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仲玺真人,晚辈告退。”凉意从脚底蹿到后颈,归临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

桓宗牵着箜篌的手往山下走,山路两旁花草郁郁葱葱,彩蝶飞舞,垂在草叶上的露珠反射着灿烂的光芒。他低头看着箜篌手中的木盒,嘴角微扬:“还是你们云华门的晚辈好,这么小酒懂得给长辈送礼物了。”

“这孩子性格太闷,需要跟同门在一起多玩一玩。”箜篌打开木盒,拿着凤钗在发髻旁比了比,“好看么?”

“发钗倒是不错。”桓宗仔细看了两眼,“不过有些老气,把你衬的老了几岁。”

“会吗?”箜篌把凤钗放回盒子里,这是御霄门出的最新款,上面的纹路精致,十分受女修欢迎。

“庸俗的东西配不上你。”桓宗从收纳戒里取出一支珠钗,“你的男人可是擅长炼器,你何须用这些平凡的东西。”

听到“你的男人”四个字,箜篌脸颊染上一丝粉红,跟她在一起待久了,桓宗的脸皮也越来越厚了。

桓宗看着她发间的朱钗,温柔一笑。

“我把我们的事,告诉师父了。”箜篌把木盒收进收纳戒里,虽然桓宗说凤钗不好看,但是晚辈的一片心意,却是要珍惜的。

桓宗微微一怔,声音有些暗哑:“你不是说,要暂且瞒着?”

“我改变主意啦。”箜篌小声笑着,晃了晃桓宗的胳膊,“你那么好,我怎么舍得委屈你。”说到这,她脸上的笑容变得促狭,“总不能让堂堂仲玺真人没名名分跟着我呀。”

桓宗愣了愣,弯下挺拔的腰,把头搁在箜篌肩膀上:“名分都给了,你以后可要对我负责一辈子。”

箜篌拍了他的腰一下:“负责,负责,一定负责。”

带着徒弟准备找忘通的珩彦缩回云层里,扭头看向徒弟勿川:“仲玺真人与箜篌平日相处……是这样的?”

勿川垂着眼睑:“师父,徒儿是正人君子,怎么会有事没事盯着人家恋人之间做了什么?”

珩彦叹息一声,没想到眉清目秀的仲玺真人,私下里竟然是这个样子。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再厉害的剑修,也有……温柔的一面?

云华门的人很快发现,箜篌与仲玺真人总是一起出现,一起爬上赏月,箜篌去膳食堂抢好吃的菜时,也拿的两份。多年一日沉迷八卦的门人哪还不明白,这肯定是两人凑成一对儿了。

那可是仲玺真人啊,传言中心如磐石,不染纤尘的仲玺真人,就这么被他们宗门的女修拿下了。

相处了一段时日后,众人发现仲玺真人比想象中好相处多了,就是在帮着箜篌师叔指导他们修行时严格了些,但若是弟子有修行上的问题想要去问他,他都会解答。

唯一的问题就是,要想找到仲玺真人,就必须先找到箜篌师叔。这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没有分开过。

栖月峰上,忘通抬头瞥了眼坐在他对面的珩彦,给他倒了一杯茶:“掌门师兄,你找我有事?”

“我想跟你谈谈箜篌与仲玺真人的事。”珩彦抿了一口茶,忍不住挑眉,师弟兜里没几块灵石,竟然有这么好的灵茶。

“这个茶是仲玺跟箜篌给我的,味道还凑合。”忘通懒洋洋的换了一个坐姿。

听他提到仲玺时没有恶感,珩彦心中大定,“近几日琉光宗的金宗主接连发了几道飞讯符,有意让两个孩子举行结道大典,你以为如何?”

忘通摩挲着茶杯没有说话,这几日他也收到了好几个金岳传来的飞讯符玉简,里面言辞恳切,诚意十足。他敛眉轻叹,“还能如何,我家徒弟把人都拐到了云华门里,难道让她玩弄别人的感情,转头就翻脸不认人?”

修真界没有男尊女卑的观念,谁修为高谁就厉害。有男修好美色,养不少美姬在身边。也有女修好美色,养一屋子面首逗乐。

仲玺真人对箜篌的感情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是箜篌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己当做宝贝一样的徒弟就这么跟其他男修在一起了,洒脱如他,也有些舍不得。

珩彦听到忘通这话,忍不住愣了愣,这话的意思怎么听着像箜篌占了便宜似的?

