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玉陷入了一个很长的梦境。

在梦境里,她变成了两个人。

一个辛苦地从底层挣扎上来,一个得气运所钟,虽有惊险,却相对顺遂。

她分不清自己是谁,一时是这个,一时是那个,好像都是她自己。

两个不同的人生,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滚滚滚,都给我滚!谁敢打扰主上,我弄死谁!满不在乎的声音,粗暴的态度,听起来好像很熟,又好像很陌生。这是谁呢?

灵玉在记忆里翻找,总觉得这个声音陪伴了她很长的时间。

慢慢的,一个名字浮了起来。

柳西燕柳西燕?

她睁开眼,猛然坐起。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简朴,实则很精致的房间。

说简朴是因为,房间里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浅色的窗格,简单的床榻,石制的桌椅,整个房间是素净的青蓝色。没有屏风没有摆设,干干净净。

说精致是因为,所有的物件,都是极好的成色。窗格是万年雷击木所制,床榻上的布幔材质特殊,比她见过的最好的防御法宝都要出色。桌椅用的矿料,她更是见都没见过。

这是哪里?

想起失去意识前生的事,灵玉的脸色变得古怪。难道她

门被推开,一个女子踏进来。

她身上裹着裁剪合宜的兽皮,露出雪白的臂膀,长长的下摆间,一双腿又直又长——充满野性,既妖娆又帅气。

柳西燕灵玉喃喃道。

在怀素的记忆里,柳西燕是陪伴她最久的人。化神后将柳西燕收为下属,一直到她回到明尘界斩七情,柳西燕都陪在她的身边。

但这个柳西燕,和她记忆里的有些许不同。

比如,怀素记忆里的柳西燕,比这个要更妖媚些,身高也没有这么高。这个柳西燕,穿着打扮类似,面貌和体形却又不同——两者的相似度大概有八成,绝对能辨认出是一个人,但又能一眼看出不同。

哟,醒了?柳西燕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只杯子。她把托盘放到桌上,然后把冒着热气的杯子递到她面前,喏,喝吧!

灵玉愣愣地看着她,没接。

喝了吧。脑海里响起不言的声音。

灵玉顿了顿。

不言的声音有些虚弱:这是修复元神的安神茶,别处没有的。

灵玉抬起手,接过茶杯,慢慢喝了下去。

灵气团落入腹中,散向四肢百骸。

柳西燕见她喝了,露出满意的笑:不错,算你识相。

灵玉心道,这柳西燕,对主上就是这样的态度?

不想柳西燕知道她在想什么,横过来一眼:你现在还没有恢复记忆,还不是主上。

好吧

灵玉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放在柳西燕的身上:你怎么会是这样的?

柳西燕嘴角一翘,兴致盎然地问:这样?怎样啊?

灵玉皱着眉头说:我记得你好像不是长这样的。

嘿嘿

她转世过了。不言的声音冒出来。

柳西燕刚想卖个关子,就被不言给拆了台,怒道:不言,你能不能闭嘴?

不言轻哼一声:你说闭嘴就闭嘴,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灵玉愣了愣:转世

对了,怀素的年代,距今已有几十万年,就算柳西燕一口气达到合体圆满,如今也该寿终了。可是,为什么柳西燕转世了,看起来和前世没什么差别?容貌是不太一样,但性情方面,如出一辙。而且她的自我认知,好像根本没有障碍。

那个柳西燕先天资质不行,到炼虚就爬不上去了。不言感觉到她的疑惑,解释道,所以,她在主人的护持下转世了。这一世的先天肉胎很好,才能一口气到合体圆满。不过,大乘的希望看起来不大,说不定还得转世。

柳西燕拉着个脸:不言,你什么意思?

我在给主人解释你的情况呀!不言的语气很无辜。

呸!柳西燕毫不客气地道,你省省吧!难道不是在嘲笑我还得转世?

