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渡抱臂靠在门边。

他说:“你想说就行。”

没有恼羞成怒,没有抱怨痛恨,平静又坦然。

对他这种反应梁思容没感到意外,对他笑了下:“你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

某种程度来说,梁思容和陆南渡是同种人。

他们容易封魔,负面情绪偏激,也是最会装的那种人。但同时这种人也最心狠手辣,对待过去,一旦舍弃就是真舍弃。

除非真的放不下。

这个世界会让陆南渡回头去找的,估计也就江汐一个人。

“阿渡,你是聪明的。”梁思容说。

不然也不会在刚才得知陆老爷子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理智又平静,完全没怀疑到陆老爷子身上。

“其实你早就能猜出是我,”梁思容看着他,“只不过一直没怀疑到我身上。”

与其说没怀疑到她身上,不如说是陆南渡不愿。

这八年来他刻意避开了她,就算最有可能的就是她。

而她笃定陆南渡在明确幕后人是她的那一刻,他就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就是他知道面前对他好的人,便是当年欲伸手将他推入地狱的人。

梁思容问他:“你恨我吗?”

陆南渡还是靠在门边,他直视梁思容眼睛,坦荡摇头:“不会。”

“即使这些年阿姨对你的好都是假的?”

陆南渡开口:“你对我好的时候我不知道是假的,所以没什么感觉。”

他仍看着她眼睛:“不过我知道如果是假的,你应该比我难受多了,对着一个人虚情假意这么久,很累吧?”

“这倒还好。”她转过头,视线重新投向雨幕。

细雨连绵,阴冷入骨。

她说:“可能拖了小笛的福吧。”声音难得的有了丝落寞。

身后的陆南渡面不改色看着她侧脸。

梁思容脸色却已经恢复如常,回过神来:“先不说这个了。”

她转身在旁边躺椅上坐下,雨丝在脚边落下细绵一片水雾,她看了眼门边的陆南渡:“过来坐吧。”

陆南渡瞥了她一眼。

梁思容仿佛还是以前任何一刻的梁思容,温和娴静。

几秒后他肩膀稍使力,站直了身体,朝那边走去,跟梁思容隔着一张桌子在旁边椅上坐下。

原本应是梁思容先开口。

陆南渡却先问了,他稍弯脊背,敞着腿,两胳膊曲着杵在腿上,只留给梁思容后脑勺和侧脸。

挺鼻薄唇。

梁思容听见他问:“你知道楚杏茹是跳楼自杀?”

雨势虽小,雨声嗡鸣。

梁思容手上戴着玉镯,她温婉眉眼眺望不远处青山。

“很抱歉,”她说,“我知道。”

背对她的陆南渡闻言点点头。

八年前那场谋杀,杀手有无数种处理掉他的方式,秘密的,无声的,可他偏偏选了最引人耳目的一种。

将人从窗口扔下去。

只不过这个替死鬼是陆恩笛。

但这也能充分得知杀手是故意将人从窗口扔下去的,原因无他,就是因为陆南渡恐惧窗口。

而杀手向来都是满足雇主要求,拿着血钱,做着最周全的服务。

知道他恐惧窗口和坠楼的人,不是杀手,是梁思容。

就算他死,也不会让他好过。

她很清楚怎么让当年还素未谋面的小子即使死也死得不痛快,最惨烈的方式不是尸首分家,也不是挣扎慢慢死去,而是让他死前一刻感受心魔的凌迟。

即使可能只有短短那么几秒吧,但也够了。

陆南渡点头后没再说话,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答案,或者说这是他一早便清楚的。

只不过多问了一句。

往后陆南渡没再多问过。

梁思容却不需要他回答,兀自说下去:“不过我想杀你,不是因为你母亲。”

