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时候,张老师跟刘老师是轮流来画室的,俩人同时出现的次数很少。

毕竟他们本身就是大学老师,课程时多时少,充满了不定数,抛开专业和严谨这两块不答,单就指导的时间来说,远远比不上那些只开画室的美术老师。

来这个画室的高三生,几乎都冲着明年的统考题目,因为据说这两位老师每年都会参与出题。

能在考试前知道题目,还可以看老师做范画,自己跟着画一张,这跟进考场前一无所知的其他人比较起来,多了一些优势,起码不会两眼一抹黑。

不过两极分化会更严重,画的好的会更好,画的差的依然很差。

就是所谓的烂泥扶不上墙。

上午过来的是刘老师,他还是穿的一身长衫,布鞋,丢进哪个影视城搭建的民国街道上,丝毫不觉得突兀,倒是进了这脏乱的画室,才是真的不搭。

地上有一层铅笔灰,果皮塑料袋之类的垃圾东一个西一个,有个学生的水桶翻了,那儿有一大片水迹。

刘老师挑着地儿走,边走边问,“昨天是谁值日的?”

没人回应。

刘老师平时给人的印象是个很随和的人,换个说法就是好欺负,没什么威严,他也不生气,又问了声,“我问你们,昨天是谁值日的,没人知道吗?”

夏唯把脚抬起来,翘在画架下的那层木板上面,短靴上下的点动,“娇娇,是你吧?”

周娇娇瞪夏唯一眼,她鼓着一边的腮帮子,口齿不清的说,“老师,我昨天肚子不舒服。”

她说话时,嘴里的包子往外喷。

噗,旁边有几个男生憋不住的笑出声。

刘老师摆摆手,让她把嘴里的食物吃完,别噎着,“今天到谁了?”

夏唯说,“是我。”

刘老师吩咐道,“那你去外面拿拖把进来,把地上的水拖一下,再扫扫地上的垃圾。”

夏唯目瞪口呆,“不是,老师,这还没到晚上呢,不都是下课才打扫的吗?”

她撇嘴,“我准备开始画画的。”

周娇娇哟了声,“你连画纸都没拿出来,在画板上画?”

夏唯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说,“周娇娇,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周娇娇也用同样的音量回,“这句话我也想跟你说。”

夏唯哼了声,转脸就冲刘老师笑,她长的好看,今天还涂了带颜色的唇彩,这一笑,真的就是书里的人比花艳,“老师,我可不可以在下午走之前打扫?”

刘老师摇摇头,想不通早打扫晚打扫有什么区别?他也没计较下去,“行吧,随你。”

夏唯对着刘老师的背影做了个耶的剪刀手,她得意洋洋的拿出红色的MP3,拽出耳机线,嘴里哼起《不想长大》。

周娇娇把最后一口包子啃掉,“出卖色相。”

夏唯微微一笑,笑容非常明媚,“你想出还没有呢。”

她给一边的耳朵戴上耳机,“对了,娇娇,你那指甲油是一块钱三瓶买的吧?那种太差了,你看你,涂上去很快就掉了,好丑的,还不如不涂。”

周娇娇气的手一抖,白了夏唯一眼,把自个的画架挪到黄单那边去了。

“那个死夏唯,她说我的指甲油是一块钱三瓶买的,怎么可能啊,明明就是一块钱一瓶,她还说我涂了指甲油很丑!”

周娇娇抠着指甲上掉的差不多的指甲油,“我这手就长这样,能怎么办啊,再说了,手胖点,手指短点怎么了,一看就是勤劳朴实的老好人,你说是吧?”

“夏唯那手又细又长,跟她那脸一样透着股不正经,说是什么天生拿笔的手,会画画的手,哼,结果呢,还不是画的很垃圾。”

见旁边的人屁都没放一个,周娇娇就拿手肘撞撞他,“喂,舒然,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黄单刚削好的铅笔就断了,“……”

周娇娇吐舌头,一把夺过他的铅笔跟小刀,“我给你削。”

但是周娇娇平时的铅笔几乎都是她爸削的,她把黄单那根铅笔削的坑坑洼洼的,还断笔芯,这忙帮的不咋地。

眼看铅笔越削越短,再这么下去,手都握不住了,黄单说,“算了,还是我来吧。”

周娇娇不好意思,打算从工具箱的笔袋里拿一根给黄单,就听到夏唯的声音,“舒然,给你。”

黄单看一眼夏唯手里的铅笔,细细的,看着就很舒服。

夏唯呵呵,“不错吧,我这可是拜过师的,不过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只学到师傅的一点皮毛,他削的铅笔是真漂亮,像艺术品。”

林茂凑过来,“我跟沈良都可以作证,小唯的师傅不但铅笔削的好,画也画的好,都不用老师给他指导。”

周娇娇不信,“真的假的,比沈良画的还要好?那怎么不跟你们来画室啊?”

