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血与火中的司马焦其实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他只是感觉到胸口那毛茸茸的一团动了动,觉得她应该是害怕的,才伸手按了一按。

她说了什么他听不到,他只在她那里感觉到了一种没有感觉过的情绪,似乎并不是特别害怕,而是一种有些酸软的情绪,令他被杀意完全浸染的混沌思绪恢复了一点清明。

他摸了摸这软乎乎的一团,温热的身体,忽然让他想起之前几次,抱着她休息时的感觉。他许久许久没有睡着过,闭着眼睛也得不到片刻宁静,但是抱着她躺在那里,世界就突然变得安静了些,没有那么喧闹,她时常弄出一些小动静,也并不惹人厌烦。

他需要浸泡寒泉来遏制身体里的灵火,所以身躯常年都是冷的,她却不同。哪怕现在,他因为身体里的灵火太过强大,已经将血液都燃烧起来,变得比一般人还要身体炽热,他也还是觉得冷,骨子里的冷。她不同,依旧是那样温温的,软绵绵的。

司马焦在这一刻,忽然不那么想让她陪着一起死了。

“算了。”他说。

廖停雁听到了,司马焦的声音不大,她也不知道他这一句“算了”到底是什么算了,只发现他忽然撕开本就血肉模糊的手臂,洒下一片鲜血。他的血已经从红变成了金红,灼热的温度也越来越高,洒出去就是一片接一片的大火。

大火猛然再度升腾,隔开了那些伤亡惨重的庚城仙府修士们。

“他要走!拦住他!”师千缕还是反应最快的那一个,几乎是在司马焦动作的一瞬间,他就喊了出来。

可惜,他们并没有人能拦住司马焦。

廖停雁感觉司马焦在往地上坠落,像一团燃烧的火从天上坠下来。他砸在地上,砸坏了一座金瓦红墙的高楼。楼内还有人躲着,被吓得尖叫连连,司马焦扶着废墟站起来,没管那些吓得不轻的人,径自提气离开。

他的速度仍然是很快的,像风一般掠向远方。每每有血落在地上,都会很快燃烧起来,廖停雁觉得他这个人也很快要烧起来了。

他真的很厉害,之前就受了伤,还能坚持这么久,仿佛没有痛觉,廖停雁觉得如果换成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但她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打算,之前明明是准备和那些人同归于尽,现在看来怎么又改变了主意?

祖宗的想法,真的很难捉摸。

司马焦停了下来,靠在一棵树干上仰头喘息,捏着水獭的尾巴,把她拎了出来放在一边。他们身后的树林里窸窸窣窣,有什么东西来了。

廖停雁扭头看到了那条熟悉的黑色大蛇,它钻出树林游了过来。

司马焦看都没看,仿佛知道是大蛇来了,对廖停雁说:“你跟这蠢货一起走。”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廖停雁这时候应该问一句:“那你怎么办?”但是她没问,因为这问题的答案很明显,那么多电视剧剧情摆在那,类似的能找出来一百八十场。他是准备留在这里吸引火力,让她和大蛇赶紧跑,毕竟他看上去真的命不久矣,而且留在那边的火海不可能永远挡住那些人。

“我拦着他们,你快走”这样的剧情,仿佛也应该出现在男女主角之间。廖停雁的心情很复杂,一时没动弹。

蠢蠢的大蛇不知道怎么过来的,但它今天的智商也没在线,见到他们很是兴奋地溜过来,把他们绕了一圈,它还顶着浑身沾血的水獭,昂起脑袋,伸出蛇信在司马焦的手上舔了舔。然后它就被烫嘴的血烫地嘶嘶叫。

司马焦踢了它一小下,又很厌世地骂了声:“滚吧。”

他坐在这株平凡的树下,一副自闭的样子,被他靠过的树干留下了被烧焦的痕迹。大蛇和廖停雁都有些修为,并且喝过他的血,不怎么害怕他身上的热度,这会儿大黑蛇还在他身边盘着,犹犹豫豫的样子。廖停雁也没动弹。

司马焦就又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我都不准备杀你了,连逃都不会逃吗。”

廖停雁忽然感觉身体一热,整个人一重,就变回了人形,坐在大蛇脑袋上。她愣了下,看着自己的大胸长腿和长裙,讶异道:“不是说三个月吗?”