“举办结道大典我并没有什么意见,这事主要看两个孩子的意见。”忘通叹了一口气,彻底把这件事放下了,“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什么时候有的感情。”当初他去试探仲玺时,他还说当箜篌是师妹呢。

听到这话,珩彦的手微微一抖。不过身为云华门门主的他,经常为这些不省心的师弟师侄们收拾烂摊子,早已经见过大风大浪,所以很快就掩饰好了自己的情绪,“或许是缘分吧。”

“或许是吧。”忘通点了点头,没有深究。

箜篌与桓宗在云华门待了几个月,待山上的树叶泛黄,秋风愈寒时,箜篌向宗门辞行。

忘通得知她要去拜访月星门,沉默了良久后,微微点了一下头。

“师父。”箜篌从收纳戒里掏出一包灵石,笑眯眯地递给忘通,“这是徒儿孝敬您的。”

“行了,为师现在又不欠宗门的灵石,不缺灵石花。”忘通不要。

“那也要收着。”箜篌把灵石强行塞入忘通怀里,“徒儿此去……还打算陪桓宗到听风谷走一走,我想要帮他找齐其他的药材。”

“去吧。”忘通收下了灵石,拍了拍箜篌的发顶。当年被人欺负得眼眶泛红的小姑娘,终于是长大了。

“他是你的心上人,身为云华门弟子,轻易不要动心,若是动了心,就要对他负责。”忘通笑了笑,“早些回来。”

“是。”箜篌又磕了一个头。

“去吧去吧。”忘通笑着摆手,看着小徒弟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脸上的笑意才一点点消失。

每一个徒弟就像是雏燕,终有离开的一日。做师父的要学着放手,学着等他们回来。

“叮铃叮铃。”

箜篌踏出云华门山门时,身后又响起了送行的铃声。她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宗门,躬身行了一礼。

她跳上飞行法器,飞离了雍城,再也听不到云华门为弟子送行的铃声。

月星门离云华门很远,此处常年积雪,犹如被冰封的世界。离月星门最近的大宗门是碧羽门,但是这两个宗门一直相安无事,从不互相干扰。

箜篌与桓宗赶到月星门山下时,发现山门外站了很多人,她刚想上前问一问这是在干什么,就被一个青袍女修拦住了:“哎,这位道友,月星门闭宗门一百年,你现在是见不了他们的。如果想请他们算卦,先排队领号,等一百年后再来,你如果敢插队,会被其他道友揍的。”

青袍女修看了眼箜篌身后看起来毫无灵气的仲玺,眼露惊艳之色:“道友,你这男宠可真是绝色。”

箜篌扭头看身后的桓宗,失笑道:“多谢道友告知,不过他不是我的男宠,而是道侣。”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眼神儿不好。”青袍女修笑着致歉,心里却暗暗叹息。身为修士,却沉迷男色,找个毫无灵气的道侣,这不是耽搁自己修行么?

美色害人啊。

正胡思乱想着,前面传来惊呼声,青袍女修抬头一看,竟是从山上飞下来两位青衣使者。

“这是月星门亲传弟子!”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忽然出现了?”

众人脸上的神情竟是惊恐居多,不见多少喜悦。月星门行事神秘,说定的事情几乎从不更改。他们前些日子说好闭宗门一百年,现在却忽然有两个亲传弟子现身,难道是发生了什么预料之外的变故?

青衣使者从天而降,疾行到箜篌与桓宗面前,拱手相迎道:“见过仲玺真人、箜篌仙子。得知二位降临鄙门,门主特让在下等前来相迎。”

“在下贸然打扰,失敬了。”箜篌回了一礼。

“请。”青衣使者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箜篌与桓宗对望一眼,跟着跳上了飞剑。

“仲玺真人?”

“那个箜篌仙子,可是云华门的五灵根天才?”

听着四周的议论声,青袍女修面色惨白,觉得自己好像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她竟然说仲玺真人是箜篌仙子的男宠,仲玺真人没有一剑戳死她,真是心胸宽广了。

她以后一定不能再嘴贱,嘴贱会死人的。

“真人,仙子,门主在星宿殿上恭候两位大驾,请。”青衣使者推开雕刻着日月星辰的大门,恭立在一旁。

箜篌走入殿中,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惊艳。她从未见过如此景致,殿内灯火辉煌,但是每一个照明法器都按照星辰轨迹放置。墙上雕刻着许多精美的壁画,有仙人宴乐图,有女仙飞天图,还有些她看不懂的壁画,只看一眼,便觉得画中有很多不能明言的故事。

“这些画上,都是凌忧界历代飞升的仙人。”好听的男声响起,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咫尺。

箜篌回过神,看到了坐在蒲团上的望宿。

望宿一身白衣,青丝未束,随意披散在身后,美得惊人,也美得让人无法生出半分亵渎之心。

“晚辈箜篌见过门主。”箜篌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她身边的桓宗也没有例外。

“两位请坐。”望宿请两人坐下,倒了两杯茶递到两人面前,“二位红鸾星动,看来好事将近,恭喜。”

“多谢。”箜篌抿嘴笑了笑。

桓宗看着望宿没有说话,因为他看到望宿嘴上虽然说这恭喜,但是眼神里却没有半点恭喜的意思。

殿内安静下来,只有望宿倒茶的声音。望宿的手很白,白得几乎没有纹路,仿若玉雕,好看得没有半丝人味儿。

“短短一段时间,箜篌姑娘修为又有所长进。”望宿黑黝黝的眼瞳对上箜篌,“不知姑娘这次来,所为何事?”

