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秋“嗯”了声,说:“无论如何,现在还不是你回江州的合适时候。”

“但我放心不下你,四叔。”段岭说,“不如让武独跟着你回去吧。”

段岭可以忍受与武独分离几个月,只要李衍秋不出什么事就行。

李衍秋缓缓摇头,答道:“回去以后,就是四叔的战场了。你不必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回去以后,李衍秋就要直接面对牧旷达与蔡闫了。

“牧旷达从西川带来了不少人。”李衍秋说,“皇后是他的妹妹,朝中党争严重,关键位置上,安插了不少他的人手,须得以最快三个月,最慢半年的时间,将这些人全部替掉,以免诛杀他后,再连带出变故。”

“他一定会有动作的。”段岭说,“昌流君已经被咱们发现了,牧旷达也知道,昌流君被咱们发现了。”

昌流君一旦现身,也就意味着牧旷达的谋反行迹败露。

“根据姚复的消息,昌流君现在还没有回去。”李衍秋说,“姚复已布下天罗地网,不会让他回到江州,这下牧旷达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四叔要布一个局,这个局揭开的时候,你就可以回来了。”

什么局?段岭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但李衍秋既然没有说,他也没有多问。

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李衍秋要把蔡闫和牧旷达一起给解决了。

“饭菜凉了。”李衍秋说,“武独,让郑彦热一热吧。”

武独应了声,进来撤出冷菜,李衍秋生活并不求奢,大多数时候只是就着冷菜吃了。

“四叔。”段岭虽然不想说,但还是忍不住说道,“答应我,不要冒险。”

李衍秋微微一笑,答道:“放心吧。”

不多时,郑彦把热过的饭菜送了上来,李衍秋就像什么都没说过一般,又问起邺城的事来。

“我在路上听到百姓议论。”李衍秋说,“都道你治理河北,做得很好。”

“都是费先生的功劳。”段岭答道。

李衍秋赞许地说:“会用人,也是一种能力。”

段岭不好意思地笑笑,与李衍秋说了几句,心里却总是翻来覆去地在想,李衍秋要布的是什么局,能把牧旷达与蔡闫一起铲掉。

丞相勾结太子叛变?抑或是把伪造假太子身份的罪名,推到牧旷达身上去?段岭越想越有可能,朝李衍秋望去。

“明天动身的话。不必来道别了。”李衍秋说,“省得四叔又临时改变主意,把你抓回江州去。”

段岭笑了起来,不片刻又红了眼眶,放下筷子,走上前去,靠在李衍秋身边。

“武独,你留下来一会儿。”李衍秋说,“若儿没事的话,就回去歇着吧。”

段岭知道李衍秋有话要吩咐,便自己回了房。

当夜狂风大作,段岭足足等了大半夜,直到武独回来,坐在榻上换靴子,才朝武独问道:“那些话,四叔都问过你了?”

“以前就反复问过许多次了。”武独答道。

“今天说的什么?”段岭又问。

武独抬眼,看了眼段岭,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说的什么?”段岭忙追问道。

“让我照顾好你。”武独说,“都是些起居饮食的事。”

段岭这才点了点头。

李衍秋应当是与郎俊侠对过口供,那么接下来,自己回邺城时,首要的是与耶律宗真取得联系,尽力获得牧旷达与韩唯庸勾结的证据。

翌日,段岭起来时先去朝姚复与李潇道别。姚筝依旧是那模样,爱理不理的,不知昨天是否在郎俊侠处碰了钉子。

“四叔他说……”

“他今天起得比你早。”李潇答道,“先一步回江州去了。”

“啊?”段岭没想到李衍秋已经走了。

姚复留他吃过早饭,亲自将他送出城来。临走时,李潇给段岭准备了四车吃的用的,又让一队足有千人的淮阴军护送,加上段岭自己的手下,足有近两千人。

李潇把段岭送到城外,拉着他的手,低声道:“若儿,除非你姑丈派郑彦送信,让你回去,否则不要贸然回来。”

段岭自小无母,虽与李潇也不曾说几句话,姑侄之间却天生有种亲近感,便忍不住与李潇抱了抱。

“乌洛侯穆呢?”段岭又问姚筝。

“大早就跟着四舅走了。”姚筝答道。

段岭只得上车,依依不舍地与淮阴侯一家道别,沿着北路回去。

寒冬腊月,一轮|暴风雪过去,北方的路封了不少地方,幸而近日天气放晴,反而好走了些。段岭来到定军县中,收编了在此等候的余下的河北军,出门已近大半月,邺城连军队都没有了,只不知道变成什么样。

秦泷被押回江州,回去后还得重新安排任命河间城守将。

冬天一来,河北变成千里雪原,当邺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段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家了。

他催动奔霄,冲出了队伍。

“喂!”武独忙策马追上来。段岭放慢些许,两人并肩在雪原上驰骋,茫茫平原上,天大地大,顿生自由的感觉。

“回家了!”段岭朝武独笑道。

淮阴再好,不过也是别人的家,只有这里,才是自己的家。武独从背后赶上,一跃踏上马背,飞扑向段岭,落在他身后,驾驭奔霄,与他纵马入城去。

“太守和校尉回来了!”

