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东西从美里手中脱落,是铜质花瓶,那是天亭开幕致贺时对方送的回礼。

“美里……你”靖子注视女儿的脸。

美里面无表情,失魂似的动也不动。

但在下一瞬间,她双眼圆睁,凝视着靖子背后。

靖子转身一看,富坚正摇摇摆摆的站起来。他皱着脸,按着后脑勺。

“你们……”他呻吟地露出满脸憎恶的表情,直盯着美里。一阵东摇西晃后,朝她跨出一大步。

靖子为了保护美里,连忙挡在富坚面前。“别这样!”

“让开!”富坚抓住靖子的手臂,用力往旁一甩。

靖子被甩到墙边,狠狠撞到腰部。

美里想逃,却被富坚一把拽住肩膀。被一个大男人用全身重量一压,美里缩成一团几乎快被压扁了。富坚整个人骑在她身上,拽着美里的头发,用右手甩她耳光。

“臭丫头,老子宰了你!”富坚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女儿会死,靖子想,再这样下去美里真的会被杀死——

靖子环视自己的身边,映入眼帘的是暖桌的电线。她从插座拔起电线,电线的一端仍连接着暖桌,但她就这么拽着电线起身冲上去。

她绕到压在美里身上狂吼的富坚背后,把绕成圆圈的电线往他脖子上一套,使全身的力气拉紧。

富坚唔地闷哼了一声,往后一倒。他似乎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拼命地扯着电线。靖子死命地拉,现在如果松了手,就再无下次机会。不仅如此,这个男人肯定会像瘟神一样从此阴魂不散的缠着他们。

可是如果要比力气,靖子终究不是对手,电线从她手中滑落。

就在这时,美里扑上去扯开富坚抓电线的手指。最后干脆骑在他身上,拼命试图阻止他挣扎。

“妈,快点!快点!”美里大叫。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在犹豫了。靖子紧闭双眼,将浑身的力气灌注到双臂中,她的心脏扑通狂跳。她一边听着血液流淌的声音,一边继续拉扯电线。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这样过了多久。是听见有个小小的声音频频喊着“妈”,才让她回过神来。

靖子缓缓睁开眼,依然紧握着电线。

富坚的头部近在眼前。暴睁的双眼是灰色的,仿佛正端视着虚无,脸部由于淤血变成紫黑色。勒过脖子的电线,在皮肤留下深色的痕迹。

富坚动也不动,口水淌下唇角,鼻子也溢出液体。

啊!靖子大叫一声,扔开电线。咚的一声,富坚的脑袋掉在榻榻米上,即便如此他依然文风不动。

美里战战兢兢的从男人身上起来,制服裙变得皱巴巴。她跌坐在地,倚着墙壁,看着富坚。

母女俩沉默了好一阵子,两人的视线都在不会动的男人身上,唯有荧光灯吱吱作响的声音分外响亮地传入靖子耳中。

“怎么办……”靖子喃喃自语。脑袋一片空白,“我杀了她。”

“妈……”

这个声音,令靖子的目光转向女儿。美里的脸颊惨白,但双眼充血,下方犹有泪痕。靖子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流的泪。

靖子再次看着富坚,即希望他起死回生又不太希望他复活的复杂心情占据了她的心头,不过看来他的确是活不过来了。

“是这家伙……自己不好。”美里屈起腿,抱着双膝。她把脸往两膝中间一埋,开始嘤嘤啜泣。

怎么办——就在靖子再次呢喃时,门铃响了。她太过惊惶,以致全身像痉挛似的颤抖。

美里也仰起脸,这次泪水已经湿遍双颊。母女俩面面相处,彼此都在问对方,这个时候会是谁——

紧接着响起敲门声,然后是男人的声音,“花冈小姐。”

这个声音很耳熟。可是靖子一时之间想不起是谁。她像中邪般动弹不得,一直和女儿继续对视。

敲门声再次响起,“花冈小姐,花冈小姐。”

门外的人,似乎知道靖子她们在家。她没道理不去应门,可是这种状态下不能开门。

“你去里面待着。把门关上,绝对不准出来。”靖子小声命令美里,思考力总算一点一点回来了。

敲门声再次响起,靖子深呼一口气。

“来了。”她发出刻意保持平静的声音,这已是她竭尽所能的演技了。“哪位?”

