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寻鹿山主突然开门, 皆是一愣。

姜娰抬眼看着那个站在天光下素衣素颜的女子,她的目光平静、不悲不喜,好似早就知道了他们的来意。

寻鹿山主坐在屋檐下, 抚摸着老的不能再老的白鹿,看着这些九洲风华正茂的少年修士, 视线越过姜娰等人看向虚空,似乎看到了八千年的九洲和那个年轻爱笑的自己。

那时候她还不是山主, 只是北洲鹿家的三小姐鹿菱。如今鹿家早就在当年的那场祸事中除名, 九洲故人也相继离世,只余下她一人了。

寻鹿山主看向月璃, 淡淡说道:“你是月府这一代的继承人?”

月璃优雅点头:“晚辈月璃。”

寻鹿山主点头, 道根尽断,却依旧云淡风轻,明知此次前来是入死境, 却依旧赴约,月府的传承是千万年来最难的, 出的都是可比皓月的圣人。他若渡过此劫,前途不可限量。

寻鹿山主看向姜娰,这一行人中她唯独看不透姜娰,这个和她年轻时一样爱笑的女修身上笼罩着重重迷雾, 好似背负了无数的秘密, 然而看到她的第一眼, 寻鹿山主便知道自己等的那个契机终于来临了。

“小山主前来,所谓何事?”

姜娰朝着她作揖一拜, 说道:“听闻山主大人当年有只凤凰灵兽,望山主能替我种下一段因果,让我回到八千年前的仙门大祸前夕, 取一块凤骨。姜娰愿奉上上古诸神时代的神果。”

姜娰说完,便取出了自己最后一枚神果。水月秘境里得的神果她尽数都给大师兄吃掉了,好在她已经将金焰果的果核种在了洞府里,等多年后便能开花结果了。

寻鹿山主看向她,淡淡摇头:“此神果与我无益,我可以助你回到八千年前,不过我也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姜娰点头:“山主请说。”

“你随我进来。”寻鹿山主起身走进石房子内。

姜娰看向师兄们,见月璃等人点头,这才随着寻鹿山主进屋,一进屋顿时愣住,只见石房子内是一个巨大的符箓空间,空间内到处都铭刻着血色符咒,无数的青铜片迎风发出清脆的声响,正中央赫然是一座黑色的陵墓,那墓碑上刻着:风起时之墓。

姜娰震惊,这里分明是镇压之地,所有的符箓镇压的都是这一座不知道死去多少年的墓碑之主。

难道这些年,寻鹿山主都是在镇压此人吗?

寻鹿山主看向那黑色的墓碑,视线落在满室的青铜符箓上,淡淡说道:“我本名鹿菱,待你进入时间通道之后,你会看到我的一生。我要你,亲眼看到八千年的那一幕,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寻鹿山主看向她,平静的话语下压抑着令人心惊的惊涛骇浪。

姜娰瞳孔猛然一缩,她不记得当年的事情!

“好,我答应你。”姜娰点头,见她站在这满室的符箓下,背影单薄孤寂,想到三师兄说的那个故事,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一股淡淡的哀伤,原来一个人的大道长生竟然是如此的悲伤。

“这是流光石,可以复制发生过的事情,你带在身上,我自会看到你所看到的一幕。”

姜娰接过那小小的白色流光石,将它串起来,戴在手腕上。

寻鹿山主伸手将眼前的一幕抹去,瞬间石房子内变成了一座空荡荡的石室,只是处处都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在这荒凉的北地,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姜娰随着寻鹿山主出来,就见师兄们齐齐关切地看过来,她淡淡点头,只见寻鹿山主已经走向了篱笆院内的那一头年迈的白鹿,依依不舍地抚摸着白鹿的头。

那白鹿眼中有不舍亦有解脱,然后轻轻地卸下了自己生长了数千年的瑰丽鹿角,瞬间苍老了百岁,奄奄一息。

寻鹿山主轻轻地闭上它的眼睛,沧桑说道:“睡吧,睡醒了,春花就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震惊之际,只见寻鹿山主身上迸发出一股强大到令人心悸的力量,那力量可破天地,对方以千年鹿角为祭,围绕这鹿角画出数道符号,那符号跟姜娰等人以往所见的截然不同,每个都无法玄妙,瞬间就组成了一个法阵。

法阵光芒大盛,在虚空中打开了一道空间大门。

“鹿角祭门已开,姜娰,在鹿角燃尽之际回来,否则你要永远地被留在过去了。”寻鹿山主的声音清晰传来,“切记,不该改变过去发生的事情,否则今日也将不复存在。”

白色的鹿角祭门内出现了一条瑰丽无比的时间长河,姜娰快速地找到八千年前的节点,投身没入了时间里。

数道白光闪过,赫连缜看着面前发出璀璨光芒的八千年鹿角,以及缺失的一块,再看了看身边,只见月璃等人尽数消失,只余下、李长喜和木萧三人。

赫连缜张了张口,目瞪口呆:“不是小师妹一人去吗?为何老大、老二和老三也不见了。”

寻鹿山主坐在法阵边,闭目淡淡说道:“因果牵扯太深,自是都进入时间轮回中了。”

一人与她有生死因果,一人身负焚天之剑,本身就跟过去有关,另一人是凤凰之体,血脉相连,自然尽数都进入了轮回中。

“那山主大人为何没进去?”赫连缜一脸的纳闷,照理说最应该进入时间轮回的是寻鹿山主啊,八千年前的事情,她是经历者。

李长喜连忙拉着赫连缜的衣服,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我的七大人,少说两句,那位可是活了八千年的山主大人,全九州鲜少有人知道这位还活着。