“见过太守。”

“太守大人,您可回来了!”

段岭带着一身雪进府,武独还在外头抖披风,众人忙围过来。林运齐说:“可等得好苦!每日提心吊胆的,四万难民呢!”

“又有人来了?”段岭讶异道。

段岭把军队全带走,在城里的人可是怕得不行,四万多难民,闹起事来可不简单。但有费宏德在,收拾这些人,根本就是小事一桩。

费宏德正在厅堂内侧位喝茶,云淡风轻地朝段岭点头。沿途段岭见城内一片安宁气氛,显然没出什么事嘛。

“办完了?”费宏德问。

“办完了。”段岭点头。官员们不等他叫,便纷纷进来了。

“十日前,我派人去河间调兵,秦将军擅离职守,如今河间实在乱得很。”费宏德说。

“不碍事。”段岭说,“待会儿让武独带人去接收了,重新指派一名副将。”

段岭离开的这些时日里,城中又多了来投的一万多人,总数竟有接近四万,费宏德略施小计,从流民中选出些人来,组成民兵队,让他们互相检举,互相管束,又把人分了三六九等。

一时间难民们全部忙着内斗去了,自顾不暇,便难有心思对外。

“主公既然回来。”费宏德说,“便可将此条废了,责我一番,罚我一年的月钱。”

段岭哭笑不得,说:“当真难为先生了。”

费宏德刻意唱了个黑脸,让段岭唱白脸,段岭便派人前去宣布废去临时条文,反正现在军队也回来了,凡事都可解决。

武独抖完雪,进来说:“我这就派人去河间走一趟。”

“过几天再说吧。”段岭答道。

“须得尽快解决,河间守城官的人选你想好了没有?”武独说。

“就孙廷吧。”段岭说。

孙廷一怔,忙道:“太守大人,属下只想跟着您办事。”

“不打紧。”段岭又说,“非常时期,你替我先把河间稳下来。”

段岭本想把述律端也给孙廷派过去,但述律端应当不愿离开自己,便暂时先把河间交给孙廷打点,又说:“须得麻烦费先生,帮我看住河间一段时间。”

“不妨。”费宏德答道,“能帮上忙,自然乐意。”

武独说:“那便一起过去看看吧,反正两城离得也近,不到一天脚程便到,现在出发,夜里正好抵达。”

于是段岭让林运齐起草文书,秦泷擅离职守,包藏祸心,逃离河间,被武独派兵抓住,送往江州审判。如今河间城由孙廷暂时担任守城官。又想着什么时候把县令也调回去,换上这边的手下人,方便管辖。

费宏德得了文书,与林运齐一同去河间宣读,孙廷便简单地收拾行装出发,剩下的,段岭吩咐人再打点好后,与费宏德的所用之物为他们一同送去。以十天为限,费宏德帮他收拾住了,再一起回来。

秦泷虽在河间有一定的威信,但人已经被抓了,他的那群山贼帮想必也没剩几个,让费宏德去收买人心,段岭是放心的,问题不大。

外头施戚正在清点淮阴送来的东西,吓了一跳,跑进来朝段岭说:“太守,这么多金子,你们从哪儿打劫来的!”

“说什么呢。”武独斥道,“这本来就是太守的家当!”

“里头有多少钱?”段岭自己一路上不方便,没去开箱。

“足足一万两的金条!”施戚说。

段岭险些碰倒了桌子,大叫道:“什么?一万两?!”

施戚转身出去,拿着两根金条进来,敲了敲,叮叮作响。段岭突然就觉得似曾相识,十分讶异,看武独。

“这是潼关的?”段岭问。

“像是。”武独答道,“怎么在……罢了。”

两人对视片刻,段岭想起姚复与西凉的关系。这几十箱金条,走的时候已交接给新任潼关太守,牧旷达应该不敢动,那么是李衍秋派人去起出来的?

施戚带人清点东西,武独却说:“这可是太守的,不是官库里的,你别乱来。”

施戚忙道知道,就是看看,见见世面。

反正邺城的官员也像是段岭的家臣,除了林运齐之外,府里的事,段岭一向不怎么瞒严狄、王钲与施戚三人。开箱后,段岭便一人分了一根金条,让他们去兑成银两花用。再让施戚拿八十两黄金,派人追上费宏德与孙廷,让他们拿到河间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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