夏唯把铅笔放到黄单边上的小凳子上面,“都不用老师指导了,还需要来这儿浪费时间?”

周娇娇啧啧,“那他跟你们是同班同学?什么时候学的美术?初中?还是从小就开始了?要是连老师的指导都不用,那起码有五六年的绘画基础吧。”

林茂说,“他是复读生。”

“根据我所知的,人家也就是跟我们差不多时候接触的美术,这就是有天赋跟没天赋的差距。”

周娇娇翻白眼,一副逗我玩呢的表情,“那么厉害,都扯上天赋了,怎么还复读,没上美院就算了,连本科都考不上?”

夏唯垂眼,“他没报名参加任何一个学校的单招。”

周娇娇知道有这种自信爆棚,吊炸天的人存在,“那不是还有统招吗?”

这次夏唯没开口,是林茂说的,“统招考试那天,他看见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当场晕了过去,错过了考试。”

周娇娇听笑话似的,“哪有人看到车祸就晕的?我以前碰到一只猫被车碾成肉泥,内脏都烂了,我还不都站一旁吃东西喝饮料。”

她那不以为意的样子,好像把猫换成人,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一直没说话的黄单抬眼,“夏唯,林茂,你们口中说的那个复读生很怕车?”

“是啊,他非常怕车,已经到了一种,怎么说呢,就是不正常的地步,需要吃药的那种。”

林茂一边说,一边组织语言,想着法子描述的更到位,“他平时是个痞里痞气的人,挺嚣张的,很不好惹,但是一看到车,立马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反正有点可怕。”

夏唯似乎想起了什么,脸白了几分,“嗯,可怕。”

“我跟他一块儿坐过两次车,还没进车里,他就会很紧张,车子启动后到停下来,他全程都是紧闭眼睛,身子不停颤抖,满脸都是冷汗,脸白的跟鬼一样,真的,我一点都不夸张。”

林茂喷着唾沫星子,“更离谱的是,有时候他本来跟我们说着话呢,听到车子的引擎声,就会变的不对劲。”

周娇娇转转眼珠子,顺着话说,“那他是以前发生过车祸,留下了心理阴影吧,要不就是他的家人出过事,这种情况绝对是心理作用。”

夏唯抠着手心,轻声说,“我问过我师傅,他说没有。”

周娇娇说不可能的,“你师傅肯定没跟你说实话,如果不是他,那就是他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发现夏唯看过来,她耸耸肩,“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啊,什么亲眼看到爱人在车祸中死去,就会留下很深的阴影,根本克服不了,从此怕坐车,怕看到车,甚至怕听到车子开动的声音,很惨的。”

夏唯笃定的说,“别逗了,我师傅连初恋都没有。”

周娇娇说,“夏唯你才逗呢,你又不是他的谁,干嘛要告诉你?”

夏唯想说,她偷偷调查过,错不了的,师傅就是没初恋,也没喜欢的女生,不过她没说出来,觉得没必要跟周娇娇说这些。

“他去年就是画室里画的最好的了,墙上贴着好多他的画,老师都觉得他挺可惜的,还说他要是有时间就来给大家画画范画呢。”

林茂扭头喊,“你说是吧,沈良。”

沈良背对着他们,面朝画板,拿铅笔在起啤酒瓶的线稿,“嗯。”

周娇娇打心眼里崇拜沈良,觉得画画好的都很厉害,她看沈良都承认了,这才相信林茂跟夏唯说的,不禁有些唏嘘。

“原来真有那种人啊,好可怜,要不是有那毛病,今年已经在美院了吧。”

夏唯把没镜片的黑框眼镜往上推推,“可不可怜的,也轮不到你同情,你还是把自己的画功再提高提高吧,免得你被老师批的时候,你爸那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周娇娇瞪着夏唯的身影,“舒然,林茂,你们听听,死夏唯这说的是人话吗?”

