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望着眼前自己的杰作,最终认定贝西阿姨是个该死的骗子。

她把包装盒放到刚刚从烤炉里拿出来的自己烹饪的东西旁边,比了比样子。没救了,不管加多少糖霜或者亮光闪闪的点缀装饰,都救不了这玩意了。

金把包装盒扔进垃圾桶,深感背叛。

她抬头望向天花板。“我尽力了,埃丽卡。我保证,我真的尽力了。”

她听到前门传来敲门声。

“门没锁。”她喊道。

布赖恩特穿着牛仔裤和运动衫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比萨盒。

“工作日你不在,真是想你呢。”他说着,把比萨盒放到了厨房料理台上。

她翻了个白眼。“这是伍迪的命令,我可不敢忽略。再说了,如果我是一只猫的话,我现在也只剩下最后一条命了。”

“他是这么说的吗?”

她点了点头,数起了手指。“很明显,我收到了两条关于我态度问题的投诉。我曾三次无视直接命令,没有遵守正确行事规章的次数则有……”她把剩下的手指数完,“唉,反正就是很多次吧。”

布赖恩特悬在半空的手摸了摸头。“老爹,你被骂得很惨吗?”

金想了想,接着点了点头。“对啊,非常惨。他在那儿一个劲地讲。”

“你说了什么呢?”

“我和他说,他的汽车模型后轴少了根悬臂弹簧。”

布赖恩特狂笑不止,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想,或许这种当事后诸葛亮的事也是挺有意思的。

但话说回来,那也是她说谢谢的方式。她知道得很清楚,自己应该丢了这份工作才对。伍迪也很清楚,这是唯一能把她捞回来的方式。

要是她哪一步直觉错了的话,“大碗”可就属于别人了。

这个案子差点让她失去了她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但现在一切都值了。

“那至于另一件事,他给你安排了多久时间?”

金从厨柜里拿下两个马克杯,嘴里发出一声抱怨。“一个月。”

“我的天,你怎么受得了?”

金耸了耸肩。她要花上四个星期的时间和一个心理医生说话,否则就要被停职。

“你不会觉得,他真的能接受你一整个月都不在吧?”

金回想起伍迪脸上那副坚决的神情。“噢,他肯定能。”

“对了,很高兴告诉你,理查德·克罗夫特最近状态好多了。”

“是吗?”

“的确是的,直到我向他宣读了权利。”

金真希望自己当时也在场。“哎哟,请一定告诉我,当时克罗夫特夫人也在吧?”

“那可是当然了。有那么几秒钟,她的样子活像一头便秘的骆驼,但她很快恢复了原样,抄起了笔记本电脑和一堆文书,说她的律师会立刻开始找人。”

“找我们?”

“找理查德。我感觉,过不了多久,他就要离婚了。”

“他说了什么?”

“噢,他向我们坦白,杀死贝丝的的确是维克托。他们其他人只是帮他埋尸体而已。放火烧孤儿院以引起住宿记录混乱、放走孤儿院里的女孩都是特雷莎·怀亚特的主意。”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我说不准。这已经不重要了。他会被指派一名优秀的律师,但牢狱之灾他是绝对逃不过的。更重要的是,他已经习惯的生活就要结束了。他的妻子、房子、工作,甚至他的孩子都很可能要离他远去。”

金一言不发。现在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除了对理查德·克罗夫特的反感,她感觉不到任何其他东西。他花了一辈子时间逃避。

布赖恩特一脸沉思状。“你觉得,维克托·威尔克斯真的是一个坏得透底的人吗?我的意思是说,我知道他犯下的那些事,但他也帮忙盖过房子什么的,所以或许,他也有些许善心吧。”

有时候,布赖恩特的为人看起来要比他的年龄幼稚很多。她很遗憾,自己不得不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

她摇了摇头。“不,布赖恩特。他向往那些失去希望、只剩绝望的地方,是因为在那里,他可以在痛苦的众生间扮成一座希望的灯塔。那才是真正令他满足的事情,才是他真正炫耀权力的方法。他和惊恐、脆弱、年轻的女孩做爱,是为了满足他体内某种肉体欲望。他置身的地方,强奸的罪行很难被坐实,谁给他惹麻烦,他就解决掉谁。

“他把那些人杀掉,并且乐在其中。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他有能力这么做,并且,他认为剥夺阻碍自己的人的性命是完全合乎情理的。霍利特里住宅区里也肯定曾有遭威尔克斯毒手的人,即便这么说很艰难,我们也不得不承认,我们或许永远不可能揭开全部真相。”