“啊,我是隔壁的石神。”

听到这里,靖子吓了一跳。刚才她们发出的声音,想必非比寻常。邻居不可能不起疑心,所以石神才决定过来看看情况吧。

“来了,请稍等一下。”她自认声音一如往常,但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伪装的很好。

美里早已进入里屋,关上纸门。靖子看着富坚的尸体,必须想办法处理这个。

暖桌的位置歪的很厉害,大概是因为刚才拉扯电线的关系。她把暖桌往更旁边推,用桌被盖住尸体。虽然位置有点不自然,但也别无他法了。

靖子确认自己身上毫无一样后,走下门口拖鞋处。富坚肮脏的鞋子引入眼帘,她连忙将鞋子塞到鞋柜下面。

她悄然无声的偷偷挂上门链,刚才门没有锁,她暗自庆幸还被石神没有直接打开来。

一开门,只见石神那张大圆脸。细缝般的小眼睛对着靖子,他面无表情,这点令人毛骨悚然。

“呃……请问……有什么事吗?”靖子对他挤出微笑,她知道自己的脸颊僵硬。

“因为我听到很大的声音。”石神依旧用难以判读情绪的表情说道,“出了什么事吗?”

“不,什么事也没有。”她用力摇头,“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就好。”

靖子发现石神的小眼睛正朝室内看去,全身顿时一热。

“呃,是蟑螂……”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蟑螂?”

“对。因为有蟑螂,所以……我跟我女儿想打蟑螂……所以才引起骚动。”

“杀死了吗?”

“啊?……”石神的问题,令靖子的脸颊突然绷紧。

“蟑螂消灭了吗?”

“啊……对。那当然是解决了。已经没事了,对。”靖子频频点头。

“这样吗?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说,别客气。”

“谢谢。吵到您,真的很不好意思。”靖子鞠个躬,关上门,顺便锁上。听到石神回到住处关门的声音,她呼的吐出一口大气,忍不住当场蹲了下来。

背后传来纸门拉开的声音,接着是美里喊她的声音。

靖子慢吞吞起身,看着暖桌被子鼓起的那块,再次感到绝望。

“没办法了……对吧?”她终于开口。

“怎么办?”美里抬眼凝视着母亲。

“还能怎么办?只好打电话……报警。”

“要自首?”

“不然也没别的办法了,人都死了,不可能复活。”

“如果自首,妈妈会怎么样?”

“谁知道……”靖子撩起头发,这才发现自己顶着一头乱发。隔壁的数学老师或许会觉得奇怪,不过她觉得那已经无所谓了。

“一定要去坐牢吗?”女儿又问。

“那还用说,应该要吧?”靖子咧嘴,是绝望的笑,“毕竟我杀了人嘛。”

美里用力摇头,“这样太奇怪了。”

“为什么?”

“因为妈妈又没错,全部都是这家伙的错。我们应该都已经跟他毫无瓜葛了,他却老是来折磨妈妈和我……根本用不着为了这种人去坐牢。”

“说这些有什么用,杀人毕竟是杀人。”

不可思议的是,在跟美里解释的过程中,靖子的心情也逐渐镇定下来了,开始能够冷静地思考,于是她更加觉得自己别无选择,她不想让美里变成杀人犯的女儿,然而这个事实既而无法逃避,至少得选个比较不会遭到社会冷眼唾骂的方式。

靖子瞥向滚落屋内一隅的无线电话,伸手去拿话机。

“不行啦!”美里迅速冲过来,企图从母亲手中夺走电话。

“放手!”

“不行!”美里抓住靖子的手腕,可能是因为平常打羽毛球,她的力气很大。

“拜托你放开我。”

“不要,我不能让妈妈这么做,不然我去自首好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

“因为最先打他的人是我。妈妈只是想救我。我也中途帮了妈妈,我也是杀人凶手。”

美里的话,令靖子悚然一惊,霎时,握着电话的手放松了力气。美里没错过这个机会,立刻夺走了电话,一把抱进怀里藏起来,走到屋里内角落背对靖子。

警方会——靖子开始动脑筋。

刑警们真的会相信我的话吗?对我一个人杀死富坚的供述不会提出质疑吗?他们会完全相信吗?