“她说的是人话,你不是。”

林茂瞥周娇娇一眼,“干嘛在小唯的名字前面加个死字啊,你们还不到这么熟悉的份上,况且,这也不是情侣之间的打情骂俏,听起来怪怪的。”

周娇娇皱皱鼻子,她长了张苹果脸,虽然不及夏唯漂亮,看起来却很可爱,不高兴的时候也不会引起别人的反感,“你们是一个县里的,也在一个学校,肯定站她那边咯。”

“舒然,咱俩一拨。”

黄单纹丝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娇娇无语,“林茂,舒然从昨儿开始就不对头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林茂摸下巴,“他突飞猛进,用脑过度,需要随时随地的放空,你这种不用脑子生活的人是不会懂的。”

周娇娇,“……”

林茂突然骂了声,“操,差点忘了正事,赶紧让沈良找老师去,把我们几个的画被改的事说一说,不能再让那王八蛋得逞了。”

他拉起沈良就往外面走,“去吧去吧,好好说说。”

沈良挣脱开了,“你自己怎么不去说?”

林茂的一双眼睛本来就很小,笑起来时,只剩下一条缝隙,给一种像是在打什么坏心思,小算盘多如毛的感觉,“我哪儿能跟你比啊。”

“沈同学,我画的那么烂,找老师说话,肯定没戏啊,你就不同了,每次考试的总成绩第一,素描水粉速写也样样第一,老师对你很器重的,有个什么事由你来说,老师都会上心点。”

沈良听到这话,唇角扬了扬,“等着吧。”

工作室在画室旁边,跟画室有三个共同点,一是空间小,二是环境乱,三是卫生差,里面摆放着石膏,画具,桌上乱七八糟的堆着很多画。

刘老师在雕花的木椅上坐着听昆曲,手里捧了杯茶,见沈良进来,就问有什么事。

沈良把画被改的事告诉了他。

刘老师见怪不怪,他也有过学生时代,“你确定门锁了?”

沈良说确定,他这回一点都不心虚,“今天早上张舒然是第一个来画室的,我过来时,他在门口等着,锁就挂在门上面。”

刘老师把青瓷茶杯放到桌上,“这事张老师知道吗?”

沈良说不知道。

刘老师问道,“为什么昨天不告诉张老师?”

沈良抿唇,“我们……我们以为这种事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就没有跟张老师提,毕竟都是一个画室里的人,闹僵了也不好,没想到那个人竟然还敢这么做。”

刘老师看着面前的学生,“这么说,你觉得是画室里的人干的?”

沈良抓抓后颈,“一开始觉得是大学生,但我想对方如果是因为无聊,故意整我们,应该不会用相同的手法来第二次。”

刘老师没再问下去,他把大家都召集在院子里。

先把这两天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刘老师背着手道,“既然你们选择了这个画室,就要好好学画,我不管里面当中的人是嫉妒,还是因为什么,这么做都是不对的,希望大家以后互相监督,不要让谁在考试前添什么乱子。”

他的声音一沉,脸也板起来,“要是再有下次,我一定严惩!”

大家伙回到画室就开始交头接耳,猜这种阴招是谁干的,那几个人遭殃的人是肯定要除外的,剩下的人里面,谁的嫌疑最大?

要说嫉妒,那破坏沈良的画还能理解,其他几个……完全没必要嘛。

不对,这两天进度超大的那个也值得被羡慕嫉妒,至于夏唯,哪儿是来画画的啊,就是来走秀的,周娇娇跟林茂也是一言难尽,反正明年是考不上的。

黄单一上午都没怎么说话,手上弄到了铅笔灰,蹭到鼻子上去了,他也浑然不觉。

林茂看见了就捧腹大笑,说舒然你怎么变傻了?

黄单跟大家一样,在画纸的一角写上名字缩写和当天的日期,“什么?”

林茂瞅他的画,“果然老天爷是公平的,你画画是牛逼了,可是人却变的呆头呆脑的。”

黄单,“……”

林茂说,“回去教教我呗,让我也跟着领悟领悟。”

黄单说,“可以的。”

林茂看他站起来,把凳子往里面推推再转身离开,好半天才不敢置信的喃喃,“嘿张舒然,我只是随口说说,你还真答应了啊,这么义气……”

沈良慢悠悠的来了一句,“你以为别人都像你那么自私?”

林茂拍他的肩膀,“说谁呢?谁自私了?”

