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双双早上去学校,刚走上五楼的楼梯,她的衣领就被人从后边抓住了。

她下意识地转头一看,是顾奚亭。

“早。”他穿着一件浅色的衣服,把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半睁着,双眼皮的褶皱分明,纤长的睫毛微垂着,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你的额头……”周双双盯着他额角的创可贴。

顾奚亭“啧”了一声,“没事。”

昨晚老顾回来了,非要逮着他打一架,也就蹭破点皮。

早上涂玉女士笑嘻嘻地往给他贴了一个创可贴,然后还警告他不准摘,还美名其曰:真男人的证明。

他是真不知道涂玉女士一天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玩意。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教室里时,顿时吸引了教室里许多同学的目光。

看见顾奚亭额角贴着一个创可贴,大家面面相觑,又忍不住脑补大佬打架不小心被暗算的大型动作连续剧。

顾奚亭面色如常,让周双双先进去坐下,自己才拉开椅子。

齐舒照例从窗户翻身进来,刚刚坐下,他就笑嘻嘻地冲顾奚亭喊了一声,“亭哥早!”

然后他放低声音,小声叫周双双,“小嫂子好啊。”

握着水杯刚喝了一口水的周双双听见他的声音,忽然呛住,咳得面红耳赤。

然后齐舒就被顾奚亭盯上了。

“……亭哥我不是故意的。”齐舒无辜地说了一句。

顾奚亭没搭理他,拿了纸巾扔给周双双。

周双双红着脸接过来,擦了擦自己被水弄湿了一点的校服外套。

班主任周宗辉踩着铃声走进来,“今天讲新课,都别给我打瞌睡啊,这才早上第一节课。”

翻开数学书,周双双盯着讲台上的周宗辉,听他讲啊讲。

或许是因为他的语速有点快,而周双双在这方面却稍显迟钝,她还没弄懂他前一刻讲的东西,他就已经开始讲下一个知识点了。

磕磕绊绊地听了小半节课,周双双终于坚持不住,眼睛半睁着,眼看着就要闭上了。

她放在膝上的手忽然被人握住。

微凉的温度瞬间让她清醒了一些,她偏头就看见顾奚亭正在看她。

周双双瞬间坐得端端正正。

下课铃声对于周双双来讲,是最悦耳的声音。

上课时所有的瞌睡在下课的时候全都烟消云散。

上午阳光明媚,下午却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周双双偶尔会看一眼窗外渐大的雨势,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因为教语文的老师临时有事,所以这节课成了自习。

除却窗外淅沥的雨声之外,教室里静悄悄的。

她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空空的座位,中午的时候顾奚亭说有点事,离开的时候还揉乱了她的发辫。

周双双一点儿也不生气,在旁边齐舒揶揄的目光下,她重新扎好了头发,趴在课桌上画画。

寂静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周双双!”一抹清脆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

周双双抬眼,竟然是周幼。

此刻的周幼脸色苍白,红着眼眶,看起来有些狼狈,完全不是平时那副高傲的女神模样。

教室里有不少人是认识周幼的,但却并不知道她与周双双的关系,这会儿见她来找周双双,都多多少少有点惊诧。

“快跟我走!”周幼几乎要哭出来。

周双双的心猛地一跳,手指微松,笔掉在了地上。

当周双双跟周幼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周幼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周双双有点慌乱无措。

周幼红着眼眶,眼里还有大颗大颗地眼泪砸下来,她声音哽咽,有些发抖,“我妈刚刚打电话过来,说我爸他……”

“二叔?”周双双一滞。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到了医院之后,周双双跟着周幼一路往重症监护室跑。

她们刚到那儿的时候,就看见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进进出出。

周幼认出来其中有一个人是她父亲的助理。

“何叔叔!”周幼喊了一声。

何助理转头看见周幼时,连忙走过去,说,“小姐,赶紧进去吧。”

“双双小姐,你也快进去。”