司马焦:“骗你的,只能维持几天而已,你要是很想变回来,就会变回来了。”谁知道她好像还对那个水獭的样子挺满意的,效果额外多维持了半天。

廖停雁想起来这不是祖宗第一次骗她玩了,顿时恶向胆边生,有种带着他的宠物赶紧走,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等死的冲动。

不过,她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她把司马焦隔空搬到大黑蛇身上,自己飞在黑蛇身边,摸了一把它的脑袋,“兄弟,用你最快的速度,向前跑,我们应该逃命了。”

大黑蛇虽然智商不行,血统寻常,但好歹是被司马焦养了几百年的,整个都变异了,比一般妖修都要皮糙肉厚,速度也很快,快成一道闪电。廖停雁打起精神飞在它身边,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休息那么好,养精蓄锐,就是为了这一场速度与激情。

司马焦略有些诧异,他没想到廖停雁会这么做。

“你带着我一起逃?”司马焦语气怪异。

廖停雁:“对啊。”

司马焦:“你很想死?”

廖停雁:“其实不太想。”

司马焦:“你带着我不就是找死吗,你应该没这么蠢吧?”

廖停雁心里叹了口气,“这不是蠢,你救过我,我总要报答的。”

“您老人家能不能有点求生欲,告诉我们现在逃到哪里才比较安全?”

“哪里都不安全。”司马焦躺在蛇背上,语调随意,“既然你们不走,待会儿他们追过来,把你们杀了,我再杀了他们,给你们报仇就是。”

哦哦,那您的逻辑还挺圆满呗。廖停雁发现了,跟精神病人讲这个没用。

要是只有她自己,垂死就不挣扎了,但多了个司马焦,她就只好再努力一下。他们在崇山峻岭里飞驰,黑蛇只能在地面上游走,廖停雁自己飞没给它增添负担。司马焦好一会儿没说话,廖停雁发现他闭着眼睛,胸口都没起伏了。

不会死了吧?

她犹豫着是不是先停下查看司马焦情况的时候,眼前忽然一亮,她们冲出森林,面前出现了一个湖泊。湖边有栋小木屋,木屋旁的小船上还坐着个戴斗笠的人在钓鱼,场景闲适又放松。湖光和水色都带着浅淡与朦胧,令人不由自主心平气和。

廖停雁:啊,这是闯入了别人的地盘了。

钓鱼的人没有转头,声音不大不小,但让廖停雁听得清清楚楚:“既然有缘来了,便不要急着出去了。”

廖停雁被人拽到了后面。刚才躺在大蛇身上半死不活的司马焦站起来走到前面去了,用警惕厌恶的目光看着那个颜色浅淡的背影。

廖停雁:……这祖宗是看到威胁就求生欲暴增,瞬间回血的体质吗?不是快死了,怎么又能站起来。

她有点怀疑司马焦是不是又在骗人,他其实根本不会死。

“孩子,看来你还记得我。”垂钓的人转过身,脸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老爷爷式和蔼笑容。

但司马焦的表现就不那么友好了,他沉着脸,“果然是你。”

廖停雁:谁?

斗笠摘下,露出一个光头。廖停雁在他身上的灰色僧袍上看了看,又看到他戴着的佛珠串,原来是位僧人。

她想起来之前听说过的八卦,就是司马焦从前很小的时候搞事情,上任掌门请了上云佛寺得道高僧来教育他,还给他起了个’慈藏‘道号的事。难不成就是面前这位?

修仙世界诸位的年纪,真是比司马焦的心情还难以分辨呢。看这位高僧,长得这么年轻水灵,斗笠一拿下来,都感觉被佛光普照了。

高僧瞧了廖停雁一眼,对她露出了个慈祥的笑容,仿佛听见了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不是,你们这些人都是有读心术外挂的?

司马焦直视着这和尚,身上杀意浓重起来,“你是来杀我,还是来救我?”

高僧说:“杀人亦或救人,都有可能。在那之前,我需要解开一个问题。”

“哦?”司马焦脚下出现了火焰。

高僧微一摇头,并不怕他搞事情:“不过,这个问题,不是由你来回答。”

他的眼睛由黑色变成了琥珀色。廖停雁只觉得被那双眼睛一看,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等她突然清醒过来,见到司马焦倒在地上,黑蛇盘在一边睡着了。瞬间干倒两个。

廖停雁:高僧牛批!高僧厉害!

“看来是真的伤得极重了,这种程度都能压制他。”高僧感慨一句,又朝廖停雁一笑,上前拖起司马焦,“请你跟我一起过来吧,还有事需要你帮忙。”

廖停雁跟着他一起走向那栋小木屋,看着高僧把司马焦放在了木屋里唯一一张木床上。那床应该没人睡过,只铺了一层寒酸的稻草。

“请坐,喝点水吧。”

廖停雁坐下喝水。

高僧坐在旁边,和蔼的好像一位老爷爷,温和问道:“你是魔域的魔修吧。”

廖停雁捂住嘴没让自己把喝下去的水喷出来。

“???”

“我?我是魔修???”

高僧大大:“……你看上去怎么很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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