警方一定会彻底调查。她在看电视连续剧时,曾听过“查证”这个台词。他们会动用各种方法,确认犯人的说词是真是假。例如四处打听、科学侦查、还有其他等等——如果被刑警查出什么就完了。纵使她哀求警方放过女儿,对方也不可能答应。

能不能伪装成是自己一个人杀的呢?靖子想,但立刻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外行人即使动这种拙劣的手脚,肯定也会被轻易识破。

话虽如此,但她非保护美里不可,靖子想。只因为有自己这样的母亲,害得女儿从小就几乎没过什么好日子,唯有这个可怜的女儿,就是拼了自己的命也绝不能让她更加不幸。

那么到底该怎么办呢?有什么好办法吗?

就在这时。美里抱着的电话响了,她瞪大了眼看着靖子。

靖子默默伸出手。美里一脸犹豫,最后还是缓缓地递出电话。

靖子调整好呼吸,按下通话键。

“喂?您好,我是花冈。”

“呃,我是隔壁的石神。”

“啊……”又是那个老师,这次又想做什么?“有什么事吗?”

“呃,那个,我在想你们不知决定得怎么样了。”

她完全听不懂他在问什么。

“你说什么?”

“我是说,”石神停了一拍才继续说道,“如果要报警的话,那我毫无意见,不过如果没这个打算,我想我或许帮得上忙。”

“啊?”靖子陷入混乱,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什么?

“总之,”石神用压抑的声音说道:“我现在可以过去一趟吗?”

“啊?不,这个……呃,不太方便。”靖子全身冒出冷汗。

“花冈小姐,”石神喊她,“光靠女人是无法处理尸体的。”

靖子愕然失声,这个男人怎会知道?

他听见了,她想。刚才她和美里的争执,隔壁一定都听见了。不,说不定,打从和富坚打斗时就已经听见了。

没救了,她认命的想。已经无路可逃了,只能向警方自首:至于美里涉案的事,不管如何都得隐瞒到底。

“花冈小姐,你在听吗?”

“啊。我在听。”

“我可以过去你那边吗?”

“啊?可是……”话筒依旧贴在耳上的靖子看着女儿,美里正带着满脸的畏惧与不安。大概是难以理解,母亲到底在和谁谈些什么。

倘若石神真的在隔壁竖着耳朵偷听,那他必然也知道美里涉及这起命案。如果他把这件事告诉警方,那么就算靖子再怎么否认,想必刑警也不会相信。

靖子下定决心。

“我知道了。我也有事想拜托您,那,就请您来一下好吗?”

“好,我现在马上过去。”石神说。

靖子挂断电话的同时,美里立刻开口问:“谁打来的?”

“隔壁的老师。石神先生。”

“那个人怎么会……”

“这个待会再解释,你先去房间待着,门也要拉上。快点。”

美里一脸莫名其妙地走进里屋。几乎就在她拉上纸门的同时,也传来石神走出隔壁房间的动静。

门铃终于响起了,靖子走下门口脱鞋处,打开门锁和门链。

门一开,只见石神肃然而立。不知为何穿着深蓝色运动服,刚才他并非这般打扮。

“请进。”

“打扰了。”石神行个礼走进来。

靖子锁门的时候他已进了房间,毫不迟疑地掀开暖桌的被子,看他的动作似乎确信那里一定有尸体。

他单膝跪地望着富坚的尸体,那副表情似乎在定定思索什么。靖子这才发现,他手上戴着粗线手套。

靖子战战兢兢地将目光移向死尸。富坚的脸上已了无生气,嘴唇下方凝结着既非口水又不像呕吐物的干涸痕迹。

“请问……果然让您听见了吗?”靖子试问。

“听见了?听见什么?”

“我是说,我们的对话,所以您才会打电话来吧?”

石神听了立刻毫无表情地转向靖子。

“不,我完全没听见什么说话的声音。这栋公寓的好处只有隔音效果出乎意料地好。我当初就是看中这点,才决定住这里。”

“那您为什么……”

“你是问我怎么察觉出事了吗?”