自两年前维克托回到这里之后,这块庞大的住宅区已经有十八个孩子“离家出走”了。再加上住宅区里各家各户没有留意或者丝毫不关心的失踪女孩数量,这个数字可能还要翻倍。

“浑蛋。”布赖恩特喃喃道。

金暗暗同意,但维克托·威尔克斯这辈子再也不能逍遥法外,她用这个想法来安慰自己。

“你找到那辆车了吗?”她问道。

他点了点头。“我们在妮古拉·亚当森名下的公寓后面的车库里找到了。白色奥迪,汽车前翼有一块凹痕。”

金摇了摇头。她竭尽全力,也无法对特雷莎·怀亚特、汤姆·库尔蒂斯、理查德·克罗夫特和亚瑟·康诺普产生一丝同情。他们和维克托·威尔克斯一道,掩埋了三个死去的女孩,让她们十年间得不到公道,一切只为掩盖自己肮脏的秘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在继续虐待那几个女孩。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直接导致了另一个无辜女孩的死亡,而那个女孩唯一做错的事,不过是穿了自己姐姐粉红色的开襟羊毛衫。

“我很好奇,金,是什么让你想到这案子里有两个凶手?”

“死亡方式。”她回答道,“当我们找到那几个女孩的尸体的时候,我们发现,凶手是用蛮力将她们残忍杀死的,但最近的几桩谋杀案却并非如此。把特雷莎摁进水里并不需要花多大力气,汤姆的喉咙是被人从背后割开的,亚瑟被车撞死,理查德则是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这些手法需要的是狡诈、耐心和偷袭,和蛮力无关。”

“那特雷莎的房子呢?是为了什么?”

“那个时候,地上的积雪很薄,布赖恩特。司法人员能从脚印,甚至是手杖留下的痕迹得出许多证据,但八个消防员、两台消防车以及一台高压水枪能把这些证据全部销毁。”

“真聪明。”

“的确,所以凶手必定是个女人。”

“是啊,不过她还是被抓了。”

“是啊,被一个女人抓了。”

布赖恩特翻了个白眼,同时发出一声呻吟。

他冷静下来。“你觉得,当妮古拉知道真相的时候,她会做何反应?”

金耸了耸肩。“真正做出这些事情的,不是妮古拉,而是贝丝。”

布赖恩特满脸狐疑。“你真的相信吗?”

上帝保佑他,他真的太单纯了。

“噢,是的,布赖恩特,我相信。”

“这听起来实在太像《X档案》了。”

金叹了口气。“贝丝只在妮古拉困难的时候,比如她病了或者恐惧时,才会回来。妮古拉的潜意识里把贝丝当作心灵的保护伞。妮古拉一直没能完全接受自己的妹妹已经死了。她的潜意识阻断了这部分记忆,这样,贝丝就能继续活下去。这能让她免受心灵的愧疚。

“现在,你想象一下,作为贝丝,她拥有妮古拉的记忆。她知道妮古拉从办公室里偷听的谈话,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么一来,尽管妮古拉并没有这段记忆,她的第二自我却知道真相。”

金完全相信,妮古拉的意识全然不知道是自己的潜意识把贝丝带了回来。见到“贝丝”之后,她丝毫不会怀疑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转向布赖恩特。“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下一个人的心智一分为二。妮古拉的心智控制着她的日常生活,她能够正常地生活,但另外一个人却控制了她的潜意识。”

他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是不信——我也不觉得法官会相信这些。”

金猜布赖恩特或许是对的,但她也并不认为,妮古拉需要接受审判。对金而言,在特雷莎和汤姆的死亡现场,她都能明显感受到妮古拉和贝丝内在的挣扎。在两次谋杀中她都加快了警察到场的速度。这被一分为二的心智的一部分也希望这一切能尽早结束。

妮古拉并非坏人,也并非邪恶的人,当她的记忆回来时,她的惩罚自会降临。

幸存者内疚能改变一个人的思想,金对此再清楚不过;这也是为什么她祈祷自己的记忆盒子永远不要打开。

“你觉得,威尔克斯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更多是靠运气,而不是靠判断,”金说道,“他本会成为她的下一个目标,她肯定可以得手。”

布赖恩特摇了摇头。“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们一直没有注意到,双胞胎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住宿记录简直一团糟,布赖恩特。别忘了,那块地方那时正在被清空呢。逃跑孩子的记录没有及时更新,而且,在起火的那一晚,几乎每个人都在记录名单。救护车把在场的女孩送去医院检查伤势。当时的一片混乱是他们故意而为。当晚没有哪两张名单是一样的。”

“但为什么妮古拉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

“那孩子被吓坏了。她坚信他们会意识到因为毛衣而认错人的错误,接着就会来找她。”

“那玛丽·安德鲁斯呢?你觉得她的死会不会和妮古拉或者贝丝或者不知道什么人有关?”