寻鹿山主没有说话,垂眼看着右手的断掌纹路,她的过去早就被人斩断了,所以她修炼了八千年,依旧回不去,只能借助姜娰的眼睛,看到那被斩断的记忆。

这些年她唯一能记起的只是二十岁那年,风光秀丽的北洲,少年神采飞扬地喊道:“我叫风起时,总有一日九洲都会听到我的名字。”

后来无数年过去,九洲除了她,再无人记得他的本名,只记得他的尊号——焚天暗主。

*

八千年前北洲酒城。

姜娰睁眼便发现自己站在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天地灵气浓郁,一场新雨之后,青石路还是潮湿的,古城狭窄的巷子里传来阵阵的酒香。

“听说鹿家此次酿出了一种葫芦仙酒,饮之可增长百年修为。”

“如今这葫芦仙酒已经卖到一种恐怖的价格,而且因生产原料来自于自产的八品葫芦藤,十分的稀有,现在订货要十年后才能取到货。”

“竟然如此火爆?”

“没错,如今现有的葫芦酒都在聚仙楼的拍卖场上,一壶上万大灵珠。”

“最新消息,刚才有人花了十万大灵珠拍下了最后两壶葫芦酒。”

酒城?鹿家?姜娰敏锐地抓取着关键的信息点,她此行的目的就是跟着鹿家三小姐鹿菱,见证仙门之祸的那一年发生的事情,然后取得凤骨。

姜娰随着人潮往前面的拍卖会场走,只见前方富丽堂皇的聚仙楼前修士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月袍修士从人来人往的修士中逆流走过来,对方周身不染俗世红尘,面容俊俏无暇,隔着人潮冲着她微微一笑。

“大师兄?”姜娰险些怀疑自己的眼睛,被人潮推着往前走,双眼微亮看着他,“大师兄怎么在这里?”

月璃取出储物手镯里的葫芦仙酒,递给她,清润说道:“在此处等你,顺便买了两壶酒。”

当年天帝城邑十年,他没有陪她入凡尘界,如今自然不会舍得她一人在八千年前的北洲孤身流浪。

“葫芦仙酒?原来那位花了十万大灵珠买酒的冤大头是大师兄呀。”姜娰弯眼笑道。

“灵珠乃身外物,不如换酒喝。”月璃淡淡说道,示意她牵着自己,“此处人多,容易走散。前方就是鹿家,我们去看看。”

姜娰点头,一手抱着葫芦酒,一手拉着他的袖摆笑眯眯地往前走,八千年前的北洲酒城,满大街都是灵酒灵露,烈酒封喉,回味无穷。

姜娰不知不觉走完了整条街,然后就发现大师兄一掷千金,在不停地买买买,但凡她多看了几眼的东西尽数都买下来了。从仙酒到仙露再到古卷画卷,还有很多稀奇的法器。

此时的北洲还残留了诸多上古诸神时期的物件,遍地是宝贝。

小麒麟兽也从洞府里钻出来,好奇地看着不太一样的北洲。

“大师兄,前面那人是鹿菱吗?”姜娰提了一盏新的兔儿灯,指着前方鲜衣怒马的年轻女修。

那女修一袭白色劲装,手持金鞭,乌黑的头发高高竖起,笑容甜美。姜娰微微吃惊,着实没有想到那样如深潭古井一般平静的素衣女子,在年少时是这般爱笑,还有一对可爱的小梨涡。

鹿菱从金翼狮马上跳下来,看见姜娰和月璃,微微吃惊,好俊俏的一对,竟然飘飘若谪仙,好似不是凡尘中人一般。

“道友,你的兔儿灯十分的可爱,是在哪里买的?”年轻的寻鹿山主笑容灿烂地问道。

“在街尾的手工店。”姜娰指了指那卖兔儿灯的地方,冲着她微微一笑。

“买小鹿灯,最可爱。”一道爽朗洒脱的声音响起,一红衣少年坐在街边的梨树上喝酒,眼里已经有了三分醉意,睥睨肆意,满树的梨花落在红色如流云般的衣裳上,绝美如画。

鹿菱欢喜地叫道:“风起时,你何时到的北洲,是不是没钱又睡在树上了?”

红衣似火的少年仰天饮酒,挥散一地梨花,肆意笑道:“天为庐地为盖,岂不快哉。”

年轻的焚天暗主从梨花树上翻身落下,隔着八千年的岁月,目光幽深地盯着姜娰和月璃,隐隐忌惮。

风起时?他就是风起时?姜娰看着这样红衣骄傲的少年,想到那一方被镇压无数年的孤坟,下意识地握住了月璃的手。

月璃见她手脚冰冷,拉着她离开,四人从人潮拥挤的街道擦肩而过。

本就不该相见,便无需生出纠葛。

“风起时,我从家里偷了一壶葫芦仙,等会我们去喝酒啊。”

“你家的酒不如巷子里的酒烈,我爱喝烧刀子的烈酒。”

“那我们去偷烧刀子酒喝吧。”少女的笑声远远传来。

姜娰回头看着鹿菱仰头看着红衣少年时的目光,眼里似有万丈光芒,顿时攥紧指尖,原来这就是寻鹿山主遗忘的过去吗?

原是一段被封尘了八千年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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