她用最温婉的那副长相,云淡风轻说着杀一个人。

仿佛杀一个人只是吃一顿饭。

意外的是陆南渡竟然还会回应她,他嗯了声。

梁思容脸上大概有一秒诧异,但也只是一秒,很快脸上的讶异无影踪,还是平时那副好脾气模样。

她说:“毕竟人不是长情动物,至少我不是,从没种粉蔷薇那年起,我对你父亲就没什么感情了。”

决绝果断。

“至于我为什么后来还会生下恩笛,”梁思容说,“原因很俗套,我想是个人都能想到吧,陆家家大业大,我的家族想拿到好处。”

梁思容不是独生子女,上面还有个哥哥,父母早已在南方小城安享晚年,但哥哥不是。

当年刚嫁进陆家那会儿梁思容虽对陆恺东有情愫,但也是因为她的身世背景对陆家有用,陆家才会答应这场联姻。

只不过那时的梁思容抱的不是利益心思,而是一腔爱意。

她性格虽温柔,但骨子里并不优柔寡断,得知陆恺东那些风流事后,三两下断了情愫。

嫁已经嫁了,梁思容也没什么后悔的,重心放在了别的地方,总该捞点好处的。

就是陆恩笛生下来后性子不像陆恺东,反倒像她,但像也只像了皮毛,陆恩笛骨子里比她多了优柔寡断。

陆恩笛一颗心是干净的。

这些不用梁思容明说,陆南渡一清二楚。

“所以当年很抱歉,”梁思容说,“你回来只会挡了小笛的路,我会给他清除障碍。”

对梁思容来说,陆南渡不过一个障碍。

“所以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陆南渡稍侧眸看她。

梁思容目光也从远山收了回来,看向他:“嗯?”

“让我多活了十七年?”他说。

陆南渡出生梁思容是知道的,她完全可以选择让他幼年夭折,但她没有。

“是啊,”梁思容笑了下,第一次表面显出些内里的心狠手辣气质来,“没威胁的东西我不会去动。”

她说:“后来你再乖一点,没闹着回陆家,也就没有那些事了。”

陆南渡脸上不带表情,深眼窝下视线冷淡而安静。

带着一股冷傲。

他说:“陆恩笛死了,这对你来说,就单纯是‘那些事’而已?”

这是他第一次对梁思容露出这种表情,梁思容有些意外,没想他连自己想害他这件事都没生气,却因为陆恩笛生气了。

“小笛果然讨人喜欢啊。”她喟叹一句。

说完她唇角挽起一个柔和的弧度,目光落在虚空:“我也喜欢。”

“所以我替他帮那个不听话的东西杀掉了。”

陆南渡安静着,他知道她口中不听话的东西是谁。

梁思容声音柔软无辜,低眸看着自己漂亮纤细的十指。

“他凭什么杀小笛呢?我的小笛是他不配动的,他不配。他早就该死了,我多留他活了八年,半个月前才杀了他,我是不是已经很仁慈了?”

梁思容皮肤很白,此刻加上她表情话语,浑身透着股病态。

陆南渡面无波动,也不打断她。

她说的便是那个杀手,当年将陆恩笛推下窗口的人。

梁思容说:“你一直觉得小笛是被错杀的吧?”

说完她顿了下,看向陆南渡,笑了下:“不,应该说是在这之前一直认为小笛是被错杀的吧?”

是,陆南渡以前是这样认为的。

梁思容说:“不是的,他是故意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南渡没回答她。

梁思容根本不需要他回答,她是:“他只是不喜欢陆恺东的儿子。”

果然,陆南渡想。

“阿渡,”梁思容说,“你也不用觉得我不忠贞,我说过了我不是长情的人,你爸爸养他的小雀儿,我找个戏水的情人,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不远处的山似乎更朦胧了,轮廓仿佛隐入云间,一片迷蒙。

“而至于你为什么还能好好活到现在,”梁思容说,“你该感谢陆恩笛和你爷爷。”

是他们救了你,在后来的日子里护你周全。

她说:“而不是感谢我。”

雨幕棉絮一般,像有人在哭。

“我啊,”她叹了声气,“懒得再对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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