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晋根本没掩饰自己的怒火:“师爷你在说什么屁话!他疯你也疯吗!还有你会不会太看得起我了, 我若是有杀你的本事,我还在人间当什么芝麻小官,早就扯了大旗自立山头了 !”

黑山恍然回神, 才发现不知几时他体内被压制的邪祟竟乍然腾起,引得他怒海翻腾,口不择言。

“抱歉, 本座有些失态了。”

黑山难得有些狼狈地扭过头, 不愿让程亦安看到他被邪孽侵蚀的模样。

程晋见此,自然体贴地没有去强迫黑鹿鹿, 他现在才算明白为什么师爷会这般痛恨庆恒了,不单单是此人算计陈历抛弃他、又将他镇压在黑山下五百余年, 更因为这份算计直到现在也从未停止过。

神兽乃天地钟灵所在,宁折不弯,如何忍得下这般屈辱!

艹,越想越生气了,五百年前他家师爷还是只鹿崽崽啊,个老东西居然这么算计, 有本事去算计成年神兽啊, 火大!

程晋又连饮三杯冷茶, 桌上的茶壶都喝空了,还是满肚子气。

他本不是嗜酒之人,甚至对酒没有任何的瘾.头, 但这会儿却实实在在地很想喝酒, 倒不是为求一醉方休,而是此刻唯有酒才能让他保持住清醒。

“师爷,要不要喝酒?”

黑山闻言皱眉,思及那股子辣穿喉咙的酒味, 非常果断就拒绝了:“不要,你也早些睡,明日不是还要开桃园游会吗?”

程县令:……这事业心,居然比本官还大。

虽说程晋的喝酒邀约被黑鹿鹿断然拒绝,但今晚他还是找到了一起喝酒的酒友。

“难得啊难得,程大人竟也有如此雅兴,夜半饮酒作乐了?”

衙门的藏酒不多,今日喝的佳酿自然是离庸存在小厨房配鸡肉喝的,程晋喝了一口,只觉唇齿间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桃香味,只是这后劲绵长,酒气很快就盖过了桃香:“这酒叫什么名字?”

离庸前些日子为了养毛戒了酒,最近破戒后,白天黑夜地喝酒,好似要把从前没喝的都给喝回来一样,这会儿他已经满身酒气,只是妖嘛,喝多少酒都是不会醉的:“这酒啊,名叫桃花醉,桃花喝了都得醉,是不是很贴切?”

程晋克制地又喝了一口,道:“倒也不负其名。”

离庸便有些恼道:“你这人,一看就不是好酒之人,跟你这样的人喝酒,真没意思,还不如陶醉那厮,你至少也该痛饮此杯。”

“不要。”他酒量又不好。

离庸忽然睁大了眼睛,里面一丝醉意也没有:“程大人,你是不是……从没醉过?”

程晋陷入了沉默。

“看来被我说中了,这江南的才子但凡出名的,哪个不会喝酒,程大人风流探花,要不要一尝醉酒?”

程晋将酒杯放下,他只是想排解下心中的怒气,不是想要另添烦忧:“那你醉过吗?”

离庸一愣,一双含笑的狐狸眼瞬间就不笑了,他不笑的时候,其实给人一种很强的疏离感,就像现在一样:“有吧。”

“听你这不确定的语气,那就是没有了。”程晋挑了挑眉,举起手边的酒杯,“既然你自己都没醉过,又为什么要我去醉这一场呢。”

离庸拿起酒壶,踉踉跄跄地走出凉亭,等到了院中,他才猛然转身:“程大人,人想醉很容易,妖想醉却很难,你既然能得片刻糊涂,为何执着于清醒呢?”

是啊,为什么呢?

程晋心里也这样问自己,醉一场又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不呢。

“怎么不说话?”离庸踉跄够了,又跑回凉亭斜倚着,他也不好好坐,斜靠着廊柱,一副醉了要睡的模样。

“不知道要说什么,索性就不说了。”程晋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离庸闭着眼睛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么咄咄逼人的吗?

程晋想了想,将手中的桃花醉放下:“不是执着于清醒,而是我不喜欢逃避,逃避虽然能保一时的安宁,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从前孤孑一身,无人可依,如果他选择逃避,问题只会越积越多。与其奢望有能力的别人来无偿帮助自己,不如让自己强大起来,即便无法解决,但也至少努力过了。

再说了,酒也没有好喝到让他忘乎所以的地步。

“那如果逃避可以解决问题呢?”离庸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也不会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甚至绝不会是最好的法子,我这人,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到最好。”

程晋将杯中剩下的酒液饮尽,随后站起来往房间而去。黑鹿鹿说得不错,明日还有公务要做,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怎么想想把庆恒干掉。

“喂,你怎么走了?不再喝一杯吗?”