沈良把手表戴手上,“谁听见了就说的谁。”

林茂咬牙切齿,“那些女生还说你是什么君子如玉,呸,你丫的就是一心口不一,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沈良冷下脸色,“行了林茂,不就是以前你的女神倒追我,被我给拒绝了的事伤你自尊了吗?有必要记到现在?”

林茂对沈良竖起中指。

他一转头,发现周娇娇在边看张舒然的画,边改自己的,就抽了抽脸,“娇娇,你至于吗?”

“你以为我想啊?都是被逼的。”

周娇娇把切出来的生硬线条全部擦掉,照着张舒然的重新勾画,这么一改,她感觉明暗交界线和反光的处理好多了,果然还是临摹容易些,写生太难画了。

“我爸说这个月底的考试不能进前二十,就不给我零花钱了。”

林茂啧啧,“叔叔这招真狠,到年底绝对能省一笔钱。”

周娇娇吹掉纸上的橡皮屑,不耐烦的说,“去去去,别打扰我画画。”

沈良伸脖子一看,“你连形都画不准,改什么线条。”

周娇娇的态度跟对着林茂时截然不同,笑成了个红苹果,“那你教我。”

沈良手插着兜,“没的教,只有多练习。”

林茂看周娇娇吃瘪就乐了起来,他冲沈良说,“你帮我改改呗。”

沈良转身回到画架前,把画板上的画取下来,放到角落里那块长桌子上面,跟自己的其他画放在一起,“改不了。”

林茂撇嘴,“神气什么,下午他来了,我让他给我改。”

沈良整理画的动作一顿,“他不是不来画室吗?”

林茂个头比沈良高,轻松把胳膊肘搭在他的肩头,打趣的说,“怎么,怕他抢你的风头啊,沈良,真不是我说你,在学校里摆出那么个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的鬼样子就算了,这儿的人都很崇拜你,可千万要把自己的妒忌心藏好了,不然会很尴尬的。”

沈良一声不吭地把他的胳膊肘拨开了。

那力道很大,林茂猝不及防,往后退的时候脚踩进了水桶里,他抓狂的嚎叫,“他妈的,这可是老子买了不到一周的邦威——”

水池那里,黄单在打肥皂洗手,顺便把鼻子上的铅笔灰洗洗,他看到不远处的夏唯,正在拿沾水的纸巾擦短靴。

那靴子是米白色的,前头有一块黑,是铅笔灰弄上去了,很难擦干净。

黄单甩甩手上的水,从他这个角度看去,看到的是夏唯的侧脸,不知道是不是她身上那件白裙子的原因,还是她画了什么妆,总觉得她的脸很白。

夏唯察觉到黄单的目光,扭着脖子笑问,“你看什么呢?”

黄单没有被抓包的窘迫,他走上前,“铅笔灰不好擦的,回去用洗衣粉泡泡吧。”

夏唯说烦死了,真讨厌画画。

黄单搜索原主的记忆,没有找到相关的信息,他用着随意的语气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学画?”

夏唯把靴子上的碎纸弄掉,站起身说,“不想在课堂上课。”

黄单愕然,他以为夏唯会说是家里逼的,希望她考个本科,或者是自己的文化课差,只好另走艺术这条路拼上一拼,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美术生上文化课的时间是要比普文普理少。

黄单的眼眸半眯,他发现这么近的距离看,夏唯的脸更白了,把脸上充满活力和自信的笑容都衬的有些诡异。

夏唯笑弯了眼睛,“还看啊?”

她哎一声,手指拨动耳朵上的大耳环,“我知道我很好看,但是你这么一直盯着,我也会难为情的。”

黄单的双眼微睁,“你……”

夏唯笑容不变,以为会有一场表白,她想好了怎么拒绝,发好人卡的事自己经常干,“嗯?”

黄单说,“你的脖子上有一只虫子。”

夏唯啊了一声,“什么?”

黄单指着她的脖子,“虫子,火柴头打小,在你的脖子上吸血,你没感觉到痛吗?”

夏唯后知后觉,她惊慌的去抓脖子,嘴里啊啊的尖叫。

那虫子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夏唯的脖子上有好几道抓痕,都出了血,是她自己抓的,皮还在她的指甲缝里。

黄单没手机,夏唯有,他借过来上网搜了递过去,“我没看错的话,就是这个草鳖子。”

夏唯知道是什么虫,反而没那么怕了,她扣着指甲缝,走到水池那里冲洗,“恶心死了。”

黄单问道,“你要不要上医院看看?”

