钵遂把送礼女里府的过程讲述一遍。
素素听罢,立刻感到这是个阴谋。毕竟姐妹连心,此刻,她把对燕燕的恨全都忘却了,而代之以对妹妹的担忧。她深虑妹妹盛怒之下斩了女里,就将自残膀臂,使齐王坐收渔人之利。越想越急,她迫切感到应立即将内情告知三妹,以免燕燕中了齐王借刀杀人之计。拿定主意后她对阿钵说:“这情况非常重要,你快放我出去,进宫去见皇后说明。”
“放你出去?”
“对呀,”素素当然不会直说,“我向皇后奏明原由,方可保你无事呀。”
阿钵取钥匙开锁,可是中途又缩回手来:“不!不行呀,这若被王爷知晓,还焉有我的命在。”
素素心急火燎:“你我一起逃进皇宫,齐王就无可奈何了。”
“不,王府门禁森严,逃不出便招来杀身之祸。”
“咳!若不奏明皇后,你不怕行贿事发受牵连吗?”
“到时候王妃讲情不迟,现在我实实不敢冒险。”
“你呀!”素素急得跺脚,但亦无法说服阿钵。
次日,是个绝好的天气。以秋波池为核心的皇家御苑,在明艳的阳光下分外婀娜多姿。秋波池是仿宋宫太液池而建,画栋环绕,垂柳掩映,景宗甚喜这里的湖光山色,闲暇时间大多在此消磨。此刻,他与萧燕燕置身湖畔凌涛阁的最顶层,把酒临风,极目远眺,顿觉气爽神清。几天来因病痛而生的烦躁,似乎都被微风吹散。他无限欣喜地说:“朕之江山,真乃如诗如画也。”
“圣上更当珍重龙体,长寿永年,方不辜负这锦绣河山。”燕燕倩笑盈盈依偎在景宗身边。
景宗搭臂揽住她的香肩,那柔软的躯体给予景宗说不出的快感:“爱妃,只有你体谅朕的苦衷,代朕临朝,使朕少吃许多辛苦。”
“为万岁分忧,乃妾妃份内之事。”燕燕故意以退为进,“只是国事繁杂,妾妃才智有限,难免有不合圣意之处。”
“爱妃不必过谦,自你临朝,政务日新,百官交口称赞,从此朕可安心偷懒矣。”景宗把她搂得更紧些,“朝中大事,你只管处置,朕无不可意。”
燕燕踮起双足,在景宗近于苍白的唇上轻吻一下,印上一点微红:“万岁,妾妃要去上朝了,待散朝后再来陪侍圣驾。”
景宗有些不舍:“自古以来,不论中原还是外邦,俱皆每日早朝一次,爱妃偏又加一晚朝,这未免太劳累了。”
“万岁,边境不宁,朝中不靖,一日两朝可使紧要政务及时处理,免致延误。”燕燕松开景宗紧挽的手,“你我年轻,自当励精图治,使后世万代青史,称万岁是有为尧舜之君。”
“这,爱妃太辛苦了。”景宗心底涌起感激之情。他不认为燕燕在夺取权力,而认为是代他分忧。
燕燕走出几步,又回眸一笑,才快步踏下扶梯。刚至拐角,与一匆匆迈上的人险些撞个满怀。
“娘娘何故如此匆忙?”上楼人是女里。若换别的大臣,早该向燕燕俯首请罪了。可女里自恃有功又宠幸日盛,所以一向在帝后面前十分随便。
燕燕对此倒不计较:“原来是你,我去上朝,正好你去陪伴圣驾。”
“万岁有我服侍,娘娘只管放心。”女里侧身让路。
燕燕步下两级楼梯,又回头呼唤:“女里。”
女里止步:“娘娘有何吩咐?”
“禁贿诏颁示全国之后,百官万民无不为之瞩目。能否令出必行,关系到朝廷信誉。我要你注意收集情况,近日可曾听到百官中有受贿行贿者?”
女里不自然地一笑:“娘娘已惩戒了两个大臣,首级在午门号令示众,天威赫赫,谁还能捋虎须,顶风上。”
“非也。贿赂乃痼疾沉疴,决难一朝一夕便得根治。你乃股肱近臣,仍需明察暗访,若有蛛丝蚂迹,速来奏明。”
“为臣遵旨,决不敢疏忽。”女里心虚,声音不够响亮。
燕燕来到金殿,北南大臣刚刚分班列好。接受朝拜之后,燕燕照例垂询:“众卿有何本章呈奏?”