程晋头也不回,绝情摆手:“说喝一杯就一杯,你也没必要这般烦忧,船到桥头自然直。”

离庸看着人远去,等整个庭院只剩他一只妖,他忍不住抬头看天:“船到桥头自然直吗?不见得吧。”

他现在这状态,连他自己都说不好。

程亦安啊程亦安,离庸将手里的酒壶随意搁在地上,已没有了饮酒的兴致。

然而就在这时,程晋杀了一个回马枪:

“离庸,你到底在焦躁害怕些什么?”

离庸扭头,刚好看到青年斜倚在廊下打哈欠的场景:“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是不是怕我下辈子投胎,投了坏胎?”就好比那王炳一样。

离庸嘴也硬,当即回嘴道:“那是,我还怕你投了畜生道,下辈子我要带你入道修炼呢。”

“……你能想我点好吗?”

“想你点好就赶紧回去睡觉,小心熬夜多了,三十岁就秃头。”

程晋当即只觉头顶一凉:“你可别咒我!要是我真秃了,我可找你算账!”

说完,找到自己掉落的玉佩,气呼呼地走了。哼,原本他还想好心告诉对方自己不会投胎转世这件事,现在?想都别想。

离庸:好像错失一个亿.jpg。

**

江南的桃花,不拘种在何处,只要栽在江南的春风里,总归都是美的。

更何况这片桃林由陶醉精心侍弄,虽看不出任何玄妙之处,可走在其间,就是能有种使人心胸开阔的感觉。

春日本就是踏青的时节,若不是前段日子国丧禁一切宴饮娱乐,这满江南的书生雅士早就各处跑了,如今新帝登基,旧历终于翻篇,作为当红臣子的师弟,程晋难免也沾到了几分好处。

就好比现在,他在这穷乡僻壤开诗会游园,给从前拜访过的名宿大儒和雅士狂生发请帖,虽不是都来了,但至少也来了一多半。

一大早,他就换上士子袍去了镇外,衙门里只留一只文书鬼。

就在汤溪热热闹闹办游会之际,黑山忽然接到了一封来自桃花江的求助信。

从前他为了调查柳仙和庆恒的事,曾经数度去往桃花江区域,只是很可惜,他在汉江一片并未找到留存的老妖,只找到一户从前信奉柳仙的人家,并且从这户人家手中得到了一些只言片语的消息。

为答谢这份消息,他曾经留了一道法力于人,只说若有难事,可求他帮一次。

黑山没想到这封信来得如此之快。

“程亦安,本座恐怕要往桃花江走一趟。”

程晋忙拉着妖到了僻静处:“怎么了,出事了?”

黑山将手里的信递过去,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

“青蛙神嫁女?还带强嫁的?”程晋迅速把信看了,脸上满是疑惑。

黑山将信抽回来,道:“你无需管这个,左不过是只青蛙小妖,若他不愿,本座捉他回来给你填池塘。”

……倒也不必如此。

程晋略囧地开口:“这青蛙神,你从前去桃花江区域,有听说过吗?既然是妖,敢做野仙,起码也得五六百岁了吧。”毕竟衙门那只废物猫,都五百多岁了。

黑山原本漠不关心的脸瞬间认真了起来:“本座这便去瞧瞧。”

说完,就直接原地消失,可见急迫。

猫猫正给人发诗签呢,这诗签的用纸是程晋和应去病应少年特意研制的,比一般的宣纸要硬上许多,且沾墨入水都不散,还为了附庸风雅,绘制了桃花、梨花等图样,并最底下印了汤溪的字印,只要留下题诗,就能领上一份。若能拔得头筹,还能按照心意定制专属诗签。

“咦?怎么就您一个人回来了?”

“小孩子,不该知道的事情少打听,诗签发得怎么样了?”

“哼哼,交给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猫猫指向远处书生聚集的地方,“倒是那个废柴书生陆静雪弄出来的那个雅皂集上,半天了都没一个做出块像样的手工皂来,倒是竹子精和那骚狐狸靠法力作弊做出来的那些,已经被一抢而空了。”

“……这不挺好的嘛,若是人人都能成功,他们自己在家就能做了,咱们汤溪凭何盈利啊。”程县令的小算盘打得飞起。

潘猫猫闻言当即酸溜溜道:“你如果去当奸商,十年之内绝对富甲江南。”

程县令一个折扇敲了过去:“小猫咪,你这是看不起我程某人啊,十年?用得着这么久吗?”

作者有话要说:  【已捉虫】潘猫猫: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PS:青蛙神,出自聊斋《青蛙神》,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最后一个聊斋小故事了。

要不要来收藏下新文《没有人比我更懂七五》,同样无CP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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