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频道间转来转去,巴克伦也挑上马特·劳尔的访谈节目,一个恐怖主义专家,正在分辨血手木匠与乱寄炭疽热邮件的不明人士有什么异同。这两个人最相似的地方,他想,就是到目前为止,都逍遥法外。炭疽热先生四处散发道贺粉末至今,也一年多了,时间长得让人几乎忘记这号人物,长得连他妈的联邦调查局都假装没这回事。

他继续收看,广告时静音,节目回来的时候,出现了马特·劳尔与约翰·布莱尔·克雷顿。那个作家,巴克伦在丝蒂莉曾经见过他。这个家伙那天晚上好像踩在世界的顶端,现在看起来更志得意满,星期天一大早谁有权利高兴成那样。

他马上就想起原因。地方检察署公开承认办案疏失,撤销对他的起诉。这家伙运气不坏,他想。如果他真的无辜,感觉一定很棒;如果他杀过人,感觉就更棒了。

然后,克雷顿大力称赞吉米·加尔文,不但提到他的名字,还说他是在下班时间找到翻案线索的。

他看完访谈之后,找出加尔文的电话号码,拨过去,占线,五分钟后再试一次,这次通了。

“我可以推论出关于你的两件事情。”他才说完“喂”,加尔文就开口了,“第一,你家有装有线电视,第二,你今天早上没上教堂。”

“现在还有谁家没装有线电视?”他说,“此外,我上次上教堂,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如果不算结婚跟洗礼的话就更久了。那个作家刚刚在节目中把你吹捧上天了,不过,话要说回来,你还真有一套。”

“电话响个不停。”加尔文说,“我自个儿可没看,我忙着看ESPN第二频道的女子健身操。”

“早知道有这个节目,我就不会把时间浪费在马特·劳尔身上了。说真的,要好好恭喜你啊,最近你的差事一定忙不过来。马上就会有人邀你上电视,这么一亮相,你的生意就更好了。”

“是啊,别担心。我马上就会搞砸几个案子,然后就又回到现在这种境遇啦。谢了,法兰,我运气好,不过这运气是我自己争来的,所以,我觉得大可坦然接受。我把那个作家从死牢里拎出来,越想越得意。”

“你觉得他真的没杀人吗?”

“他是清白的。你难道觉得地方检察署撤销起诉,是因为他的笑容很灿烂吗?”

“他今天早上可真笑了不少。”巴克伦说,“他可乐歪了。说真的,你认为他到底有没有杀人?”

“这家伙给我一笔钱。”他说,“在法律上,他不必这么做,因为我的费用已经包括在诉讼费里了。不过换个角度说,他的确该给。此外,他不单拨了红利,还送给我一箱好酒。”

“你常喝的牌子?”

“更棒,我喝的是詹姆森牌,他送给我的是同一品牌,却是十二年陈酿。”

“只有清白的人才会这么大方。”

“我的推论跟你一模一样。”加尔文说。

他朝上城方向,来到七十九街,搭车,在西区大道下车,然后一路走到船坞。“南西·蒂”号还是静静地停在那个壮汉赶他走的地方。那个家伙越想越像在大力水手波比掏出菠菜罐前痛殴他的坏蛋,狗娘养的。

没有理由再走过去打探了,坦白说,也没有理由在今天特别跑到船坞来。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向海伦·玛莎琳解释了,只是他懒得去找她而已。谢夫林先生出远门旅行去了。他的船有的时候出港,并不是他把船借给哪个朋友,让他开出去兜风;而是船坞有个大胡子恶汉或者其他哪个住在船坞的家伙,偷偷摸摸地把船开到河面上花天酒地。他们知道船主不在城里,他们的破铜烂铁哪经得起航行的折腾,不趁这个机会开“南西·蒂”号出去遛遛,更待何时?这帮子人一天到晚在船坞混,什么时候可以摸上船,引擎要怎么启动,哪里难得了他们?只要按时开回来,谢夫林先生根本不会知道他们的勾当。

合理吧?越想越合理。

他眼见着过城的巴士扬长而去,总是这样,他想。这趟完全没有意义的行程,变得更加漫长了。今天是星期天,鬼才知道下一班什么时候会来。

他招了部出租车,回家。

他在翻他的记事簿,把那些没用的、不知所云的部分撕掉,然后,翻到一个电话号码,WW,十个数字,起头是二〇一。

他想了一下,然后突然觉得:第二个W指的是温格纳,第一个W可能是华特、温尼弗雷德、威玛,或是“干吗打扰”?

他拿起话筒,照着号码打过去,一个女人接了起来。他问她认识华莱士·温格纳吗?她说,“认识。”

然后她就没说话了,他只好再问,“温格纳先生在家吗?”