何助理的眼眶有点发红。

踏进监护室的那一刹那,周双双一眼就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周烨然。

那个在周双双眼里从来都是那么高大如山的男人,这会儿躺在病床上,那张脸已经苍白得不像话。

盛如曦就站在床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此刻显得有些憔悴。

“爸爸!”周幼哭着跑过去。

周烨然听见她的声音,眼皮动了动,终于睁开了眼睛。

走过去的周双双发现,他的眼瞳看起来一片灰败,再也没有往日的那种神采。

“二叔……”周双双轻轻地唤了一声。

“你们来了。”周烨然显得很平静,甚至弯了弯有点干裂的嘴唇,对她们笑了笑。

“幼幼,不哭。”他望着自己的女儿,满眼慈爱。

周幼听见他这么说,眼泪就更加克制不住了。

“爸爸……”

她一声声地叫他,带着无尽的恐惧与不安。

“幼幼,你已经长大了……”周烨然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声,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里似的,他忽然笑了一声,“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就是十几年过去了……”

“爸爸把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幼幼。”他轻声说,“你要快快乐乐的。”

这些话,太像是临别之际的言语了。

周幼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她使劲摇头,几近失控,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别哭了幼幼。”周烨然想伸手去触摸她的脸,却没有力气。

后来,他将目光移向旁边的周双双。

一时间,他眼底压着千种情绪,最终他愧疚地说,“抱歉双双,这些年,二叔没有照顾好你……”

周烨然心底一直压着一个遗憾。

那就是他还没来得及报答自己的兄长和嫂子,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他们。

在这个世界上,周双双和周幼,是他唯一的亲人。

而盛如曦……他那么多年的温柔以待,都已经被她的铁石心肠给消磨光了。

周双双是他兄长留下的唯一血脉,是他的亲侄女。

然而他却没有照顾好她。

他一直都很愧疚。

“没有……”周双双摇头,眼泪已经盈满眼眶。

“你父母留给你的遗产我已经嘱托律师帮我弄好了,等你十八岁,就全都交给你。”周烨然这时说话已经有点吃力,他还是尽力地对周双双笑了一下,“二叔也送了礼物给你。”

“双双,你和幼幼,都要好好的啊。”

他的语气温柔无比。

在意识快要渐渐模糊的时候,周烨然勉强看了一眼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盛如曦。

“离婚协议,在书房的抽屉里。”他的呼吸已经很艰难,“我签了字。”

最后,他定定地盯着盛如曦惊愕的脸,弯了弯嘴唇。

“如你所愿。”

他闭上了眼睛。

这辈子,他爱上了一个心肠冷硬的女人。

他用了半辈子的时间,都没能软化她的心。

或许是因为心里的那点执念,他曾发誓绝不和她离婚。

可后来那么多年漫长的消磨,他都快忘了自己曾经究竟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女人。

锁在书房抽屉里的那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他一直都没有拿出来。

但到了今天,这一刻。

他才恍然发觉,自己这半生,真是何必强求。

周烨然死了。

这很突然。

周围有医生护士涌进来,把失控的周幼和发愣的盛如曦拉开,周双双被人群推挤到后面,她茫然地望着雪白的墙壁,忘了反应。

齐舒在周双双跟着周幼离开的时候,就给顾奚亭打电话。

但那边却没有人接。

齐舒又给他发了微信消息。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刚回家的顾奚亭才看见齐舒发的微信。

他眉头拧了一下,拨通了齐舒的电话。

“怎么回事?”电话接通后,顾奚亭直接问。

“我也不知道,我就看高一那周幼跑到教室里来就把小嫂子叫走了。”齐舒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周幼还哭着呢,哭挺惨。”他又添了一句。

顾奚亭没听过什么周幼,也不知道周双双和周幼有什么关系,但他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于是他挂了齐舒的电话,拨通了周双双的号码。

没人接。

顾奚亭皱起眉头。

他衣服也懒得换,手机一扔,化作一道浅金色的流光,跃入云霄。

等他到周双双的公寓时,隔着阳台的玻璃门,他就看见她坐在地毯上,抱着双膝,那双向来水盈盈的杏眼此刻空洞洞的,没有丝毫神采。

胸口莫名像是被刺了一下,他本就见不得她哭。

周双双听见声音的时候,她抬眼就看见拉开玻璃门,走进来的顾奚亭。

那一刻,视线忽然朦胧,她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身影。

她咬着嘴唇,所有压抑着的情绪在这一刻全线奔溃。

当顾奚亭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她的眼泪晕湿了他的衣领。

她揪着他的衣襟,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哭得这么厉害。

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二叔这一个亲人。

可是现在,她没有二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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