持本待奏的北南大臣未及出班,一个服饰华贵的女子已闯上殿来:“娘娘千岁,臣妾有本启奏。”
众大臣举目细看,认出乃宁王只没之妻安只,都甚觉奇怪。堂堂王妃,公然抛头露面闯上金殿所为何来呢?燕燕更是纳闷:“安只何故不宣而至?”
宁王出班跪倒:“娘娘千岁,请恕为臣管教不严之罪,容我赶她下殿。”
安只甩开宁王:“你还欲包庇罪人,休想!”
燕燕料到其中定有缘故:“安只,无论何事只管当殿奏明。”
“娘娘,齐王他公然对抗禁贿诏,于昨夜向女里行贿!”
一语既出,全场愕然,燕燕也觉震惊。她不觉上身前倾追问:“此话当真?”
“事关亲王大臣,臣妾怎敢乱说。”
燕燕愠怒的目光指向齐王:“可有此事?”
齐王出班跪倒:“臣有罪。”
一听齐王认帐,直气得燕燕凤眼瞪圆。自己三令五申不惜杀一儆百禁贿,而朝廷重臣依然我行我素,这怎不令她气恼交加!她重重将龙案一拍:“传宣官,去秋波池召女里即刻来见!”
传宣官不敢怠慢,如飞来到秋波池,见女里侍立景宗身边,景宗手中挂着一串百珠链正对日赏玩。这串百珠链乃宋朝国宝,是女里从齐王贿礼中选出孝敬给皇帝的。它的奇特珍贵之处在于,映着阳光,一百颗珍珠会闪烁出各自不同的瑰丽光彩,千姿百态变幻无穷。景宗越看越喜,越看越爱。不住连声夸赞:“这百珠链令朕爱不释手,贤卿耿耿忠心可嘉!”
传宣官小心翼翼上前来:“启禀万岁,娘娘千岁召女里大人即刻上殿。”
“朕这里需要他陪伴,你回复皇后,不必去了。”
“这。”传宣官顿了一下说,“万岁,娘娘正在火头上,小人不敢这样回去。”
“皇后为何发火?”景宗问。
传宣官沉吟片刻:“还不是为国家大事。”
女里并不在意:“万岁,想必娘娘有事委决不下,为臣去去就来。”
“好,你快去快回。”景宗已离不开这个极善讨好他的女里。
女里随传宣官来到金殿,发觉气氛与往日大不一样,皇后对他失去了往日的笑容,百官战战兢兢低头肃立,齐王与宁王妃分别跪在两旁。未容他细想,燕燕已怒喝一声:“女里,你知罪吗!”
女里尚在懵懂之中:“臣不明白。”
安只抢话插嘴说:“你收受齐王贿赂,犯了死罪,还装什么糊涂。”
女里不觉一怔。
燕燕怒拍龙案:“还不从实招来!”
“哈哈哈哈!”女里突然放声笑起来。
“放肆!”燕燕用手一指。
女里收住笑:“娘娘谅情,我是笑安只与齐王,竟然串通一气诬陷于我,他们这卑劣伎俩漏洞百出,聪明人决不会相信。”女里明白,燕燕执法如山,而受贿就是砍头之罪,所以他决意不认帐。
齐王目的是要置女里于死地,这时便开口了:“将军,事已败露,抵赖亦无用,快向娘娘认错,以期求得宽恕吧。”
“笑话!”女里攻势转向齐王,“王爷,你血口喷人也是枉费心机。”
此时,燕燕未免疑信参半:“女里,你口口声声说齐王、安只合伙加害于你,试问这动机是什么?”
“这不明摆着!我辅佐万岁登基,是他们的死对头,自然必欲除之而后快。”
“咳!”齐王故意叹气,“无故攀咬你又于我何益?须知我这行贿者也要重责八十廷杖呀。”
“是呀,这又当做何解释?”燕燕问。
“他这是苦肉计,八十刑杖换我一条命当然值得。”女里决心以攻为守,“启奏娘娘,说我收受齐王之贿,安只如何得知?莫非她亲眼所见不成?”
