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的经历,简直堪称惊心动魄。

“少爷,少爷您没事真的太好了!呜呜呜呜!”

阿从果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任凭程晋怎么哄,就是哭个不停:“好了好了,你家少爷我福大命大,就算掉下悬崖,也有贵人相救,别哭了。”

但事实证明,男孩子也可以是水做的。

“对不起少爷,都怪阿从太没用了,如果阿从再厉害一点,就能斩妖除魔……”

程晋扶额,终于祭出杀手锏:“阿从,我饿了。”

阿从闻言,瞬间就不哭了,擦干眼泪就往厨房跑,那利索劲,一点儿不像一夜没睡的人。

程晋是在黑山上被衙役找到的,和他一同被找到的当然还有……黑山。

衙役是阿从拿着他的官印去兰溪县衙门找的,黑山没有户籍,程晋便假称黑山乃世外高人之徒,路径此地,见他于险境救了他的性命,如此也算圆了过去。

至于金华小猫猫?早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我家书童孩子心性,让黑先生见笑了。”黑山这么名字实在过于潦草,程晋对着这样一位冰雪公子实在喊不出黑山二字,便取巧直接唤人先生,也不算唐突。

这里是兰溪县的一处驿站,婺州富庶,驿站也修得很是漂亮,黑山抬眼逡巡了一遍,视线在落到程晋身上:“你是当官的?”

“小生不才,不过区区一七品县令而已。”

黑山的神情略有些微妙,沉默了一会儿,到底什么都没说,程晋看得出来,对方……着实是有些自闭,换个文绉绉的说法,就叫懒于社交。

“少爷,面来了,快吃!”

阿从端着两碗阳春面过来,上面还卧了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程晋接过就是一大口,等一碗汤面下肚,那边的阿从已经趴在桌上睡觉了。

程晋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他伸了伸懒腰,忽然开口:“黑先生,我的县衙还缺个师爷,要不要试试看?”

黑山一楞,望向双眸湛湛的青年,大概是阳春面过于美味,居然就随意点了点头。

陈历死后,已是数百年。他在山下镇压吸收怨气多年,容颜改,性情变,他倒要看看这个将他从祭坛里挖出来的青年,又能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若是不成,他不介意屠了整个县,左右凡人没什么好期待的。

“黑先生,你在想什么?”怎么一副要黑化的样子?

黑山敛了情绪,忽然有些好奇:“为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按照程晋的性格,他是不太喜欢超出“控制范围”的东西,比如这些神鬼手段,又比如能威胁到自己生命的存在,但直觉告诉他,即便他没提,以后这样的日子恐怕也少不了,于是他道:“没有为什么,如果一定要说,大概是你长得好看吧。”

黑山:……

“你会后悔的。”

留下这句狠话,黑山就原地消失不见了。

程晋:……教练,我有点想学这个。

**

第二天,程晋去兰溪县衙见兰溪县县令,人好歹也借了衙役来寻他,上门道个谢总归是要的,顺便还能打听打听新建汤溪县现在的具体情况。

兰溪县县令姓米,米县令年纪蛮大了,留着长须,和刚刚及冠的程晋站在一起,难免有些嫉妒心理发作,不过他一想汤溪现在那糟糕境况,心里就瞬间平顺了。

“亦安兄不必如此担忧,汤溪的事,也不是一年两年能解决的。”

程晋:……米县令这么多年都没升官的原因找到了,这也忒不会说话了。

又打了一会儿官腔,吃了顿便饭,程晋这才离开汤溪县。

“啊?少爷,咱还从黑山走啊?”阿从一脸我有了“黑山PTSD”的表情。

程晋摇着折扇:“不然呢?时间来不及了,今天都九月二十九了。”

……那还不是因为少爷没沿途的风景勾了神。不过这话阿从是不敢说出口的,只道:“今天黑山怎么这么凉快,少爷,听闻汤溪的城隍庙非常灵验,就在距离汤溪镇不远的地方……咦?那不是黑先生吗?”

程晋已经快步走了上去,果然黑山就在黑山上等着他呢:“黑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黑山依旧是一身玄衣,不同的是,他今天把一头乌发全部束在了头顶,配上他冷峻的容颜,显得更是丰神俊朗:“我应了你,自不会毁约。”

唔,这是一只信守诺言的好鹿鹿。

有了黑山的倾情加盟,整个山头都是人家的,程晋带着战战兢兢的小书童阿从当然平安进入了汤溪县境内。

怎么说呢,汤溪民风淳朴,程县令刚一进入,就遇上了山贼传统手艺——拦路打劫。

“此此山是我栽!此路是我……,哦忘词了,算了,给钱!不然弄你!”