“对。”靖子说着点点头。

石神指着房间角落,空罐倒了,罐口散出烟灰。

“刚才我来的时候,府上仍留有烟味,所以我本来以为有客人在,却没有看到客人的鞋子。但暖桌底下却好像有人,暖桌的电线也没插上。如果要躲应该躲进屋里。换句话说,这表示暖桌下的人不是躲起来而是被藏起来。再加上之前打斗的声音,你又罕见的蓬头散发,当然想像得到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一点,这栋公寓没有蟑螂,我在这已定居多年可以打包票。”

靖子茫然凝视着石神面不改色淡然说明的双唇。她突然萌起一个毫不相干的感想:此人在学校一定也是以这种口气向学生上课。

察觉石神一直盯着她,她这才别开视线,她感到自己也正被对方观察着。

真是个冷静到可怕的聪明人,她想。要不然光靠从门缝间随意一瞥,不可能归纳出如此正确的推理。但在同时,靖子也松了一口气。看来石神应该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

“是我前夫。”她说,“都已经离婚多年了,到现在还缠着我不放。如果不给钱他就不肯走……。今天也是这样。我实在受不了了,所以一气之下……”说到这里,我垂头不语。她不能说出杀害富坚时的情形,一定要让美里完全置身事外才行。

“你打算自首吗?”

“我想也只能这样了,唯一心疼的就是无辜的美里。”

她说到这里是,纸门猛然拉开,那头站着美里。

“不可以那样,绝对不可以。”

“美里,你给我闭嘴。”

“我不要!我死也不要!叔叔,你听我说,杀死这个人的其实是——”

“美里!”靖子尖声大喝。

美里吓得下巴一缩,恨恨凝视母亲,她的两眼通红。

“花冈小姐。”石神毫无抑扬顿挫地说道,“你用不着瞒我。”

“我哪有瞒什么……”

“我知道不是你一个人杀的,小妹妹也有帮忙吧?”

靖子慌忙摇头。

“您在说什么,真的是我一个人做的。这孩子刚刚才回来……。呃,我杀人后,她就紧跟着回来了,所以跟她毫无关系。”

但石神似乎不相信她的话,他叹口气转而看着美里。

“说这种谎,恐怕只会让小妹妹痛苦。”

“我没有说谎,请相信我。”靖子把手放在石神膝上。

他定定凝视那双手后,瞥向尸体,然后微微侧起头。

“问题在于警方怎么想,你这个谎话恐怕行不通。”

“为什么?”说完靖子才发觉自己这么问,等于承认了说谎。

石神指着尸体的右手。

“手腕和手背都有内出血的痕迹。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痕迹呈现手指的形状。这个男人想必是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拼命想挣脱吧。这应该是抓住的手不让她挣脱时留下的痕迹,可以说一目了然。”

“我说过了那也是我干的。”

“花冈小姐,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你想想,你是从后面勒他脖子吧?所以你绝对不可能又去抓他的手。这需要有四只手。”

石神的说明,令靖子哑口无言,她感到自己仿佛钻进了没有出口的隧道。

她颓然垂首。既然石神只瞄一眼都能明察秋毫到如此地步,那么警方一定会更严密地查出真相。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让美里卷进来,我想救这孩子……”

“可是,我也不希望让妈妈坐牢呀。”美里哭着说道。

靖子双手蒙着脸,“到底该怎么办……”

空气似乎骤然凝重起来,这个重担几乎要压垮靖子。

“叔叔……”美里开口了,“叔叔,你不是来劝我妈自首的吗?”

石神隔了一拍才回答。

“我只是想帮你们才打电话来。如果决定自首,我当然不反对,如果另有打算,我想光靠你们俩恐怕很困难。”

他这番话,令靖子放下双手。现在想想,这个人打电话来时,的确说过奇怪的话。他说光靠女人无法处理尸体——

“有什么方法可以不用自首也能解决吗?”美里又问。

靖子抬起脸,石神微微歪着脖子,脸上毫无动摇的神色。

“要不就是隐瞒这起命案,要不就是切断命案和你们俩的关系,两者择一。不过不管怎样都得把尸体处理掉。”

“叔叔认为做得到吗?”