“门主真是料事如神,算出来找您的是我,而不是桓宗。”箜篌笑了笑,她侧首看了眼不发一语的桓宗,“晚辈确有一些事想要找门主您问个明白。”

“姑娘请说。”望宿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自从进入星宿之门以后,我在里面渡过了十年的时间,修为大进。不仅如此,我现在几乎每晚都会在睡梦中重复星宿之门后的经历,这是星宿之门的余威吗?”

“你通过了星宿之门的考验,就得到了它全部的力量,所以才会在睡梦中不断修炼。”望宿脸上露出赞赏之色,几乎每夜都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的锻炼,心境与精神却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当真天生适合修炼的苗子.

“星宿门里的东西,是我们月星门历代宗主的灵气积攒,带有无上的威力。”望宿道,“请箜篌姑娘不要担心,它没有害你之心。”

“但是门主却没有说,这种高速的锻炼,有可能影响修士的心境。”桓宗放下茶杯,神情有些冷,“贵宗当箜篌是什么,修炼的机器?”

“真人言重,星宿门不会选择平庸之主,只有通过它考验的人,才能得到它的力量传承。”望宿神情平静,“箜篌姑娘身为天命之子,承担着凌忧界飞升的希望。我月星门上下,身为凌忧界运道守护者,又怎么会做出伤害箜篌姑娘的事。”

“什、什么天命之子?”箜篌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我?”

“对。”面对少女惊讶的眼神,望宿点头道,“箜篌姑娘是凌忧界运道中唯一的意外,也是凌忧界唯一的希望,你的飞升,是我们整个凌忧界最期待的事。”

箜篌觉得自己好像听了一个荒谬的故事,她以为自己是无关的旁观者,到了最后才知道,她是整个故事结局的主角:“门主,您是在说笑吗?”

“箜篌姑娘,在下从不说笑。”

箜篌扭头看桓宗,咬着下唇不说话。

“没有哪个修士不想飞升成仙。”望宿道,“知道箜篌姑娘会来,所以在下为姑娘准备了一份礼物。”

“什么?”箜篌抬头看。

“是一方小世界。”望宿朝东面的玉壁拂袖,整个大殿的照明法器开始变换位置,灵气涌动,玉璧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小世界里灵气充裕,无人打扰,你在里面待一百年,对于外面而言也不过十年。”望宿站起身,好看又无情的眼睛看着箜篌,“红言以命相搏,虽重伤邪尊,但十年后他必卷土重来,若是姑娘不愿,在下也不强求。”

十年后邪尊带着恨意卷土重来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整个修真界都会陷入正邪大战中,无数普通百姓会因此丧命,低阶修士,散修也会丧命无数。

箜篌知道望宿没有骗她,她扭头看向桓宗:“桓宗能与我一起进去吗?”

望宿摇头:“这个小世界,只有得到星宿门承认的人,才能进入。更何况修行之人,忌情动,忌心浮气躁,若是仲玺真人与你一同进去,你无法参悟到真正的道。”

“我与桓宗能够天地双修……”

“仲玺真人灵台破碎,心魔未消,你此刻与他天地双修,只能延缓你修行的速度,对你毫无助益。”望宿毫不留情道,“他只会拖累你。”

“桓宗不是我的拖累。”箜篌皱起眉头,语气有些不悦,“真人,你言重了。”

“抱歉。”望宿不懂男女之情,他看到箜篌脸上的不悦之色,立刻抱歉道,“是在下用词不当。”

箜篌牵住桓宗的手:“抱歉,我只是云华门普通的女弟子,无法承担整个修真界的未来。”她拉着桓宗站起身,“告辞。”

“箜篌姑娘,我的灵力只能打开一次小世界,今日你若是离开,便再无机会了。”望宿看着箜篌的背影,冷静道,“若是姑娘不来月星门,这方小世界就永不会打开,我也永不会再你面前提起此事,但是你来了。”

“这是命运……”

箜篌脚步一顿,邪尊的修为有多高,她是见识过的,那日若不是红言真人,恐怕整个琉光宗的人,都会命丧他手。

若正道失败,凌忧界的百姓,凡尘界的百姓,都可能被这些邪修当做鱼肉,肆意杀戮。

“去吧。”桓宗松开箜篌的手,对她笑道,“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你出来,第一眼就能看到我。”

他不愿意离开箜篌,一刻钟都不愿意。但他心里清楚,今日若是陪箜篌出了月星门,这件事会成为箜篌的心结,无法可解。

“可是……”箜篌看着桓宗,眼中的忧虑未解。桓宗的灵台不稳,若她进入小世界修炼,桓宗忽然入了魔,谁能帮助他?

“在下虽不通医术,却能助仲玺真人一二。”望宿看着两两相望的年轻修士,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心软”,“我帮仲玺真人疏通经脉,甚至能够让九凤门把凤凰血送过来,保证等你出来的时候,站在你面前的人,是完整无缺的。”

“你当真能……”箜篌诧异的看着望宿。

“我不敢保证。”望宿不屑于说假话骗人,“但我会尽力。”

“多谢门主。”箜篌扬起头,对桓宗勉强一笑,“桓宗,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最重要的是,不能看其他女修。”

“好。不看其他人,不去任何地方,”桓宗在她眉间轻轻一吻,“我就在这里等你,直到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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