夏唯说没事,她啊了一声,“好恶心啊,舒然你能不能帮我把挂在画板后面的包拿给我?”

黄单去给她拿了。

夏唯赶紧把指甲都给剪掉了,她松口气,跟黄单道谢,之后才去回应闻声过来看情况的其他人。

这会儿的夏唯笑的很美,站在人群里就是一颗星星,吸引着别人的目光,好像刚才大喊大叫的不是她。

黄单收回视线,将杂乱无章的信息暂时全存起来。

他想起夏唯跟林茂说的那个人,神经末梢轻微抖了抖,不知道是不是……

林茂觉得自己那邦威之所以遭殃,就是沈良害的,他中午都没上对方那屋玩耍,心里窝着火呢。

黄单准备睡个午觉,林茂偏要拽着他出去玩。

农大的校园很大,篮球场上只有几个人在运球传球,挥洒着汗水,黄单被林茂拉进去,陪着一块儿看球。

林茂看的手痒脚痒,“那边有个小超市,我去买篮球,咱俩来一场?”

黄单摇头,“不来。”

以前上学的时候,他的课余时间都用来看书了,不喜欢把自己搞出一身臭汗。

林茂骂了声卧槽,“张舒然,你要放我鸽子啊?前几天口口声声说要跟我较量的不是你?”

黄单心说,不是我。

林茂摆手,“算了算了,陈时说要在这边待两天,到时候我跟他玩去。”

黄单知道林茂说的是那个很会画画,非常怕车的复读生,“他是辰时出生的吗?”

林茂说,“不是辰时,是耳东陈,时间的时。”

黄单哦了声,“晓得了。”

林茂看到一个男生在球框下一跃而起,单手扣篮,他就激动的站起来蹦跳几下,嘴里喊着好。

黄单没心思看球,“他来这边做什么?”

“走亲戚。”

林茂坐回台阶上,喘着气说,“靠,老子要是再高点就好了,弹跳力也很一般般,哎,不像陈时那小子,他跳起来抛球,老子根本盖不住。”

黄单还想多问点,林茂人已经冲到操场上去了。

下午林茂也不跟沈良说话,特记仇,心眼也小,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上午有什么错。

黄单当时不在画室,不清楚林茂和沈良之间发生过什么,他问周娇娇,对方只说是因为一个什么女神,兄弟反目,是一出大戏。

画室里有好几组静物,摆上去的水果大多都是假的,少数是真的,从新鲜摆到干瘪,扔掉再换上新鲜的,有时候还会被人偷吃。

林茂就偷吃了一个小橘子,找了个假的代替,他赶快毁尸灭迹,把自己的画板往黄单那边扳,“舒然,怎么样?”

黄单在水桶里甩着画笔,抽空看一眼,“颜色很脏,没有固有色。”

林茂抓头发,“靠,你帮我改改。”

黄单说,“颜料有点难覆盖,等你的画干了我试试。”

黄单只给林茂改了串葡萄,在他的那幅画里很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其中的名堂。

林茂的眼睛一眯,小算盘噼里啪啦的敲了起来,“你改一个,还不如不改,老师等会儿过来,肯定知道不是我画的。”

周娇娇探头,“放心吧,老师来了也不会看的,怕瞎了眼睛。”

林茂,“……”

周娇娇让黄单看画,“舒然,你看看我下午画的,不错吧?”

黄单说,“暗部的反光里要带点紫罗兰。”

周娇娇的悟性不差,一说就懂,懂了就能掌握,她勾了紫罗兰在反光那里动几笔,“搞定。”

把笔和调色盘都丢进水桶里,周娇娇对她爸撒娇,“爸,我的肚子饿了,你去给我买点吃的吧。”

周父没好气的说,“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话虽那么说,他却一刻不耽搁的走出画室,给女儿买吃的去了。

夏唯叹口气,在用纯白的颜料点高光,点了一大片,“娇娇,真羡慕你,我爸可不管我的死活。”

周娇娇扎马尾的动作一停,“羡慕我?开什么玩笑,我爸天天把我当犯||人盯着,这儿不能去,那儿也不能去,你没看见啊?”