“抱歉,”她说,“我不接受电话推销。这个电话是国家禁止拨接号码,你已经触犯联邦法律了。我建议你谨守法律。”

然后就挂掉了。

今天,他想,还真是渐入佳境啊。他挂掉电话,看看厨房的咖啡壶里还有没有剩下的咖啡。倒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刚刚的声音很耳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也许所有恼火的女人,说起话来都差不多。恼火的女人还真是到处都有。

他拿起电话,按了重拨键。她接起电话之后,他赶紧说,“我不是电话推销员。我想要找华莱士·温格纳,费兹莫利斯与雷博得公司的部门主管。”

“你说的人就是我啊。”

“是啊,我刚刚才发现公司里的语音信箱,就是你自己录的。抱歉,听到这样的名字,我还以为你是位先生呢。”

“不用客气了。”她说。“大家都以为我是男的。我叫华莱丝W-a-l-l-i-s,我妈妈利欲熏心,一直巴结温莎公爵的遗孀,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

“法兰西斯·巴克伦。”他说,“有个i的法兰西斯。”

她笑得很开心,听起来是个豪爽、开朗的女性。“我确定里面一定有个i。”她说,“请问有什么贵干?”

他说,他是代表彼得·谢夫林的邻居打来的,想知道这位老先生最近有没有消息。

“我想他是病了。”她说。“有一天他没来上班,也没打电话来请假,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过了两天,不知道是他的弟弟,还是什么表亲打电话到公司来。”

“说他生病了。”

“对,感觉起来是重病,一时好不了的那种。”她说,顿了一会儿,“要不,就是再也好不了了。”

“我明白了。”

“我吓了一大跳。”她说,“因为谢夫林先生前一天还好端端的,但他年纪不小了,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我还没来得及问那位先生怎么联络谢夫林,他就把电话挂了。我们本来想送束花去慰问,或是日后打通电话问问他的康复情形。”

“然后就再也没有人打电话过来了。”

“截至目前为止,没有。我希望他亲戚能打通电话过来,可是,天不从人愿。”

他告诉她,如果他有了什么新发现,会及时通知她的,又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她,请她有消息的话,通知一声。等他把电话挂了,才想起来,他忘了问费兹莫利斯与雷博得公司是干什么的,彼得·谢夫林在公司里担任什么职务。

管他的呢,他已经无力再管了。

首先,他在电话上花了大半个小时,打电话到当地医院问问,有没有谢夫林先生这个病人。他其实昨天就该这么做了。事实上,他不认为谢夫林先生在医院里,也不认为他还活着,然而他要拨好多通电话才能确定。

血手木匠不是已经干过一次类似的事了吗?布鲁克林·波尔伦丘。他不是也曾经打电话到艾芙莉·克里斯平的办公室去,说她出城了吗?

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找她了。

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地住在她的家里,浇她种的植物、喂她的猫。住在那里还挺舒服的,直到尸臭味把他赶出来。

他可能重施故伎。窝在谢夫林的船舱里,几天,或是一个星期。那么,他得另找个地方把谢夫林杀了,这样他就不会陷入和克里斯平家一样的麻烦。

他昨天的贸然造访,说不定会让他有所警觉,赶紧到别的地方避风头。再见了,各位。

他不这么想。他觉得这件事情一开始,从苏珊告诉他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莫名其妙的失踪故事开始,他马上就想到了血手木匠。他觉得他的预感有点根据。这是他唯一想到的可能性,也是让他对这宗疑案产生兴趣的原因,否则的话,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着,非得找这件事情来麻烦自己。

他想起一件事情,赶紧找来二十分局警员贺迪格帮他影印的文件。他读到谢夫林的外表特征——身高、体重、年纪、肤色、头发与眼睛颜色。

七十二岁。彼得·谢夫林比血手木匠大十岁,但是,其他的项目都很相似。如果让这两个人排排站,谁都不会认为这两个人是双胞胎,但是问题也在这里:你也可以把这两个归成一类,因为除了年纪、外貌之外,这两个人基本上没有什么差别。

反正唬弄大力水手波比的梦魇——那个粗莽的汉子,是绰绰有余的了。

是啊,也许。

他以前跟搭档一起办案的时候,两人就这么闲扯,把脑袋里想到的事情,抛来抛去,看看能不能激发出什么意外的收获。现在他一个人玩这种对谈游戏,自问自答,反复搜索,看看脑子里有没有什么自己没好好注意的想法。

也许他需要一个搭档。也许他应该找加尔文来,让他误打误撞,再建奇功。

也许他应该打电话给侦办血手木匠的专案小组组长。他非常可能认识这个组长,百分之百确定组长一定认识他。

也许血手木匠就躲在船坞附近,观察外界的一举一动。

不管特勤小组多厉害,渗透船坞这种地方,不惊动血手木匠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他在船上,那还好,可以把他盯得死死的。如果他不在呢?

说不定血手木匠根本没有到过船坞,彼得·谢夫林只是跟别人的老婆姘上了,两个人找个地方幽会,不想让外人知道而已,这样不行吗?结果,一个前警察局长轻举妄动,大动干戈,却扑了个空,灰头土脸,人尽皆知。

一个人擅闯,后果堪虞,他心里清楚。除非你疯了,不,就算疯了,也不该这么干。

但是你总可以探探路吧,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静静地观察船坞有没有异状,确定猎物是不是在那里。这总办得到吧?

他拿起手机,套好点三八的皮套,找来一副手铐,放进外套口袋。然后,他自己也承认自己有点傻,只希望今晚凉快些,他穿上外套,这次里面加了防弹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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