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烦恼

半夏本来厌厌的想睡,一听这个陡然来了精神,一开口,眼睛里放光,活像两只小灯笼,“姑娘今日听戏没有,那个余九莲可真是…………是那什么潘安再世呀。眼珠子一动不知勾走多少魂,真真是个狐狸精一样的人物。来京城唱戏不过三五月,红得吓人,您不信只管去西街口上随便抓个人问问,没有不知道余九莲的。”

“说的什么昏话呢,郡主去街上打听个戏子?也就你说得出口。”白苏笑着就要去拧半夏的嘴,半夏躲开来藏在景辞身后,笑嘻嘻说:“白苏姐姐别不信呐。横竖这戏班子老夫人喜欢,便留在府里头,少说也得住上个十天半个月。改明儿姐姐亲自去瞅瞅,就知道这位九莲公子的妙处啦…………弄不好,一个不小心,真让人把魂勾走,再不来咱们缀景轩啦!”

白苏被气着了,穗子也扔到一旁,要去抓半夏,“你这死丫头,你这张嘴!我这就给你缝起来。”

忍冬笑着将二人隔开,劝道:“二位姐姐好歹等姑娘问完话再闹,难得处在一块说话,咱们姑娘有心事呢…………”

景辞让人戳中了麻穴,提高了声调,虚张声势。“胡说,什么什么心事,也就是闷得慌才找你们说话,不乐意就不说了,睡觉!”

忍冬同白苏相互看一眼,都在弯着嘴角窃笑。忍冬道:“哪能呢,我们姑娘坦坦荡荡哪来什么心事?是奴婢说错嘴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吧。”

白苏也说:“都怪半夏这死丫头打岔,奴婢这正有话要跟姑娘讲。”

“说吧——”

“今日姑娘见了荣二爷,可没吵起来吧?”

硕大一颗夜明珠在景辞手里颠来倒去的玩,她闷闷,心不在焉,“哪能呢?他这人耳根子软,最好说话。”

“那就好,奴婢回来的时候还见着陆大人,怕不是同荣大人撞上了吧…………”

“白苏——”她眼睛盯着夜明珠,突然问。

“奴婢在。”

“你说…………这太监,他还能…………”话卡在这,她又琢磨起来,不肯说完。

白苏问:“还能什么?”

景辞望着她,顿了顿,欲言又止,“就是那个嘛…………”

话说一半,听的人一头雾水,但有半夏一拍手恍然大悟,“噢,那个呀!奴婢晓得的!宫里都说太监是没根的东西,要生儿育女肯定是不行的。不过奴婢从前在宫里听老嬷嬷们扯嘴皮子,说有些个太监,因自己个生成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便阴毒得很,成不了真夫妻,还偏要找女人,有的还有妻有妾一个连一个的娶回去。姑娘——”她越说越来劲,像个好不容易做回老本行的说书人,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太监那东西是用不得的,女人娶回去都是变着法的折磨,那器具聆郎满目花样繁多,一个个的真是…………奴婢听着都浑身发寒…………”

景辞怔怔的,咬着唇不说话。白苏在半夏手臂上拧上一把,怨怪道:“就数你话多,这么爱说去对着墙角说一晚上。”

半夏不服,“姑娘想听我才说的,那时候桂心也在听,你问问她,我说错一个字没有。”这一群姑娘家都回头来看桂心,桂心平日里话最少,忙不迭摆手说:“我就这么听了一耳朵,远没有半夏姐姐记性好,早忘得一干二净。”

景辞却将半夏的胡说八道听进了脑子里,手撑着下颌纳闷,就这这些子老宫娥嘴里穿得神乎其神的话瞎捉摸。“那你们说,太监既没有那个,又是不男不女的,那在太监眼里女人是什么?”

“牲口呗!”半夏想也不想就答,眼看景辞变了脸色,才转而解释说,“瞧瞧奴婢这张嘴,该打该打。奴婢是说,那伺候太监的女人被当成牲口,随意打骂。主子是主子,做奴婢的谁敢把主子当那个看,嫌命长了不是?”

景辞越发沉闷,手里的夜明珠也越捏越紧,看着面前三足连花香炉,低声问:“宫里的太监都有对食?”

