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三十分,金把她的川崎忍者停在了黑尔斯欧文警察局。警察局坐落在城镇的外环路旁,这城镇里只有一片小小的商业区,外加一所大学。警察局紧挨着地方法院,平时办事方便,但一到报销费用的时候就很麻烦。

和其他所有要向纳税人道歉的政府机构一样,这座三层楼的警察局显得既单调又不近人情。

她径直走向探员办公室,一路上既不向别人问早安,也没人向她问早安。她知道自己以冷淡、不善应酬以及不露情绪而出名。这样的看法慢慢演变成一些失实的无聊闲话,但她毫不在意。

和往常一样,她是最早到办公室的,于是先去开了咖啡机。办公室有四张桌子,两两相对。每张桌子上摆着一台电脑,以及一堆和电脑毫不相配的文件盘,在桌上办公的人能正对自己的搭档。

因为几个月前裁员的缘故,四张桌子中只有三张还拥有自己的主人,剩下的一张空了出来。她不喜欢在自己的办公室休息,常常会在这儿打发时间。

金的办公室门口挂着她的名牌,这间办公室通常被叫作“大碗”,但那不过是用纸面石膏板和玻璃在探员办公室的东北角隔离出的一小块区域罢了。

她偶尔会在那里对手下进行“个人绩效指导”,说白了就是一顿结结实实的训斥。

“早上好,老爹。”斯泰茜·伍德探员道了声早安,滑进了自己的椅子。尽管有着半英国半尼日利亚的血统,但斯泰茜从未踏出过英国一步。她剪了一头精致的黑色短发,服服帖帖地垂在前额,光滑的焦糖色皮肤和她的发型很是相衬。

斯泰茜的工作台井井有条。所有没有归类的文件都被她仔细地沿着办公桌顶端边缘理成一摞。

斯泰茜刚进门,侦缉警长布赖恩特后脚就跟了进来。他扫了一眼“大碗”,含混地嘟囔了声“早安,老爹”。他六英尺的身形看上去无懈可击,就像被妈妈打扮好要去主日学校上学的孩子。

刚进门,他就把西装脱了下来,挂到了椅背上。等一天的工作结束时,他的领带早就掉到不知道哪层楼去了,衬衫最上面那颗纽扣也会被解开,袖子被卷到手肘。

金看到他扫了几眼自己的办公桌,目光搜寻着那只咖啡马克杯。见到她已经在喝了,他便也倒满了自己那只印有“世界最佳出租车司机”的马克杯——那是他十九岁的女儿送的生日礼物。

几乎没人能搞清布赖恩特桌上的文件是怎么摆的,可金总能毫不费力地在几秒钟之内抽出她想要的那份文件。他桌子上摆着一张他和妻子结婚二十五周年纪念的合照,钱包里还夹着一张他女儿的照片。

金团队里的第三位成员——侦缉警长凯文·道森并没有在自己的桌子上摆放任何人的照片。倘若要他放一张最喜欢的人的照片的话,那他恐怕一整天都得对着自己的肖像打招呼了。

“抱歉我迟到了,老爹。”道森说着,坐进了伍德对面的椅子。这么一来,她的团队就算是集结完毕了。

严格来说,道森并没有迟到,因为局里早上八点才开始早班。但她想让他们早点到办公室听取任务简报,特别是在开始调查一桩新案子的时候。金并不喜欢按照执勤表上的时间办公,而那些死守这个时间表的人,通常在她队里待不久。

“嘿,斯泰茜,能给我弄一杯咖啡吗?”道森一边说一边看手机。

“当然没问题啊,凯。要按你最喜欢的方式调吗:加奶,两份糖,然后倒你大腿上?”她带着一口浓重的黑乡口音,娇滴滴地说道。

“斯泰茜,那你想让我帮你倒一杯咖啡吗?”他边说边站了起来,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斯泰茜根本不碰咖啡。“跟术士战了个通宵,你现在一定很累吧。”他调笑道,暗指斯泰茜对网络游戏《魔兽世界》的迷恋。

“事实上,凯,女祭司授予了我一种强大的魔法,能把一个成年人变成愤怒的白痴——但似乎已经有人对你下毒手了。”

道森捧着肚子,发出嘲弄的大笑。

“老爹,”布赖恩特回头喊道,“孩子们又在闹事了。”他转过身对他俩摇了摇手指,调笑道:“等你们老妈回到家,看她怎么收拾你们。”

金翻了个白眼,坐到空出来的那张桌子上,心里只想赶紧开始任务简报。“行了,布赖恩特,把报告拿出来。凯,准备好白板。”