夏唯开始在每样东西的反光那里勾一道白,闪的不行,“身在福中不知福。”

周娇娇哼道,“真不知道谁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自己看看,画室里有几个能用的起马利的,白色的颜料一次买十几瓶,谁用了都无所谓,还有你那身名牌,基本不重样的衣服,夏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

夏唯笑了一声,“娇娇,这回终于承认你嫉妒我了吧。”

周娇娇的脸腾地一红,恼羞成怒的说了句,“神经病,懒得理你!”

旁边的黄单感到惊讶,他昨天过来的,到现在为止,已经见过这两个女生多次出现类似的口角,时不时的就冷嘲热讽,但是没有哪次真的翻过脸

林茂跟沈良也是,就没真正的动过手。

这几人之间,似乎除了同在画室学画的关系,还存在某种联系,让他们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彻底闹僵。

过了会儿,夏唯的手机响了,她接了电话就单手去把包拽走,“到车站了吗?我去接你,没事没事,我都画完了,真的,管他们干什么啊?就我一个人去不行吗……”

林茂上完厕所回来,跟夏唯擦肩,听到她的话就跑进去喊沈良,“走走走,去车站接陈时!”

沈良在拿小刀刮着颜料盒子里干掉的颜料,头也不抬的说,“拿他当祖宗呢?要去你们去,我可不去。”

林茂把他的小刀拿下来,“闹什么别扭啊,晚上还要一块儿下馆子呢。”

沈良被林茂勾着肩膀往外面走,“我身上没钱。”

林茂说,“到时候平摊,你的那份我出,够意思了吧,是兄弟就别再逼逼了。”

后面响起黄单的声音,“林茂,你的包没拿。”

林茂闻言,就立刻跑回来拿了帆布包,他也就是头脑发热的随后一说,“舒然,你要去吗?”

黄单正要开口,周娇娇就抢在他前面说,“那是你们学校的,舒然又不认识,他才不去凑那个热闹呢,搞不好还是拿热脸贴冷屁股,是吧舒然。”

林茂说,“那行,我就先……”

黄单打断林茂,“我的水粉画完了,反正也没别的事。”

周娇娇看着他俩一道出去,忍不住对她爸说,“那个复读生肯定很高傲,舒然干嘛要去啊,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周父说,“多结交结交朋友,不是坏事。”

周娇娇不赞同的撇撇嘴,换了张画纸开始画练习。

从农大到车站有一段路程,沈良提议坐公交,夏唯不肯,说人已经到车站了,坐公交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呢。

“都别说废话了,我付车钱。”

夏唯这话一说出去,刚才还觉得打车没必要,而且还闷,没公交舒服的林茂跟沈良都闭上了嘴巴。

黄单是上赶着凑上来的,他不参与那种讨论。

在校门口的路边拦了辆计程车,夏唯坐在前面,黄单三人去了后座。

“大姐,去车站。”

夏唯说完就打电话,“我们已经出发了,很快就到了,不行,说好了接你,就这样啊,你可别自个跑了。”

后座很安静。

黄单跟沈良是靠车门坐的,林茂坐他们中间,车子一颠簸,头就有可能撞到车顶,他是个刺猬头,隔一会儿就整理发型。

车里只有夏唯焦急的声音,“怎么还没到?”

开车的是个中年女人,她开玩笑,“同学,我这是四个轮子的车,没长翅膀,不能在天上飞。”

夏唯的脸通红,“网上说只要二十多分钟。”

中年女人笑着说,“国庆还没结束呢,车一多,就容易堵车。”

夏唯没话说了。

中年女人看着路况,“同学这是去车站接男朋友?”

夏唯说不是,就没再说别的。

到了地儿,夏唯冲在最前头,她跑起来,肩后的长发飘飘,穿着黑丝袜的两条大长腿很养眼。

林茂嘀咕,“她倒是想,可惜陈时对她没意思。”

黄单没听清,“你说什么?”

林茂把手放在脑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是这样说的吧,沈良?”