“美里!”靖子喝止她,“你胡说什么。”

“很困难,不过并非不可能。”

石神的语气还是一样平板,但在靖子听来,也正因此显示他有某种理论上的根据。

“妈,”美里说,“就让叔叔帮忙吧,没别的选择了。”

“可是,这种事……”靖子看着石神。

他的小眼睛一直看着斜下方,感觉上好像是静待着母女俩做出结论。

靖子想起小代子说过的话。据小代子说,这个数学老师似乎暗恋靖子,每次都确定她在店里才来买便当。

如果没听说这件事,她一定怀疑石神神经不正常。天底下有哪个人,会对不太熟的邻居拔刀相助到这种地步?弄得不好,连他自己也会被逮捕。

“纵使把尸体藏起来,迟早也会被发现吧?”靖子问道。她发觉这句话,就是改变她们命运的第一步。

“要不要藏尸体,现在还没决定。”石神回答,“因为有时候不要藏反而比较好。要如何处置尸体,应该等相关讯息归整之后再决定。目前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就是尸体不能这样放着。”

“请问,您是说什么相关讯息?”

“就是这个人的相关资料。”石神俯视尸体。“住址、姓名、年龄、职业。来这里做什么,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有无家人等等。请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

“啊,那个……”

“不过首先,还是先移动尸体吧。这间屋子最好尽快打扫,因为一定留着堆积如山的犯案痕迹。”话声方落,石神已开始抬起尸体的上半身。

“啊?,可是,您说移动,要移到哪去?”

“我家。”

石神看似理所当然的回答后,就把尸体扛到肩上。他的力气好大,靖子看到深蓝色运动服的衣角上,缝着写有“柔道社”的布条。

石神用脚踢开散落一地的数学书籍,总算腾出一块看得见榻榻米的空间放下尸体,尸体双眼暴睁。

他转向呆立门口的母女俩。

“那就请小妹妹开始打扫你家吧,要用吸尘器,越仔细越好。请妈妈留在这里。”

美里一脸苍白地点点头,瞥了母亲一眼后就回到隔壁屋子。

“请关上门。”石神对靖子说。

“啊……好。”

她听命行事后,依旧杵在门口脱鞋处。

“总之先请进屋来吧,不过我家没有府上那么整齐。”

石神拆下原本铺在椅子上的小坐垫,往尸体旁边一放。靖子虽然进了屋,但压根不想用坐垫,径自别过脸避着尸体在屋内一角坐下。石神看了,这才醒悟她是害怕尸体。

“啊,不好意思。”他拿起坐垫,递给靖子,“请拿去用,别客气。”

“不,不用了。”她一迳垂着脸微微摇头。

石神把坐垫放回椅子上,自己坐到尸体旁边。

尸体的脖子留有暗红色的环状淤痕。

“是电线吗?”

“啊?”

“我是说用来勒他的东西,应该是电线吧?”

“啊……是的,是暖桌的电线。”

“那张暖桌吗?”石神回想起罩着尸体的暖桌被子花色,“最好把那个处理掉。不过,这个我晚点再想办法解决。说到这里——”石神的视线回到尸体,“今天,你跟这个人约好了见面吗?”

靖子摇头。

“没有,白天他突然跑来店里,所以我傍晚才会在店附近的家庭餐厅和他碰面。当时本来分手了,可是后来他又跑来我家。”

“家庭餐厅……是吗?”

这样就不可能期待无人目击了,石神想。

他把手伸进尸体的外套口袋,取出揉成一团的万元大钞,有两张。

“啊,那个是我……”

“是你给他的吗?”

看到她点头,石神把钱递给她,但她不肯伸手接。

石神起身,从自己挂在墙上的西装内袋取出皮夹,从里面抽出两万元,把本属尸体所有的钞票放进自己皮夹。

“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恶心了吧?”他把从自己皮夹取出的钱给靖子看。

她略显踌躇后,小声的说了谢谢接下钞票。

“好了。”

石神再次开始翻尸体的衣服口袋,他从长裤口袋掏出皮夹。里面只有一点钱和驾照、发票等物。

“富坚慎二先生……吗?住址是新宿区西新宿。他现在住在这个地方吗?”他看完护照后问靖子。

她皱着眉、歪着脖子。

“我不知道,但我想应该不是。他好像也在西新宿住过,但我以前听他提过,好像因为付不出房租被赶出来了。”

“驾照本身是去年更新的,这么说来应该是户籍没有改,另外找到了住处。”

“我想他大概到处搬来搬去,因为他没有固定工作,租不到什么好房子。”

