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铎没有接话,只是安静等候蔡闫的指令。

“先把影队派出去。”蔡闫说,“看情况,应当用不着乌洛侯穆了。”

“用不着了。”冯铎说,“邺城的情况非常凶险,流民成群结队,占山为王,武独分|身乏术,顾王山一个,必定顾不过来,咱们只要收买几个城中卫队的人,让他们随时报知动向,除掉王山,非常简单。若城中动不了手,把消息卖给元人,让他们顺手解决掉就是了。”

“不不不。”蔡闫说,“万万不能让他落在元人手里。”

冯铎只得答道:“是。”

“去办吧。”在蔡闫的眼里,杀掉段岭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了。临了,他又想起来,说:“把武独也除掉,要确保他俩都死了。”

冯铎躬身告退。

蔡闫不知道为什么,再见到段岭时,心里生出一股恐惧,那恐惧是他先前已经遗忘的。必须尽快除掉他,否则假以时日被他坐大,就再也收拾不了了。

二更时分,天下第一摊的老板要打烊了。段岭头昏脑涨,暗道幸好今夜前来与黄坚等人聚了一聚,否则自己有太多的细节与遗漏,一定会出状况。

“那人事擢升怎么办呢?”段岭问。

“交给功曹去办。”黄坚说,“能下放的事情,全部下放,否则只有你一个,不是三头六臂,绝顾不过来。”

“好的。”段岭现在感觉到,知人任人,当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若按照自己在潼关的作风,忙到死也未必收拾得过来。秦旭光又嘱咐道:“你须得善待他们,保证这些人忠诚于你就是了。至清无鱼,至察无徒,贪污受贿的事,只要不动摇到根基,睁只眼闭只眼,就放过了。”

段岭知道秦旭光实在是不避嫌,就这么与自己说了,毕竟大家来日将会是同僚,若记在心中,参上一本,秦旭光将吃不了兜着走。

但因自己信任他们,把借粮之事告知,秦旭光也就欣然说了这些话,作为回报。这种信任的感觉,令段岭觉得很好。

“打烊了。”段岭说,“撤吧,来日不管是外放还是入翰林院,大伙儿空了都来看看小弟。”

黄坚说:“不出一年,你必定是会回来的,只要一切上正轨,断然没有让这种人才在邺城守一辈子的理。”

众人都笑了起来,各自告辞,约定书信联系。段岭预感到需要求助的地方还有很多,自己外放到邺城,对黄坚等人来说是好事,毕竟他们在朝中。而自己若在邺城有所发展,各自都有个照应,只要不党同伐异就行。

段岭下得楼来,却见武独与郑彦在对坐喝酒。

“怎么你也来了?”段岭说。

“明日只怕不得空。”郑彦说,“先来送送你们。”

黄坚等人打过招呼,便自行离去,剩下段岭、武独与郑彦三人。武独牵着马,走在二人身边,郑彦摸摸奔霄,朝武独说:“今日听见他们说,河间校尉之职,明天就会下来。”

武独点头,沉吟不语,郑彦又看看段岭,说:“你今天毛遂自荐,跑那么个偏远的地方去,实在大出我意料。”

段岭与郑彦相对而立,段岭隐约感觉到郑彦仿佛猜到了什么,武独必然不会告诉他真相,这些事要说,只能由他自己来说。

“你不喜欢太子?”郑彦问。

“郑大人。”段岭笑道,“这话哪怕是真的,我会告诉你么?莫要给我下套。”

郑彦也笑了起来,知道段岭已经明确地表态了,他眯起了眼。

“我这里有一封手书。”郑彦朝段岭说,“抵达邺城后,若有难处,凭这封信,可送到淮阴给姚侯,他看在我的面上,会来帮你。”

段岭接过信,说:“谢了。”

“是陛下的吩咐。”郑彦说,“北方凶险,自己千万当心。”

郑彦翻身上马,策马离开。

郑彦走后,段岭朝武独说:“他怎么突然问到蔡狗身上去了?”