哟,你听出来了?不容易

灵玉的心思根本没放在他们的斗嘴上,她满心都被不言刚才说的话震惊了。

转世重修她知道,但是,转世之后,自我不都会改变的吗?比如天随真人,他成了孟天玑,跟原本的天随真人并不相同,大概也就保留了五分相同之处,为什么柳西燕转世,看起来和前世没差别?她仍然用着柳西燕这个名字,足以说明她的自我没有改变。

那么她呢?难道她和怀素也

灵玉的脸色有点难看。

既然醒了,出去逛逛?柳西燕问。

灵玉抬起头,不错眼地看着她。

柳西燕双手抱胸,在她的注视下坦然无惧,甚至带有一种嚣张。呵呵,这么弱的主上,真是难得一见啊!上辈子被她欺负够了,这辈子怎么也要讨一点回来

灵玉僵硬着点了点头。

她从床上下来,身躯站直,活动了一下手脚。

身体没什么问题,伤势比她以为的要轻。喝了刚才那杯茶后,元神也舒服了很多。不愧是大乘传承,想必柳西燕出了不少力。

她理了理衣衫,打开门。

阳光绿树,风格简朴的宫观,在清脆的鸟鸣声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悠然。

她踏出门,目光缓缓移动,看着眼前这一切。

柳西燕跟在她后面出来,向旁边指了指:喏,看风景从这里出去最好。反正没人拦你,随便看吧。

灵玉站了一会儿,好像考虑好了,慢慢踏下台阶,往柳西燕所指的方向走去。

她没有问这是哪里,因为不用问也知道。

丹霄观。这里是明尘界丹霄观。

回避了那么久,她到底还是来了这里。

灵玉不知道该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这一切。她一步步地踏出去,好像真的只是来参观似的。

沿着小道出去,视野开阔起来。

大片大片的花树,花瓣在风中飞舞,蜿蜒而过的溪流,静静流淌向远方。

这一切明明从未见过,却熟悉无比。

这些东西,她在梦里见过。

一些穿着素色道袍的弟子,看到她,停下脚步。那些年轻的弟子,眼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好奇。

灵玉仿佛什么也没看到,继续往前走。

这是观主?

对啊!

没想到还能看到观主

这是什么话?只要你在丹霄观,总有一天会见到观主。

对谈的是年轻的弟子,修为在化神以下。像这样的弟子,在丹霄观内,应该只能打杂吧?

灵玉扯着嘴角,露出一点笑容。

没想到她有一天也能混成这样,被人用这样崇敬的目光注视着。

呀,观主出关了吗?

应该是吧?听说观主闭关了万年有余,可真长啊!

这些弟子并不知道,他们的观主并不是闭关,而是转世了。眼前这个观主,不是那个神通广大,令百界臣服的丹霄帝君,而只是一个炼虚期的小修士。

没错,炼虚期在丹霄观,只能算是小修士。

灵玉自己在无梦山混了这么长时间,无梦真君门下,合体期不多,炼虚期却不算什么。

无梦真君这个迈入大乘才十几万年的后辈尚且如此,比他资格老实力强的怀素门下,炼虚修士就更不值钱了。

而现在,她这个炼虚期的小修士,却被他们当成自家观主那样崇拜着。

灵玉茫茫然往前走,没有半点迟疑地找到一座小亭。

她在小亭栏杆坐下,抱膝看着花树掩映下的溪水弯流。

不言。许久后,她低哑出声,我是不是不能离开了?

不言的身影出现,由虚化实。胖乎乎的小身子,粉团团地趴在她的身上。

你还想去哪里?

灵玉怔怔地答不上来。她觉得自己还在做梦,并没有醒来。

脑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茫然过,连活着都变得不真实。

既然柳西燕转世后能回归,那么怀素更不用说了吧?

如果最终还是会变成怀素,那程灵玉这辈子算什么呢?只是一个迷梦吗?

