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在地面上投下淡绿的光泽,这种光泽映照在那人黝黑的皮肤上,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幽绿色,像蜥蜴或者蟾蜍的表皮。

终于,那人开口:“我们不是审判官,不能确认他百分之百是人。”

“话是这样说,”霍森抱臂,语调拖得很长,“第二平原污染等级才二星。”

黑皮肤男人又沉默半晌,道:“第二平原的平均变异时间是四小时,过了四小时才行。”

“行,”霍森道,“我们收拾完战利品,他还不变异,就带上。”

黑皮男人终于点了点头,随后,他们三人对视一番,似乎统一了意见。

“我叫范斯。”中间那名高大的男人转向安折,自我介绍道。

安折:“您好。”

让他感到有点讨厌的霍森也道:“霍森。”

余下那个被称为“黑鬼”的人沉默半晌,吐出几个音节:“安东尼。”

安折也对他说了一声“您好”,之后又道:“谢谢你们。”

“不谢,”范斯笑了笑,道:“大家都是人类同胞,而且我们刚死了一个队友,也缺人手。”

说罢,他走到旁边那枚怪物头颅上,指挥其余人道:“捡完尸体就走,动作快点。”

说着,范斯从背包里拿出一双手套,一把长匕首,丢给安折:“你去把腿卸掉。”

安折接住它们,乖乖应了一声,往前走了十几步,停在在怪物的半截身体旁,戴好手套,开始观察它的身体。

节肢动物的体型很庞大,外壳本身是光滑的,但有些地方长着长而尖的毛刺,或凸起的瘤突。他往下看向怪物的腿,一共有六条,细且长,分为三截,其上覆满着密密麻麻黑亮的绒毛。

范斯和安东尼在另一边处理怪物的头颅,将它头部的外壳卸掉,让脑浆和其它液体流出来,然后刮干净内部。霍森在外围放哨警戒。

于是安折也拔出匕首,专心刨着怪物的关节,大概花了五分钟,一个关节被刨断,一根腿与怪物的胸腹分开,掉在地面上,断口处,白色的、粘稠脑浆一样的液体缓缓渗进黄色的沙地里。

他听见霍森调笑的声音:“小宝贝,别被恶心吐了。”

安折没反应,安静地继续刨下一个关节。

他对这只怪物没什么感觉,甚至觉得它比“深渊”里生活着的那些动物要干净多了。

但霍森似乎不打算放过他,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霍森走过爱,右手按住了安折的肩头,手指在他肩膀周围滑动:“宝贝儿,你今年多大?”

安折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一种贪婪——兽类面对食物那样的贪婪。但在他有限的认知中,人类并不会以同类为食。

于是他平静回答:“十九岁。”

安泽今年十九岁,他吃掉了安泽的基因,所以他大概也算是十九岁。

“但你看起来只有十七岁。”霍森嗬嗬的笑声闷在胸膛里,用尖细中带着嘶哑的嗓音说。

安折蹙了蹙眉,不知道如何作答。

“霍森。”正在此时,范斯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专心放哨。”

霍森“嗤”了一声,手指又在他肩头捏了捏,这才踱步离开。

安折再次意识到人类中的每个个体可能都有不同的特性。比如安泽和那些挖走他孢子的人类不同,范斯又和霍森不同,他很感激范斯。

他低下头继续刨关节,每条腿分成三段,刨完,再把它们整整齐齐码成一摞——这东西的外壳泛着金属光泽,硬得像石头,摞在一起的时候会发出清脆的撞击音。

当他把六条腿都卸下来的时候,范斯和安东尼也完成了对头部的拆解,来到这半截身子旁边。范斯瞧了一眼地面上整齐码着的腿脚,笑了笑:“你还挺认真。”

随即又对霍森道:“你把车开过来。”

霍森没说话,转身往外走。

安折站到一边,看范斯和安东尼对怪物的胸腹部下手。

他问:“需要我帮忙吗?”

范斯带着手套,手里拿着一个有人类小腿那么长的黑色钳形工具,道:“你没怎么出来过吧?”