“可不是嘛!”半夏兴冲冲地就要抢答,被白苏推了一把,乖乖闭上嘴。等白苏来说:“也不是个个都有,只是…………”

半夏等不及她支吾,抢白道:“只是宫里但凡有些脸面的太监都有啦,要么是宫里头管事的宫女,要么是外头买的良家子,好多还正正经经拜堂成亲。不过呢,这有正经的就有不正经的,宫里头好些人偷偷摸摸的,还有没钱没势的贵主儿为了能得见天颜,让老太监占尽了便宜,也还有些耐不住寂寞的,专找长得漂亮的太监搞在一起,到底算是半个男人嘛…………”

“可见太监都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景辞越听越火,抓着手里的夜明珠便扔了出去,珠子砸在桌上又弹回来,灰溜溜滚到床底。

半夏也让吓着了,给白苏拿食指戳额头,“你呀,说的都是什么呀…………”

半夏委屈,“那我也是实话实说呀。”

白苏摇头叹气,“得了,收拾收拾安寝吧。”便将凳子都搬开,预备吹灯落锁。忽然间听见东边一阵嘈杂,忍冬去问过看院子的老婆子,说是大少爷的院子吵起来,并未说什么。景辞复披上衣服起来,喃喃道:“是大嫂要生了不是?半夏去问问,若真是,那可让我说中了,双喜临门呀。咱们的礼都备好了么?”

白苏道:“都妥妥的备下了,姑娘放心。”

“那我便不去添乱了,若是要生,忍冬你同半夏一块到潇湘苑候着,能帮手的帮手,若是人多事杂,你们便在一旁守着就是。”

两人应声去了,后半夏差了个小丫头回来传话,大少奶奶真要生了,稳婆同大夫都守着呢,保管母子平安。

景辞点头,着白苏赏了那丫鬟一两银子,心想潇湘苑此刻必定人多嘈杂,她去了也是添乱,不如先睡,待明早孩子落地再去道喜。谁知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第二日傍晚,景辞到了潇湘苑花厅时大少奶奶还在床上挣扎。一家子长辈都在,老夫人盘腿坐在榻上手握佛珠,口念经文,大夫人端起茶又放下,二夫人见她来,起身颔首,道一句“六姑娘来了”,可见是最清明的。可怜景煦经过这一天一夜折磨,已是蓬头垢面憔悴不堪,里头叫一声他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次,渐渐声音小了,他更着急,围着屋子踱步。大夫人心焦,扶着额头骂儿子,“好了好了,你别这么一惊一乍的,看得我头疼。妇人家生孩子,头一胎是艰辛一些,往后记着多在家里待着,好好对你媳妇儿就成,这绕来绕去的就尽会添堵。”

景煦绕了半圈,又重重坐下,唉声叹息,“不是说的好好的,怀相也好,身子也好,怎就生的如此艰难!这都熬了一天一夜了,再这样下去,籽玉怎么经得住!”

大夫人道:“熬不过也要熬,但凡是女人,谁不是这样熬过来?我生你难道就轻松?还不是去了半条命。知道心疼你媳妇儿就闭上嘴,没得吵吵闹闹的,让她在里头分心。要么喝茶,要么去清风居找你二叔下棋,多大的人了,还这样不省心。”

“好啦——”老夫人放下佛珠,睁开眼,“你们俩是亲母子,一个模子印出来,都是急性子。籽玉是个有福的孩子,定能给我们景家开枝散叶。”

里间稍稍平和,大约是进了参汤,攒力气。

景辞捧起茶盏递到景煦手里,“大哥喝口茶吧,大嫂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顺顺利利的。再说了,不是有祖母的福气照顾着呢,昨儿夜里发作,正是祖母寿辰,我这侄儿是个极孝顺的,赶着要来给□□母贺寿,等他出来了,祖母可别忘了好好赏他。”

老夫人道:“放心,都赏,最要犒劳的是你大嫂,这可是受了不少苦啊。”又指着景煦,“你啊,现在知道着急,平日里见不着人影,你媳妇儿在你祖父跟前不知帮你说过多少好话,没良心的小子,记着好好待她。”

忽然间一声呼叫,稳婆有节奏地喊着用劲用劲,一句句都是女人压抑的痛苦的呻*吟,景煦一下跳起来,又开始绕着圈发牢骚。老夫人手里的佛珠转得更快,小少爷折磨了母亲一天一夜,就这一刻,突然间顺顺当当出世。里头传来婴孩清脆的啼哭声,老夫人念一句阿弥陀佛,扶着梅仙下榻,不多时稳婆抱着孩子出来报喜,“恭喜老夫人,大少奶奶生了个小公子,母子平安呢。”

大夫人拍掌大喜,“哎哟我的乖孙孙,可算出来了,让祖母瞧瞧,哟哟——真是个漂亮孩子。”

老夫人还在吩咐,阖府上下人人都赏半月月银,景煦已经不顾阻拦冲进了寝室,喊一声“籽玉”,景辞听着那声响,像是带了哭腔。

定国公府景家,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风光。但愿这富贵,还能往下走三千年,长过这破破旧旧摔摔打打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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