“应该是。”石神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张发票上。

上面印着出租旅馆房屋,金额是两晚5880元,好像是事先付清。石神略做心算,一晚等于是2800元(须另加税金)。他把那个拿给靖子看。

“看来他住在这里,如果没办法退房,旅馆的人迟早会强行打开房间。也许发现房客失踪后会报警,但也有可能怕惹麻烦就置之不理。大概就是因为常有这种事才会要求事先付清房钱,不过凡事想得太乐观会很危险。”

石神继续翻尸体的口袋,找出了钥匙。上面挂着圆牌,刻着305这个数字。

只见靖子眼神茫然地凝望着钥匙,对于今后该怎么办,她自己似乎还没什么头绪。

隔壁隐约传来吸尘器的声音。想必魅力正在拼命打扫,她一定是觉得处在对今后前途茫茫的不安中,至少该尽力做好自己能做的,所以才这样拼命的清扫。

自己必须保护他们,石神再次深深这么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今后肯定不会再有任何机会能和这么美的女性近距离接触。现在他必须动员所有智慧与力量,阻止悲剧降临在他们身上。

石神看着死亡男子的脸,他的表情已消失殆尽,给人一种扁平的印象。不过还是可以轻易想像得到,此人年轻时想必是个美男子。不,虽然中年发福,现在的外貌一定仍属于女性喜欢的那一型。

石神想到靖子就是爱上这种男人,嫉妒顿时如小小的气泡发酵逐渐涨满心头。他甩甩头,对自己竟然萌生这种心态感到可耻。

“这个人有什么定期联系的亲友吗?”石神再次发问。

“不知道,因为今天真的是隔了好久才再度见面。”

“有没有听他说起明天的计划之类的?比方说要跟谁碰面?”

“我没听说,真对不起,什么忙都帮不上。”靖子一脸愧疚地垂着头。

“没事,我只是问问看。你不知道是应该的,请别放在心上。”

石神戴手套的手拽着尸体脸颊,凑近窥视口中,可以看到富坚的臼齿套着金冠。

“他治疗过牙齿啊。”

“跟我结婚时,他去看过一阵子牙医。”

“那是几年前?”

“我们是在五年前离婚的。”

“五年吗?”

那就是不能期待病例已遭销毁了,石神想。

“这个人有前科吗?”

“应该没有,跟我离婚后我就不知道了。”

“这么说来也许有啰。”

“对……”

就算没有前科,应该也曾因违反交通采过指纹吧。石神不知道警方的科学办案方式是否连交通违规者的指纹也会比对,不过列入考虑还是比较保险。

不管尸体怎么处置,都得有死者身份曝光的心里准备。不过他们还是得争取时间,不能留下指纹和牙模。

靖子叹了一口气,听在石神耳中格外性感令他心旌动摇,他再次下定决心绝不能让她绝望。

这的确是个难题。一旦查明死者身份,警方肯定会来找靖子。她们母女俩能熬得住刑警执拗的连番审问吗?如果只准备一套脆弱的否认之词,只要一被警方抓住矛盾,立刻会出现破绽,到时肯定会忍不住把真想和盘拖出。

一定要备妥完美的逻辑和最佳的防御,而且必须现在立刻架构。

别急,他这样告诉自己。焦急不能解决问题,这个方程式一定有解答。

石神闭上眼。面临数学难题时,他总是这么做。一旦隔开来自外界的讯息,数学程式就会在脑中开始不断变形,然而现在他脑中出现的并非数学方程式。

最后他终于睁开眼,先看了桌上的闹钟一眼,已经过了八点半。接着将目光移向靖子。她连大气都不敢出,缩在后面惊慌失措。

“请协助我脱衣服。”

“啊……?”

“脱掉这个人的衣服。不只是外套,连毛衣和长裤也要脱。再不快点的话尸体就要变硬了。”

石神说着已经动手去拉外套。

“啊,好。”

靖子也开始帮忙,不过可能是不想触碰尸体,她的指尖在颤抖。

“不用了,这边我来处理,你去帮小妹妹吧。”

“……对不起,”靖子垂着脸,缓缓站起。

“花冈小姐,”石神朝她的背影呼唤。然后对着转过身的她说:“你们需要不在场证明,请你先想想这点。”

“不在场证明吗?可是,我们根本没有。”

“所以,才要制造。”石神披上从尸体拔下来的外套。“请你相信我,把一切交给,我的逻辑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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