沈良从下车就绷着张脸,他走在最后,脚步很慢,“嗯,是那么说的,意思你比我懂。”

林茂骂了声靠。

黄单三人在门口等着,不多时,他们就看到夏唯从里面出来,身边还多了个男生。

那男生身材高大,肩宽腿长,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篮球鞋,他单手抄兜,侧低头跟夏唯说着什么,额前的碎发搭下来,把眉眼遮的温顺。

可就在男生抬头的那一瞬间,痞气和犀利迸射而出,温顺只是错觉。

大概是坐了趟火车,男生的脸苍白。

黄单本来是跟林茂和沈良一样的蹲在台阶上,他看到来人,就站了起来,眯着眼睛看去,用了一种探究的目光。

林茂越过黄单跑上去,跟陈时有说有笑,“我室友也来了。”

黄单听到林茂喊他的名字,就迈开脚步靠近,站在男生面前,他平视时,视线只能落在对方的喉结上,不得不仰起头看。

头顶响起男生微哑的声音,“舒然是吧,你好。”

黄单看着伸过来的那只手,他伸手握住,碰到了粗糙的触感,一时就忘了松开。

旁边的林茂跟夏唯不明所以。

最后还是沈良慢吞吞的过来,陈时收回了手,再次放进口袋里,这才打破了怪异的氛围。

一行人找了个饭馆吃了一顿。

男生的饭量大,四个人吃了很多,夏唯吃的最少,钱是她偷偷付的。

陈时揉眉心,“夏唯,不是说了我来付吗?”

夏唯笑笑,“没几个钱。”

林茂狗腿子的嘿嘿笑,“夏美女,收我做小弟吧,我保证为你马首是瞻。”

夏唯嫌弃的说,“你先把眼睛睁开。”

林茂给了她一个白眼。

陈时侧头,发现少年看着自己,他摩挲着酒杯的杯口,“从车站开始,你就这么看我,怎么,我们见过?”

黄单说,“没有。”

他回想离开车站的一幕幕,外面停着很多车,男生就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他垂放的另一只手也放进了口袋里,是握成拳头的形状。

坐上车后,男生的状况比林茂描述的还要严重。

黄单是贴着男生坐的,都不敢跟他说话,因为他濒临崩溃,随时都会发疯。

吃了口菜,黄单再去看,这会儿男生跟个没事人似的,嘴角勾起懒懒的弧度,跟车里判若两人。

发觉少年的眼神很复杂,陈时点根烟,娴熟的叼在嘴边抽上一口,“林茂,你这室友挺可爱的。”

黄单注意到男生的小习惯,他会拿着烟盒,在桌面上转两圈,再把打火机扣上去。

林茂以为室友会不高兴,毕竟没哪个男的喜欢别人用可爱来形容自己,但他好像搞错了,“舒然,你不生气?”

黄单说,“不生气。”

林茂的下巴都快掉桌上了,“卧槽,你现在真是……连我都想欺负你了。”

黄单说,“你欺负不了我。”

林茂听着他认真的口吻,半天都没把嘴巴合上。

夏唯插了一句,“林茂你欺负舒然干嘛?他多好一人啊。”

她中午就把白裙子换掉了,穿的红格子衬衫,领子和披散的头发能遮住脖子上的抓痕,但是那脸,还是很白。

就在这时,自从陈时出现,话就很少的沈良放了个屁。

饭桌上的饭菜没撤,有两道刚上没一会儿,还冒着热气呢,那屁放的太不合时宜了。

夏唯捏住鼻子,“谁啊?”

林茂也跳起来,“沈良,是不是你放的,?靠,就是你小子!”

沈良面不改色,“一个屁而已,没什么不敢承认的,不过刚才那屁不是我放的。”

除了陈时,夏唯跟林茂都把目光投向跟沈良坐在一起的黄单。

沈良也看过去了,一副屏住呼吸的样子。

黄单说,“还会有。”

他说完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不远处。

下一刻,卟的声音从沈良的位置发出,这回没有黄单,就他自己,想再拉个人背锅都不可能。

在夏唯跟林茂鄙视的目光下,沈良铁捂住肚子,青着脸去了洗手间。

林茂好奇的问,“舒然,你怎么知道沈良还会放一个?”

夏唯也好奇,觉得很匪夷所思。

黄单说自己是猜的,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吃坏了肚子,我刚才上厕所的时候,听到他在隔间里放了好几个。”

夏唯跟林茂,“……”

对面的陈时闷声笑,“真的挺可爱的。”

吃完饭,林茂提议上网去。

陈时靠着椅背,“明天晚上去吧,今天坐车累了,没什么劲。”

夏唯说,“那去我们的画室吧,正好晚上画写生。”

陈时把烟灰弹进酒杯里面,“好啊。”

黄单的余光不易察觉地从沈良脸上收回。

晚上是夏唯当模特。

刘老师也拿了个画板画,其他人都围着他坐,方便看两眼。

林茂让陈时给他改个形,陈时没同意,“你把夏唯画成了男的,我改不了。”

“哪儿像男的了,她那俩大耳环我不都画出来了吗?”