岂料安只早有成竹在胸,她微微冷笑:“娘娘,我有人证。”
“传证人上殿。”
很快,证人被带上殿来。女里一看就傻眼了,原来证人就是他家看守府门的门子。这个门子与宁王府管家为姑表兄弟,昨夜管家先去与门子说好,门子答应上殿做证,事后赏黄金50两,再让门子转到宁王府换一美差。门子自然不给女里隐讳,而是将昨夜送礼过程一一说出。
燕燕冷眼怒视女里:“你还有何话说?”
女里决心赖帐到底:“娘娘明鉴,他们是重金买通我的门子,合谋陷害呀。”
“人证俱全,你还敢狡辩,着实可恶。护卫太保,与我拿下。”
不管女里如何叫屈,他还是被上了绑绳。但他依然高声争辩:“没有物证,我死也不服!”
岂料门子立刻启奏:“禀娘娘千岁,齐王的贿礼尚在女里卧室之中,未及收藏,保证一搜就有。”
燕燕立刻派人去女里府中起赃,女里这下子蔫了,顿时哑口无言。本来收受的贿礼都有密室收藏,昨夜稍一拖懒,没将贿礼抓紧藏好,想不到竟招致了杀身之祸。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如今后悔亦晚了。他很清楚,燕燕一向令出必行,自己犯了死罪,能否保住性命,只有寄希望于景宗皇帝了。
很快,齐王的贿礼从女里府如数搬来堆在金殿上。燕燕此刻心潮起伏,她真不希望面前这一切都是事实,因为女里毕竟是拥立景宗的大功臣,而且也是维护景宗统治地位的柱石之臣,对皇帝、对自己皆忠心耿耿,一直依为左膀右臂。可是女里触犯了刑律,若不按律问斩又何以服众?燕燕的心在绞痛,她声音一下子变得喑哑了:“女里,人证物证俱全,你该当何罪?”
女里低着头:“乞娘娘念为臣是一念之差,饶过这次。”
燕燕轻轻摇头:“国法岂能儿戏,罪当问斩,哀家亦爱莫能助。来呀,推出去斩首示众。”
女里被两名武士推起来就走,这时他真的急了:“娘娘,饶命呀!”
燕燕并不答音,只是挥手示意武士推走。未出殿门,景宗从后殿急步走上:“带女里转回。”
燕燕见景宗来到,急忙起立:“不知万岁驾临,妾妃有失迎候,望乞恕罪。”
“朕乃不速之客,爱妃何罪之有。”景宗很是客气。
燕燕退后两步:“请万岁上座。”
“朕已许爱妃临朝,岂能再坐正位,龙椅摆在侧旁即可。”
景宗毕竟是在位君主,燕燕怎会答应,坚持让景宗正位落座,最后两人并坐于龙案之后。
燕燕微微侧身,盈盈倩笑开口:“万岁来到金殿,定是对妾妃放心不下。”
“非也,朕是不放心女里,不知他身犯何罪?”
“启禀万岁得知,女里对抗禁贿诏公然受贿,人证物证俱全,该当问斩。”
“爱妃,受贿之事不必看得太重,这毕竟不是投敌谋叛……”
燕燕不待景宗说完,就抢过话来:“贿风不止,朝纲不正,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禁贿并非小事,当初颁布禁贿诏时万岁是同意的。”
景宗被堵住嘴,只好另找理由:“女里固然有罪,但他拥立有功,且又忠勇,还应将功折罪。”
“功过不能相抵,立朝须有信誉。令出不行,何以服众?况日前已将纳贿的二大臣斩首,不杀女里,又如何向天下臣民交待?”燕燕毫不松口。
景宗已有些不悦:“爱妃,看在朕的面上,无论如何总要饶过女里这一次。”
“万岁,您这是难为妾妃呀。”
女里决心挑起景宗更大不满:“万岁别说了,我有一个脑袋够她的了。您身为一国之主,当着满朝文武之面,这样低声下气向她求情说小话,而她竟一点面子不给,叫万岁如何在百官面前下台。皇后未免太狂傲了,须知这江山是万岁的,臣死不足惜,只是担心万岁要成为中原大唐时的李治皇帝,名存实亡,受武则天的气呀!”
“女里大胆!”萧燕燕当真被气着了,手发抖声发颤,“推出去,立即砍头!”
“爱妃,你……”
“定斩不赦!”
景宗见燕燕震怒,无可奈何但又甚为不满地叹了口气:“咳!”
