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到石河,花了约莫一天半的时间。

炎拓对石河不算陌生,但经由石河进山林,还是第一次。

邢深安排了两个人在入山口接应,一个是老熟人,山强,另一个没见过,二十来岁,叫孙理,他之前走过青壤,对路线熟悉。

一回生,二回熟,山强笑嘻嘻跟炎拓打了招呼,又看聂九罗:“这位是?”

他不知道聂九罗的存在,邢深没交代过。

炎拓说:“我……女朋友,罗小姐。”

山强哦了一声,有点纳闷为什么要带着这么个纤瘦娇弱的姑娘进去:“往里走很……辛苦啊,罗小姐是进去呢,还是在这头等?”

炎拓:“一起进去。”

山强懂了,这位罗小姐一定是有点本事的:前一天,余蓉带着雀茶同来,他也表示了惊讶,后来雀茶露了一手,他就闭嘴了。

他相信能进山的,都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给两人介绍:“从这过去,原本要走两天的路,我们晚上不睡,能省半天多。深哥说,越早到越好,本身……林喜柔就已经抢在咱们前头了。”

炎拓没问题,聂九罗也表示没异议。

只要带上必备的行李就可以,基本可算是轻装,唯一的麻烦是陈福。

这个烫手山芋,留在她那儿很久了,她想转交给邢深一并处理,是杀是剐是诱饵,让他决定好了。

但一个装人的箱子,抬着走山路,那得多沉哪。

因为陈福只是呆滞而非昏迷,山强突发奇想:“能赶着他走吗?”

***

于是一行五个人,孙理带路,山强牵着被绑的陈福走中间,虽说在这山里不至于遇见别人,但为谨慎记,还是给陈福戴了个口罩。

炎拓和聂九罗殿后。

进山时是午后,日头渐走渐落,再加上很多时间要在密林里穿行——林子里本来就阴暗,越走就越是阴森。

聂九罗心里瘆得慌,频频左顾右盼。

炎拓注意到了,问她:“怎么了?”

聂九罗说:“万一林喜柔在这儿埋伏了人,那可糟糕了。”

炎拓看了看周围,也觉得心里没底,他叫住前头的山强:“林喜柔会不会已经掌握了这条路线,在路上埋伏我们?”

他觉得不是没可能:蒋百川一行那么多人落在了林喜柔手里,但凡有一两个嘴巴不严的,这条路线说不定就暴露了。

山强哈哈一笑:“你放心吧,我们进山之前,也担心过这个来着。不过过去十年,也才走了两三次青壤,这路线复杂得很,谁有那个本事把它记住?就连蒋叔亲自带队,也得主要靠地图呢。再说了,深哥那一拨已经进去了,昨天又走了余蓉那一拨,都平安无事。”

这样啊,聂九罗略微放了心,又走了一段,忽然想起了什么,问炎拓:“我记得你提过,去年九月份林喜柔她们进过山?”

炎拓点头:“不止去年,前年也进过,事实上,她好像每年都会有这么一段时间。所以她才在石河有不止一处落脚点,甚至还知道南巴猴头这样的生僻地方。”

聂九罗纳闷:“她的入口在矿坑,但她为什么老往石河一带的山里跑呢?”

这话把炎拓给问住了,林喜柔曾经从这山里绑过人,他想当然地觉得,也许是在寻找血囊,人在山林里失踪了,不容易引起外界的注意。

但这论点经不住推敲:二十来年,也就用了十几个血囊,平均一年都不到一个,犯得着兴师动众、每年都往山里跑?

正想着,聂九罗忽然冒出一句:“她会不会就是在找金人门和缠头军呢?”

炎拓觉得有这可能:林喜柔知道缠头军的传说,也曾近距离遭遇过,还失去了儿子,这么多年来,她其实有在找。

只是,这山林太大了,时间跨度又太长,两拨人马,散落于时空轴的不同点位,从未相遇。

……

聂九罗的体力,起初还跟得上,到后来就有些费劲了,炎拓先是牵着她走,后来就是挽着了,最大程度上给她借力,好在很快入了夜,天一旦黑下来,行进速度就慢了,于她也算变相休息。

夜晚的山林极其可怕,风一吹,枝叶哗哗晃动,仿佛身前身后都是魑魅魍魉,手电光又弱又单薄,晃一晃都像在发抖。

正走着,远处响起了一声凄厉的长嚎,如鸮啼鬼啸,让人不寒而栗。

深山里有野兽夜嚎,一点都不奇怪,而且听着距离很远,遇上的可能性不大,不过这声响起得太突兀了,瘆得几个人几乎是同时停步。

山强咽了口唾沫,问孙理:“带枪了吧?”