林茂发现了什么,就拿橡皮擦去擦夏唯的脸,后知后觉自己把对方的瓜子脸画成国字脸了。

陈时撇了眼林茂身旁的少年,他动了动手,想改两笔,却忍住了,只是伸手指了指一处,“小唯的眼角这里是往里面勾的。”

林茂暧||昧的笑,“观察的这么仔细啊。”

陈时挑挑眉毛,“她当模特都不知道当多少回了。”

夏唯长的漂亮,对自己的相貌很有自信,她当模特的次数最多,无论是这个画室,还是在学校里。

黄单察觉夏唯的视线朝这边扫过来,不是落在他跟林茂身上,而是锁定的陈时,那视线里有清晰的崇拜。

见少年拿着铅笔,迟迟没动,陈时就把一条腿往前抬抬,碰了一下他的后背,“在发呆?”

黄单说,“没有。”

他听着脚步声,男生已经走了,到后面搬了个椅子叉着腿坐下来抽烟。

三小时后,每个人的画都放在地上,摆在一起,谁画的好,谁画的差,一眼就看出来了。

刘老师一一做点评,到周娇娇那里时,他笑着摇头,“你要是不在,我还以为你的画被谁踩过。”

在大家的哄笑声里,周娇娇的脸火烧般红,“是画的脏了些。”

刘老师说,“不过形有几分夏唯的样子。”

周娇娇得意起来。

谁都知道周娇娇平时的形很不准,不管是哪个当模特,她都画的差不多,这次是个例外。

夏唯看看画,看看周娇娇,也觉得难以置信,“娇娇,你是不是每天都盯着我的脸看,所以你才没把我画的这么像?”

周娇娇把手上的铅笔灰抹在裤子上面,反正不用自己洗,“有的人啊,自恋的没边儿了。”

夏唯懒的跟她计较。

大家对着同一个模特写生,画出来的脸都是各种各样的,能画的像已经不错了,最怕的是明明看着的是一个人的脸,画出来的不知道是谁。

刚才刘老师给周娇娇看画时,林茂还笑的很大声,等刘老师说他画的有点像他自己时,就笑不出来了。

周娇娇说,“你跟夏唯不愧是同班同学,是吧舒然。”

黄单心不在焉,“嗯?”

周娇娇哎了声,“当我没说。”

沈良的画法跟刘老师一个路子,很多处都能看出用指腹或者卫生纸磨过的痕迹,线条处理的很细腻,也很柔软。

刘老师给出的评价挺高的,“下巴画短了一点点,脖子这里的头发再细化一下会更好。”

沈良认真的记下来,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心高气傲。

把夏唯的□□画出来的是黄单的画,眼角那里处理的非常好,经过陈时的指点,活脱脱就是一个夏唯。

连夏唯本人都觉得像,她开心的说,“舒然,除了陈时,你是把我画的最像的一个。”

刘老师的画就在旁边,夏唯这么说,他也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变化。

因为夏唯眼角那里的小细节他没抓捕到。

谁画的更像,大家都能看的出来,虽然刘老师画功各方面都不是现在的黄单能比的,但是形上面的确差了一分。

画完写生,大家伙都结伴的离开。

夏唯跟林茂你一句我一句的问着陈时,他晚上住哪儿,明天来不来画室,明晚几点碰头去网吧,问题多的很。

黄单走在后头,沈良在他旁边,无声无息的散发着阴沉的气息。

“他给你的画动过笔没有?”

耳边响起声音,黄单回神,“没有。”

沈良笑了一声,“我想想也是,他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谁让他改个画,还得看他的感觉,比老师的排场还要大。”

黄单蹙眉,觉得沈良阴阳怪气的,但他却没说什么。

沈良看他一眼,“我跟你说的,你不会告诉林茂吧?告诉了也没事。”

黄单说,“那你为什么跟我说?”

沈良耸耸肩,“谁让他今晚只给你指点过,要不是他,今晚那画会差很多。”

黄单,“……”

他想,沈良这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又控制不住的嫉妒。

今晚是刘老师亲自锁的门,他在离开画室前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不放过一个角落,确定没有什么人躲在哪个画板后面才走的。

第二天画室里炸开了锅,因为所有画上面的夏唯都没有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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