程晋:……为难你了。

“大大大哥,这书生居然瞧不起我!”

程晋:……兄弟,这是同情,同情!

当然了,不管是同情还是瞧不起,山贼要教人做人强收费,多的是名目款项。程晋可谓是一路打到了汤溪县衙,好家伙,难怪朝廷当初要招安山贼自治汤溪,这但凡有其他的可能,汤溪如今也不是这副模样。

米县令诚不欺他啊。

但出乎意料的是,汤溪县的衙门修得并不差,相反亭台楼阁,样样不缺。就是这摆设,带着一股“我很有钱我巨有钱”的气息。

程晋到了县衙,便取出官服和官印,等人来做文书校对。

然后,他等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等来了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主簿。老主簿姓李,本地秀才出身,后来屡试不第就回了家乡当教书先生,等汤溪县新建,就被抓壮丁当了县主簿,负责的是县衙的文书起草工作。

李主簿一见到程晋,那是一个老泪纵横,哭得简直比前些天的阿从还要伤心难过,边哭边诉说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遭山贼的“毒害”,活似一个错付人生的黄花闺女。

程晋抬头对上黑山的眼眸,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你确定你只缺个师爷?

程晋:……实不相瞒,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天知道朝廷粉饰太平的能力居然这么强大,说好的上一任县令是旧病复发身亡的呢?怎么到了老主簿嘴里,就变成了喝酒上头,与人半夜械斗而死的?

甚至还不是一对一,而是半夜去挑人山寨,带着整个县衙(山贼)班底一起共存亡?!

这是什么古代魔幻操作?

民风“淳朴”成这样,还让人怎么愉快地当县令?

这下马威有点过于直白,程晋楞了一会儿,才将老主簿扶起来:“老先生辛苦了,大哭伤身,如今汤溪这般,某还要仰仗老先生辅佐呢。”

老主簿一楞,继而表示自己不行啦,干不动啦,想要退休啦,反正就是……老头子从今天开始要当自由人,给县令当都不换。

程晋只能无奈送走老主簿,好在交接完工作后,老主簿还留下了一份详实的汤溪县图录,其中包括各个山头的老大哥和县衙如今的人员构成情况。

“少爷,这地方也太……”

“禁言,落子无悔,不必再说。”

阿从就不敢再说了,转而去厨房鼓捣吃的。汤溪县的治所就在汤溪镇,汤溪镇临着九峰山,山上物产还算丰富,如今正是十月头,野山珍配上本地出名的火腿,吊的汤头能让人鲜掉眉毛。

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来到汤溪的第一夜,除了小阿从,另外两个睡得都挺好。

只是睡着睡着,程晋忽然做起了梦。

梦里他穿着那身他非常嫌弃的绿袍官服,往前一踏,居然就来到了城隍庙门口。夜间闭门的城隍庙其实有些阴森,但无形中有一股力量促使着他往里走。

程晋对城隍庙的浅薄印象,大概就是现代一年几度非常热闹的城隍庙会,各种小吃手工艺品,他还曾经去兼职卖过糖葫芦,也赶热闹拜过城隍爷。

然而跟面前的神像相比,到底还是非常不同的。

想起楼婆婆的话,程晋按着记忆里的方式祭拜了城隍爷,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后面传来了一把阴冷的声音:“程县令,慢待了。”

就……很吓人,程晋陡然一转头,对上一张青黑惨白的脸孔。

“你……是人是鬼?”

青黑面孔一笑,露出不小的獠牙:“程县令说笑了,我当然是……鬼啊。”

随后,周围黯淡的烛光忽然腾跃而起,将整个庙宇照得灯火辉煌,程晋下意识转头,这神龛之上的城隍爷,不知何时居然变成了真人,穿红袍着黑帽,纹丝不差。

不仅如此,他还直接从神龛上走了下来。

程晋被两方夹击,遂默默捏紧了拳头。

“程县令莫怕,本公乃本地城隍,汤溪一地,还请程县令多多费心才是。至于旁的,程县令莫要担心,莫要担心。”

这话如惶惶,向在程晋耳边,但眨眼间,眼前的一切就变得模糊起来。他捏着拳头陡然醒转,抬头却看到黑山穿着一身黑衣捏着他手指的样子。

“你在做什么?妖吓人,吓死人了!”

黑山拿眼觑人:“鬼吓你,你都没吓着,本座难不成生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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