安折:“……嗯。”

“那在旁边待着就行了。”范斯用钳子撬开怪物胸腹连接处的甲片,甲片的边缘不规则,和其它甲片连接处形成一根锋利的黑刺,闪烁着灰冷的光。范斯道:“这东西刺多,没经验容易被扎。第二平原的污染等级不高,但还是有可能感染。”

安折就乖乖往后退了几步,看他们绕着尸体各处拆解,一片又一片黑色外壳被掀开,白花花的内脏和组织淌了一地。

看着看着,沉闷的轰隆声响起来,安折望向自己的右手边,见一辆黑色长方形装甲车正往这边行驶,像个巨大的甲壳类怪兽——这东西他很眼熟,安泽以前在的那个队伍有五辆这样的装甲车。

车开近了,霍森从车里跳下来,范斯头也不抬,道:“你先帮他把东西抬到车上。”

安折“嗯”了一声,在地上捡甲片,然后小心用绳子将它们捆好,递给霍森,霍森接过来,将东西放进装甲车的储藏室。

庞大的怪物被他们越拆越小,安折捡起的甲片也越来越多。

正用绳子捆着一叠甲片,他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此时此刻,他手底下那片黑色的,长有尖刺的甲片——尖刺顶端的表面上,有几颗细密的、液体凝成的水珠,暗色的,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他看向地面上内脏的污迹,确认这只怪物体内的所有液体都是白色、黄色、或透明色。

那这些暗色的水珠是什么?他想起了安泽临死前身体里流出的血。

于是安折朝范斯和安东尼处望去,那两人都在专心致志拆解尸体,神色平静,一切如常。于是安折只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重新低下头,将东西捆扎好。

很久后,拆解终于完毕,那三个人似乎也确信了安折不会突然变成什么要命的怪物。

范斯道:“上车,回基地。安折,也来。”

一辆装甲车能容纳七八个人,内部也有供人休息的空间,被简单划分为三个隔间,但每一个隔间都非常低矮和狭窄,人类必须弓着腰才能在里面走动。

安折被安排在最外面的那个空间里,右手边就是车门,他枕着背包躺下,安东尼到前面开车,范斯在他隔壁,最里面是霍森。

车门关闭,这里陷入黑暗,只有微光从侧边的一扇小窗里照进来。一阵摇晃过后,装甲车缓缓启动,平稳向前行驶,偶尔会有颠簸,但幅度不大。

安折睁着眼睛望着眼前的黑暗,他感觉自己正漂浮在黑色的潮水里,潮水裹着他流向北方基地,而他对那里一无所知。

微微的无措和茫然包围了他,他就这样在黑暗里静静待着。

小窗里的光线渐渐变强的时候,周围也略微明亮了一些。车停了,安折听见霍森起身,往里面走了几步,打开了驾驶室与休息室的门,走进去接替安东尼。安东尼则回到霍森原来的位置躺下,他呼吸声很重,动作幅度也很大,休息室的地板都震了一下。紧接着,范斯问了一声“怎么了”,安东尼回答“有点累”。

又是很久过去,轮到范斯去接替霍森。

安折本能地蜷了蜷身体,他知道这样一来,霍森将在他隔壁睡下了,他感到不安。

但他的隔壁迟迟没有传出人类躺下的声音。

安折睁大眼睛,等着。

下一刻,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人径直扑到了他身上。

“宝贝儿……”霍森的声音压低了,很沙哑。他双腿挤进进安折腿间,胳膊搂过他的肩膀,安折几乎是反射性地挣动了几下,却被更大的力气按在地面上,“范斯那玩意不在……我知道你是做什么的,我跟过的佣兵队比他见过的都多。”

方才挣扎的那几下费了安折不小的力气,他喘了几下:“请您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霍森笑了一下,昏暗的环境里,他的笑容看起来很狰狞。

安折没有回答,霍森松开按着安折肩膀的那只手,去解腰带。他仅仅用一只手就能牢牢按住安折,这似乎让他感到极大的愉快,笑容的幅度愈发变大,语调粗鲁嘲弄:“宝贝儿,你这点力气能干什么?不会开车,用不了重武器,遇见怪物只能等死,你的队友带你出来干什么?干看着吗?”

他说着,掐住安折的脖颈,俯身靠近,长满胡茬的侧颊贴在安折的颈边,一股呛人的烟味传过来:“像你这样的小娼货我见多了……不过这么漂亮的还是第一次,你原来跟的是哪个佣兵队?”

安折剧烈地喘着气,霍森紧紧压着他,湿热的舌头卷过他的皮肤。他偏过头,被烟味呛得咳嗽,右手在昏暗中不断摸索,终于摸到了之前范斯丢给他的那把匕首。

正在此时,隔壁的隔壁,安东尼所在的地方忽然传出巨大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

“别急,黑鬼。”霍森大声笑道:“一会就到你了。”

但他这话好像没有什么效果,因为有脚步声往这边来了。

霍森低低骂了一句什么,把安折拽起来,抵在车壁上,用力扯他的衬衫领口。

安折不再反抗,他握紧手中的匕首,静静看向昏暗的过道,白色菌丝悄然在他身旁的地板上蔓延,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但下一秒,他的所有动作都静止了。

——一个有着人类躯干,背后却伸展出三对细长足肢的怪物拖着蜷缩的软翅从过道里缓缓走出来,两颗血红色复眼在它头顶幽然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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