为什么你这么抗拒成为主人呢?回到丹霄观,不言说话随便了很多。以前的他,都会称呼怀素为主人的前世,免得引起灵玉不快。

灵玉不免要想,是不是在不言的心里,他的主人始终只有怀素一个,她只不过是一个过客,怀素暂时蛰伏的身躯?

灵玉摇头:不管我抗拒不抗拒,最终都要成为怀素的,对不对?

对!不言这一次没有顾忌她的心情,为什么你不愿意试着去接受主人?也许回归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

灵玉没有摇头,也没有说话。

意识到自己回了丹霄观,她原本激烈的反抗意图,好像被一盆冷水给彻底拨熄了。

她不知道自己反抗的意义在哪里,命运根本不受她的控制,就这么不可控地滑向深渊。

不言也没有再说话,就这样陪伴着她,静静地吹着风,看着风景。

灵玉想起了很多事,曾经模糊的梦境,一点点变得清晰——来到丹霄观,怀素的一切,不再只是一个离她很遥远的梦,而是切切实实的存在。

这个亭子,这条小溪,这些花树。

这些曾经在梦里,而现在她的眼前。

回归怀素吗?她闭上眼。

快,去梦阁!仙娥第一次露出这种惊慌的表情。

阿碧和翠羽急忙忙地听她的号令去了。

怎么回事?蔚无怏飞掠而至,落了下来。

仙娥看到他,用一种不敢相信的语气说:剑君被带走了!

什么?蔚无怏眯起眼,被带走?谁带走的?带去哪里?带走他的人什么修为?

仙娥把刚才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她察觉有客,而且客人修为不低,便赶到前头来,帮忙接待。徐逆如今炼虚了,客人修为高的话,阿碧和翠羽就镇不住场子了。

刚刚赶到,外面响起声音:北极上真宫门下,楚天一求见!

仙娥怔了一下,北极上真宫?不会吧?北极上真宫在整个人界,都是顶级大宗,她知道紫霄剑派是北极上真宫传承的分支之一,徐逆应该和那位紫郢天君有点关系,但北极上真宫怎么会亲自找上门来呢?而且对方的修为比徐逆高得多。

话音方落,便有一名紫袍修士从外面长驱直入。

徐逆看到此人,目光一下子定住了。

他不言不动,既没有起身相迎,亦没有出声回话。

对方看到他,同样定住了。

那一刻,仙娥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明明这两人从相貌到年龄完全不同,但给人的感觉格外相似。

然后,她就看到这紫袍修士一拂袖,单膝跪了下来:弟子楚天一,见过剑尊!

那一刻,仙娥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剑尊,这个称呼她听说过,人界这么大,称剑君的很多,称剑尊却只有一人。

剑道至尊,北极上真宫之主,紫郢天君!

这人认错了?这是仙娥浮起来的第一个念头,但她很否决了。不可能吧?看此人形貌,定是北极上真宫修士无疑,且他修为极高,应当不是炼虚,而是合体。

无梦山时常有合体修士出现,对方没有遮掩,判断修为不是难事。

北极上真宫的合体修士,怎么可能随意向他人下拜?而且还自称弟子!

仙娥心中浮起一个荒谬的念头,裹足不前。

然后,她看到徐逆皱了皱眉:我不是你的剑尊,如果无事的话,请出去吧。

楚天一抬起头:剑尊,弟子好不容易寻到您。外面危险,还请您先回北极上真宫。

徐逆不为所动:我说过了,我不是你的剑尊。

剑尊!楚天一道,天底下紫郢剑只有一把,您不是剑尊,又是何人?

徐逆没有回答。

楚天一又道:情势所迫,弟子不得已为之,剑尊,得罪了!

他说完,起身一拂,竟然就这么裹了徐逆,从初心居纵剑而出。

这变化太快,仙娥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蔚无怏听她所说,目露怀疑:剑尊?这人的意思是,他是紫郢天君?

应该是的吧?仙娥的声音充满不确定。

蔚无怏还没想出个究竟来,那边阿碧回来,急急道:婆婆,真君不愿意见我们,说是各有福缘,不必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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