孙理说:“带了,包里还有杀虫剂和鞭炮。”

杀虫剂是用来喷火的,鞭炮制造声响,用来驱逐野兽绰绰有余。

山强定了心,有这几样东西,别说来头虎狼了,就是来只熊也对付得了,他习惯性一牵绳子:“走吧。”

哪知绳子一绷,是陈福硬杵着没走,山强没提防,吃了这反作用力,脚下险些打了个趔趄。

这一路上,陈福让停就停、让走就走,真比家养的狗还好使唤,虽说反应迟钝,但吃了山强几脚之后,也勉强能跟得上趟,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牵了不走的情况。

山强有点来火:“呦,你特么……”

话没说完,炎拓低声打断他:“注意点,他不对劲。”

山强心头一凉,后半句话瞬间就咽了回去。

是不对劲,原先,陈福是一副木愣愣失了魂、行尸走肉的模样,但现在,好像有点回神了,他眼珠子动得很厉害,脖子僵硬地忽左忽右,似乎是在急切地寻求着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声长嚎飙起。

陈福浑身一凛,猛然转向那头。

说时迟,那时快,聂九罗一把卸了背包,抡起了就往陈福脸上砸,她的负重不算多,但背包的分量也绝不低于两块砖头,这一砸,直砸得陈福一张脸险些凹进一半,口罩底下鼻血浸出,整个人踉跄着后退,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山强吓了一跳:“罗小姐,你这……”

聂九罗瞪了他一眼:“没看到他那架势、马上就要张嘴喊了吗?这你还不堵嘴,等着他一唱一和的、把妖魔鬼怪招来?”

卧槽,居然是要喊?山强浑身一激灵,赶紧跪下身子去捂陈福的嘴,孙理也忙不迭过来,从背包里临时抽了一件衣服扯了,团成塞口布,给陈福塞上。

炎拓提醒了句:“耳朵也塞上,他是因为听见那种声音才不对劲的。”

孙理手忙脚乱照办。

陈福唔唔地挣扎了一会,终于老实了。

又是一阵风吹过,周遭林木哗响,骇人的死寂中透着股诡异的躁动,山强浑身发毛,声音都抖了:“怎么那东西叫,他也被引着叫,不会是同类什么的吧?”

孙理也有点紧张:“这条路应该没问题,前两拨都安全过去了,也都走了夜路,没听说过出状况啊。”

炎拓问他:“这附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孙理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在山里赶路,从来都是一条道匆匆踩过,谁有那闲心思去探看附近如何如何啊。

聂九罗倒不觉得是附近:“山里安静,你觉得是在附近,有可能还远着呢。”

说着,扬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指了指:“那个方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特别的地方?

山强皱着眉头苦思,孙理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声提醒了他一句:“南巴猴头啊。”

哦,对对,南巴猴头。

山强结结巴巴:“就是之前,林喜柔一再让我们去换人的地方,但我们不是一直都没去吗,后来她在那吊死了瘸……瘸爹……”

话没说完,后背已经爬上无数森凉:不会是瘸爹他们死不瞑目、闹鬼了吧?

炎拓压低声音:“南巴猴头上,估计有点东西。先不管它,灯光调暗,赶紧走,跟大部队汇合了再说。”

***

因着这一插曲,几个人高度紧张,一路都是快走,只实在累得够呛的时候停下休息个一时半会,陈福虽是个大累赘,好在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这步速,一直延续到天蒙蒙亮:似乎这一晚上拼命逃离的,不止是恐怖的嚎叫声,还有暗得不见五指的长夜。

而天一旦亮起来,一切就都好了。

白天赶路,心情相对宽松点,路上,山强还给他们指了个村子,基本只剩残墙颓瓦,被环抱在一个山凹之中,即便当头有日光,也依然死寂如同鬼村,山强说,这是四号村——缠头军的村子统共历经八迁,这是第四迁的那个。

而他们这趟要去的,是初始的零号村,又叫老秦村。

……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聂九罗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了,她困得直打呵欠,步子都有点虚浮。

炎拓正想招呼山强停下休息一会再走,山强却兴奋地一扬手:“到了,快到了,那儿就是。”

哪儿?聂九罗强打精神去看。

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按说已经有两拨人进来了,总得有个像样的营地、外加点生活痕迹吧?

没有,都没有。

她看了看前方,又看周围:“老秦村呢?”

山强指了指不远处一块野地:“喏,就那。那时候山里盖房子,也不可能烧砖,都是木头、茅草、土坯搭的,这么多年雨打风吹下来,什么痕迹都没了。”

说完,似乎猜到了她想问什么:“这边走,人都在那头。”

***

又走了约莫一刻来钟,见到一个巨大的山洞。

非常大,但也很显眼,如果把这座山比作一个倒扣的蛋筒,那这洞就是拿餐勺在底基处硬挖走了一块,呈一个穹形。

进了洞,聂九罗首先注意的是高处:密集恐怖症患者肯定受不了这儿,穹壁上有很多凹坑,不过并不深,大小大概能容一个成年人窝着团进去。

好好的山洞,怎么长成这样?

炎拓也是这想法:“这种,是自然形成的吗?”

山强:“不是,修成这样的,利用了山洞原有的形,修成这样的。”

聂九罗看了又看:“修成这样,有什么意义吗?”

山强瞪大眼睛:“有意义啊,这是星空啊,星空图。”

星空?

聂九罗再次抬头去看,你别说,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再看的时候,觉得说是“星空”也说得通:秦朝的时候,山地审美还比较朴素,不能强求人家精致——穹顶上凿些凹坑,确实也能勉强被视作是星星。

山强嘿嘿一笑:“我们走青壤,进黑白涧,那肯定是要去到地下的,一般人就会在地面穷找八找,试图找出向下的入口,可是呢,我们的入口,偏偏就是在上头。”

说着,他抬起手,指向高处的一个凹坑:“看见没有,就那个,那个是起始入口。”

聂九罗仰头去看。

那个凹坑,不敢说在正头顶上,但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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