道森拿着马克笔,走到占据了整块墙壁的白板旁。

布赖恩特给团队各个成员派发简报文件,金则在一旁介绍今早的案件情况。

“受害者名叫特雷莎·怀亚特,四十七岁。她是斯陶尔布里奇一所私立男校的备受尊敬的校长。未婚。没有子女。生活体面却不奢侈,我们目前并未发现和她有过节的人。”

这些信息列在“受害人”标题下,金用着重号把它们标了出来。

布赖恩特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但很快又放下听筒,朝金点了点头。“伍迪要见你。”

金装作没有听到,继续说:“凯,写下一个标题,‘案件情况’。现场没有凶器,也没有抢劫的痕迹,目前没有法医物证,也没有线索。

“下一个标题,‘动机’。通常有人被杀,原因不外乎某些过去的、现在的或者未来会发生的纠纷。就我们目前所知,这位受害人并未参与过任何形式的危险活动。”

“嗯……老爹,总督察要见你。”

金又喝了口咖啡:“相信我,布赖恩特,他更喜欢喝了咖啡的我。凯,尸检报告十点会出来。斯泰茜,找出所有和受害人有关的信息。布赖恩特,联系那家学校,通知他们我们很快会过去调查。”

“老爹……”

金把咖啡喝完了:“放松点,老妈,我现在就去。”

她一步两级奔上通往三楼的楼梯,轻轻敲了敲门,之后才走进总督察的办公室。

总督察伍德沃德五十多岁,体格魁梧。他是混血,因此拥有光滑的棕色皮肤,包括他光秃秃的头顶。他身着洁净的黑裤和白衬衫,衣服上衬着些恰到好处的褶皱,鼻梁上的老花镜掩盖不了镜片后那双眼睛流露出来的疲态。

他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并指着一张椅子让她坐下。坐在那里,可以看到他玻璃柜里收集的全部汽车模型。

玻璃柜下层摆放的是一系列英国经典汽车的模型,而上层摆放的则是历代以来的警务用车。一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MGTC,一辆福特安格里亚,一辆“黑色玛丽亚”,还有一辆摆在中间独领风骚的捷豹X40。

玻璃柜右边的墙上钉着一张伍迪和托尼·布莱尔握手的照片。再右边则是他当年被派往阿富汗的长子——帕特里克动身前身着制服的照片。十五个月后,他儿子下葬时穿的也是这一身制服。

伍迪刚放下电话,便从桌边拿起减压球。他的右手在这团软泥上不断用力再放松。金想起来,每当她出现在他旁边时,他就会经常拿起那个球。

“目前情况如何?”

“还没什么发现,长官。你找我的时候,我们才刚开始草拟调查方案呢。”

他握着减压球的指节开始发白,但他并没有理会话中的挖苦语气。

她的目光游移到了他的右侧,望向窗台上他还没完成的模型。那是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已经好几天没有进展了。

“我听说,你遇到沃顿探长了?”

这么说来,消息已经传得满天飞了。“我们在尸体旁边寒暄了几句。”

模型看着有些不太对。在她看来,轴距有些过长。

他把减压球握得更紧了。“他的上司联系了我。他们正式提交了一份对你的投诉。他们想要这桩案子。”

金翻了个白眼。这只黄鼠狼就是不敢跟她单打独斗吗?

她很想冲过去把那辆劳斯莱斯模型的轴距改短,但她压制住了这一冲动。

她把目光移回来,与她的上司对视,然后说:“但他们拿不走这案子,是不是,长官?”

他跟她对视了好一段时间。“的确,斯通,他们拿不走这个案子,但是,一份记录在案的正式投诉可不怎么好看,而且说实话,我真是有点不想再接到什么投诉了。”他把减压球换到左手,“所以,我很好奇这一次你打算和谁搭档。”

“我有的选吗?”

“你想选谁?”

“布赖恩特。”

他的嘴角隐隐露出一丝笑意:“你这不是选了嘛。”

所以就是没的选,她心想。布赖恩特会去降低她的损伤,同时,因为邻近警力总是背地里对她抱怨连连,所以伍迪并不打算亲自做这件事。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找一个能负责的“成年人”来照管她。

她很想给她的上司提一些对那辆劳斯莱斯模型车的小小建议,那样他之后就不用再花几个小时拆掉车的后轴重新拼装。可话到嘴边,她又变了主意。

“还有什么别的事吗,长官?”

伍迪把减压球放回原位,摘下眼镜:“及时向我汇报情况。”

“当然。”

“嗯,对了,斯通……”

她在门口转过身来。“记得让你的队员睡点觉。他们可不像你一样是靠USB接口充电的。”

金离开了他的办公室,想知道伍迪花了多久才想出刚刚那句巧妙的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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