金摇了摇头。“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她的死因并非疾病。玛丽是当天唯一一个不在场或没有被提到的人,所以妮古拉没有理由把她当作目标。”金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觉得,玛丽·安德鲁斯是那些女孩唯一信任的人。除了上夜班的威廉,他们每一个人都想着法子进一步利用那些女孩。所以她们中没有一个成为女童子军也不足为奇了吧?”

“那倒也算是一种慈善吧。”布赖恩特说道。

她刚想开口反驳这个观点,但又把嘴闭上了。布赖恩特相信,决定一个人道德水准的因素在出生时便已种下。他相信这和眼睛颜色以及身高一样是先天遗传的。但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拥有善意及善意的体现是一种后天习得的行为。这样的行为来源于优秀的榜样和强大的楷模。与生俱来的是非观念会随着生活而逐步完善,它在人心中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特蕾西、梅拉妮和路易丝的生活环境注定了她们的道德准则将会永远扭曲。正如受到欺凌的孩子长大后往往会反过来欺凌他人。

布赖恩特永远都不会相信这个论调,但金会——她就曾是那些女孩中的一员。而一段三年的间隔期拯救的不仅仅是她的生命。

布赖恩特抿了一口他的咖啡。“说起来,你和医生进展得如何了?你们俩绝对相见恨晚啊。”

“布赖恩特。”她警告道。

“噢,得了吧,金。再给点时间,你们两个之间肯定会擦出火花。”

“火花会引起什么?”

“熊熊烈火啊。”他睁大双眼。

“你听说过有哪场熊熊大火没有造成悲剧吗?”

布赖恩特张开嘴巴,想了一想,接着又闭上了。“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说对了。”

“或许这是件好事呢,”布赖恩特若有所思地说道,“医生有点太像你了。”他傻笑了一下,“想象一下你们的孩子……”

“布赖恩特,有时候我觉得你要先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她打断了他的话头。有时候他实在太了解她了。

话是这么说,如果她再次遇到丹尼尔,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也是,我的确应该那样,不过我觉得我很可能做不到。”

金笑了。“巴特西狗狗之家的生活如何?”

“狗狗们过得挺好的,都找到主人照顾它们了。我的侄女要了‘小圆石’,‘碰碰’要去邻居家了。我闺女最好的朋友预订了‘约吉’,斯泰茜的妹妹则打算领走‘布布’。”

“那些可怜的小家伙可不会一辈子都要叫你起的那些名字吧?”

布赖恩特摇了摇头:“不会,我们只是暂时用那些名字把它们区分开罢了。”

“那狗妈妈呢?”

“她会留在我们家。她才四岁,但兽医估计她已经生过三窝幼崽了。她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有那么一瞬间,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瞬间,金想带着最大的热忱拥抱一下面前

这个粗犷却拥有一颗温暖的心的男人。他是她的同事,也是她可以交心的朋友。

但她让这个瞬间过去了。

他从高脚凳上下来。“行了,我打算说一下我来的真正原因了。它完成了,是不是?”

“没错,布赖恩特,完成了。”

他搓着双手。“我能看看吗,我能看看吗,我能看看吗?”

金被他这股孩子气的激动逗笑了。

他冲进隔壁车库的门。

她拿起蛋糕,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又把蛋糕烤盘浸在热肥皂水里。

布赖恩特回到门口。“呃……金,它不在那儿。”

“噢,是吗,那又怎样?”

他靠着门框,抱起双臂。“你把它卖了,是不是?”

金一言不发。

布赖恩特整个人都泄了气,迷惑不解。“但你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那辆摩托啊。你奋斗了好几个月,就为了能骑上那辆该死的车。我就是不明白。它对你来说就是整个世界。”

“你知道,布赖恩特,有些东西意义更加重大。”

她把蛋糕烤盘擦干净,放到一边。布赖恩特满脸疑惑。他不明白。

但金明白——这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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