“那夜他听见了的。”武独说,“他已经开始怀疑太子身份了。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在怀疑。”

已是后半夜了,两人穿过静谧小巷,月光洒下,满地清辉,五月间空气清新而美好。

“回去还得去见牧相。”武独说。

段岭一想起就头疼,难得片刻安宁,希望这条巷子永远也不要走到头,他牵着武独的手,慢慢地走着,仿佛世间只有他们俩。

“今天你在御书房里头说的,是真的么?”武独说。

“什么真的?”段岭已想不起来了,沉吟片刻,想起谢宥对武独能力的质疑,说:“啊,是的。”

他转过身,看着武独,武独一身黑色武袍,牵着奔霄。

“我有时候在想,你要穿盔戴甲。”段岭笑道,“一定是个很英气的将军。”

武独低下头,亲吻了段岭的唇,唇分时,武独认真地看着段岭双眼,眉目间有着挥之不去的忧色。

“这一去。”武独说,“你要杀人,你会杀很多的人。杀那些反对你的人、想坑害你的人,要带兵,就得杀乱纪的人,甚至要杀掉有钱人,抢他们的钱,分给百姓。”

“我知道。”段岭黯然道。

“也许会杀得血流成河。”武独说,“你天性良善,我怕你下不了决定。”

“不会的。”段岭叹了口气,说,“我见过太多人死了。”

武独说:“我会替你去杀,你不要害怕,但只有这句话,我要说在前头,凡是该杀之人,你不可手软,否则,后患无穷。”

“好。”段岭点头,说,“我答应你。”

武独这才点头,段岭仿佛忽然认识了另一个不一样的武独,想起了他也会杀人,只是在不必要的时候,他很少去动手。

也许这一次,武独要大开杀戒了,段岭有点不安,但这一天必将来到,去一个毫不熟悉的地方,要最快集权,必定要施展铁腕。

他始终在想这个问题,巷子已走到了尽头,外头有管家等着,朝段岭说:“王少爷,老爷在书房等您,请您尽快去一趟。”

“等多久了?”段岭问。

“将近一个时辰。”管家答道。

时近三更,段岭便与武独匆忙过去,准备今日的最后一场会面。

案上放着两卷任命状,案后还坐着两个男人,虽已是深夜,大家却还很精神,正在讨论邺城施政之事。段岭进来,告罪让牧旷达久等,牧旷达却摆摆手,答道无所谓。

“与你师兄说话去了?”牧旷达问。

“是。”段岭知道无论做什么都瞒不过牧旷达。

“一些经略,还得朝黄坚多学。”牧旷达又朝段岭介绍道,“这位是林先生。”

案后一人名唤林运齐,与段岭见过礼,牧旷达说:“林先生先前追随西川盐铁使任弼升任大人,主管功名考核,想必能为你助力。”

段岭忙感谢林运齐,牧旷达又介绍另一个人,却是个武人,武人朝段岭拱手,牧旷达说:“他叫王钲,是你本家,曾是先帝的随军通判,征北军裁军后,便留在西川,迁都后一并来了江州。谢宥向我举荐,想必是刚正不阿的。”

一个是管擢升的,另一个则是管刑罚的,段岭知道自己身边一定会有牧旷达的人,用什么人,罚什么人,都由牧旷达说了算,否则他不会放心。也怕自己在邺城培养自己的势力,坐大后不受控制。

段岭与两人寒暄几句,牧旷达便朝林、王两人道:“夜也深了,你俩回去歇下,来日有的是时间,与太守相谈。”

林运齐与王钲便先自告退,牧旷达又说:“关起门来说话。”

段岭笑了起来,便上前关了门,房中只有牧旷达与自己、武独三人,一片静谧中,牧旷达说:“你先说吧,徒弟。”

段岭心中忐忑,知道牧旷达对自己的行事一定有很大的意见。

“想找辽人借粮。”段岭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牧旷达。牧旷达听完以后说:“费宏德确实在耶律宗真身边,如你所料,此事可行。”

段岭点点头,又大致把黄坚告诉他的,以及自己的一些想法,朝牧旷达详细解释,最后,牧旷达说:“没有问题,想得很好。你还有没有别的可说?”

段岭知道牧旷达一定要问,自己为什么会自请前去邺城。

“没有了。”段岭说。

“你是新科探花。”果然,牧旷达说,“为什么想去邺城?为什么不先与师父商量?”

牧旷达慢条斯理地说着话,段岭却知道若是一个不小心,答错了话,就将引起他的戒心。事实上此时牧旷达已经对他生出猜疑了,毕竟先前未曾深思熟虑,未与牧旷达商量这么大的决定。

“是我让王山这么说的。”这个时候,武独突然开口道。

“不。”段岭说,“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他示意武独不要揽到自己身上,朝牧旷达说:“想……与他多聚些时候。”

牧旷达设想过这徒弟的许多个回答,却不料最后得到的解释,居然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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