二武士架起女里就走,此刻女里如在梦境,他实在不相信这是真的。方才还声名显赫的他,转眼间就要身首异处,百感万念齐上心头,恨燕燕不讲情面,怨景宗不敢做主,悔自己当初受贿,愁身后妻室家小……总之,女里心乱如麻,神思恍惚。
“杀不得!”素素风风火火闯入金殿,伸开双臂拦住武士。
阿钵紧跟在素素身后:“是呀,不能错斩女里将军。”
燕燕一怔之后,稳住心神发问:“齐王妃,你这是为何?”
“禀娘娘千岁,女里将军不当杀,这是齐王精心策划的借刀杀人计……”素素一口气道出了经过。
景宗听后抢先开口:“如此说来,女里是误中奸计了,他本无罪,而是齐王有罪。”
已经暗自庆幸计谋成功的齐王和安只等同伙,没想到形势急转直下,此刻全都胆战心惊。
原来,经过一夜劝说,阿钵终于被素素说通,这才双双赶到金殿。阿钵见宁王双眼狠狠瞪向自己,齐王也是气哼哼地怒视着他,心说此刻干脆就捅到底吧。遂叩头奏道:“娘娘,小人还有要事奏闻。齐王谋篡之心不死,与宁王、宋王、荆王早就勾结在一起,经常在天机堂密谋……”阿钵将他们以往罪恶,全都和盘托出。
这一下,齐王等更是惶恐不安,因为这是死罪呀。齐王急忙否认:“万岁,娘娘,臣冤枉呀,这是家奴含血喷人。”
燕燕逼视宁王:“你呢?”
宁王出班跪倒:“娘娘明鉴,臣从未同齐王勾结,根本不曾涉足什么天机堂。”他打定主意死不认帐。
阿钵一听也慌了:“娘娘,小人句句是实,不敢有半字谎言。”
燕燕如箭的目光又射向宋王:“你呢?”
宋王眼珠转了几转,伏地叩头不止:“万岁与娘娘宽恕,臣罪该万死……”他招认了。
齐王、宁王又恨又气:“你!”
荆王不等燕燕发问,主动站出来:“臣也甘愿领罪,阿钵所奏属实。”
燕燕冲齐、宁二王冷笑一声:“你们还有何话说?”
齐、宁二王明白辩解抵赖都无用了,都哑口不语。
“谋叛便是死罪,将齐、宁二王推出斩首!”燕燕处理朝政一向果断,当即传旨。
“慢。”景宗加以阻拦,“爱妃,这两位亲王说杀就杀呀?”
“当杀自然要杀。”
“这,”景宗迟疑一下还是说,“都是朕的骨肉,况且只是谋反并未实施,还是网开一面吧。”
“万岁,等他们实施了谋反,岂不一切都晚了!须知贼心不死呀。”
“爱妃,难道朕的话就一点不管用了!”景宗生气地扭过脸。
燕燕实在为难,放了二王必留后患,可是景宗已明显不快,又怎好坚持到底。她想了想,委婉地说:“万岁言重了,妾妃还不是为了万岁着想,免他二人死罪就是。”
景宗感到面子过得去了,口气也就软下来,“只要不杀他们,一切听凭爱妃处置。”
燕燕说声遵旨,对一干人等重新发落:“齐、宁二王谋叛,本当斩首,万岁天恩免死,每人廷杖八十,五风门前站木笼号令三天。安只参与诡计,杖四十号令一天。宋王、荆王本该治罪,念二人能知错认罪,免予追究,再犯罪加三等。”
“对!”女里站起来说,“娘娘赏罚分明,令人心悦诚服。”
“女里,跪下。”燕燕怒喝一声。
女里有些茫然:“娘娘,这是何意?”
“以为你没事了!”燕燕当众说道,“女里身居要职,公然受贿,本该斩首,但毕竟是中了齐王诡计,死罪免去,活罪难饶,廷杖四十,站木笼号令一天示众,所受赃物充公,为受贿者戒。”
“娘娘,”女里求饶,“这叫我脸面何存哪!”
“执行。”燕燕声色不动。
齐王、宁王、女里、安只被当殿按倒,立刻黑红棒上下翻飞,在一处叫疼声中,景宗不忍再看,以袖掩面。燕燕端然稳坐,神色威严。文武百官无不望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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