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当时场面很乱，大家都慌了。离得最近的是和你搭戏的王青松，他虽然会水，但一把年纪，都五十好几了，也只能手足无措。不过，等我们反应过来，欧阳昊已经跳下去把你捞上来了。”金姐一边给她吹头发一边道：“不是我多嘴，轻轻，欧阳昊当时还穿着几斤重的戏服，也不怕自己沉下去，这年轻人对你可真是——”

？？？

明轻轻：“欧阳昊？？？”

“是不是挺意外？”金姐放下吹风机，用那种似笑非笑的语气道：“他和他表面上看起来的公子哥儿竟然不太一样，零下几度的冰湖，万一没爬上来可是会死人的。现在剧组都传开了，女三号姜妍的酸味儿都要溢出来，都直接走人了，就是庆丰娱乐的那个，你还不知道吧？她去年追欧阳昊追得可凶了——”

很显然金姐的注意力全在自家艺人压了别的女艺人一头上。

“不是，”明轻轻打断她，“你们看清楚了吗？”

明轻轻是很意外。

但她意外的不是金姐说的这个，而是“居然是欧阳昊”。

“金姐，你亲眼看见的是欧阳昊跳下来的？”明轻轻又确认了一遍。

“我在保姆车上，听见混乱声才赶紧跑下去，但全剧组的人都看见了，这还能有假？”金姐觉得明轻轻这个问题古古怪怪的。

司机小程买了姜茶回来，上车来递给明轻轻，道：“是昊哥没错，速度很快，没人看清。”

“……？没人看清这件事本身就不合常理，又不是会瞬移什么的，普通人跳下去捞一个人上来，两三分钟至少要吧，怎么会看不清？”明轻轻问。

小程和金姐都愣了一下。

他俩搞不懂明轻轻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件事。金姐忍不住笑了一下：“我都要替欧阳昊悲催了。轻轻，你要是不想欠他人情，用公司名义回个礼，倒也不至于——”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休息会儿。”明轻轻躺回椅背上。

她觉得脑子整个一很乱。

那她在水底下感觉到所有的事物都静止是怎么回事？

幻觉吗？鬼打墙？还是她的中枢神经系统出了问题？

显然小程和金姐看见的都是正常的——难不成只有自己感觉到了那种无名的恐惧？

还有那冰冷的触觉，人类的体温即便在零下的水下，也不可能低成那样吧。

青/天白日之下，自己见鬼了？

明轻轻浑身登时起了鸡皮疙瘩，不禁打了个哆嗦。

金姐以为她是冷的，把暖炉的温度又调大了一档，对她道：“你先休息一会儿，今天你这部分的试戏就到此结束了，导演组那边还有几个人没试完，不过估计会换地方。待会儿让小程送你回去。”

明轻轻点点头。

金姐也就下去了，和制片那边沟通，小程则在车子下面守着。

明轻轻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会儿，但是方才静止的那一幕又浮现在了脑海中。怎么想都觉得很真实，根本不像是自己大脑进水了出现的幻觉。哪有幻觉能够精确到看清水纹凝固住的？？？

明轻轻越想越觉得古怪。

稍微恢复了点儿体力她就放下姜茶，立刻跳下了车。

“诶诶轻姐。”小程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连忙跟在她身后。

明轻轻裹紧毛毯，今天太阳虽然很大，但空气温度仍然很低，明轻轻一下车就感觉很冷。她快步朝导演和摄像那边走去。

导演见到她，关切地问：“没事吧？”

明轻轻道：“没事。导演，刚才试戏的部分录下来了吗，我能看看吗？”

“录倒是录下来了，但是摄像机坏了。”蒋导皱着眉，将巴掌大的屏幕转向明轻轻这边，给明轻轻看：“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场面混乱，摄像头被摔在了地上导致的，刚才那部分没保存下来。今天真是出师不利，咱们开机前得拜拜。”

明轻轻“嗯”了一声，凑过去看。

摄像画面滋滋滋地响，只拍到了开头一部分，后面就全黑了。

明轻轻盯着全黑的屏幕。

阳光之下，她的脊背硬是爬上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这也太诡异了。

但导演组显然都把摄像头坏了当做一场意外，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奇怪的，纷纷搬东西，打算换个地方拍摄。

“这边湖边实在不安全，到时候我们要么换个景，要么回棚子里挂绿幕拍。”蒋导道。

明轻轻只得点头。

明轻轻裹着毛毯，一屁股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小程见明轻轻的唇色有点白，忍不住问：“怎么了？”

明轻轻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在湖底见到的诡异的一幕。

说了恐怕别人也不信，只以为是她精神压力过大。在娱乐圈里混，压力过大吃药再正常不过。

明轻轻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的肋骨，那里仿佛还残余着一些冰凉的触觉。

应该就是幻觉吧。

不然怎么解释？

“没什么，就是有点冷。”明轻轻只能对小程道：“咱们回吧。”

明轻轻是个无鬼神论者，比起超自然现象，她更相信是自己惊恐当中出现了幻觉。

说不定是人的大脑在极限情况下分泌了什么激素，导致所看到的图像和所认知到的发生异常。

她站起身来。

那边从另外一辆保姆车上换好衣服的欧阳昊正好下来，朝她走过来。

欧阳昊脱了戏服，换上了一身黑色运动服，戴着一定鸭舌帽，黑色口罩拿在手上，估计也是试戏完，打算打道回府，他帽檐下的头发边缘还坠着一些水珠，看起来的确是下过水的。

他见到她，快步走过来：“轻轻，还没走？”

明轻轻看着他走过来，忍不住再次确认：“你救了我？”

欧阳昊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刚好当时我离你比较近嘛。剧组会水的人不多，我担心拖到人来，你得有危险，于是想也没想就跳下去了。”

说着这话，但实际上欧阳昊心里有点虚。

他当时见明轻轻落下水，脑子里的确是第一时间就闪过了跳下去救人的念头的。

可真的要毫不犹豫地为喜欢的人做到那个地步，其实很难。

不说别的，光身体就本能地对结了冰的湖面产生畏惧感。

于是当时，他思维根本是迟钝的。

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感觉屁股上像是被人踹了一脚，紧接着，等自己反应过来之后，自己已经抓着明轻轻在岸边了。

那可不就是他救的明轻轻吗，还能有谁？

只是这个“救”的过程，仿佛在他脑子里完全被抹去了似的。

欧阳昊见明轻轻的眼神，心底生出一些些微的不安，连忙挑眉道：“这回你可是欠了我一个人情了。”

明轻轻沉思了下，道：“你账号发给我，我给你划一百万。”

小程和欧阳昊的助理差点笑喷出来。

而欧阳昊一脸无奈，道：“你觉得我是缺那一百万的人吗？我不来娱乐圈混就得回去继承家产好不好？”

娱乐圈里绝大多数都是富二代，欧阳昊也不例外。

明轻轻：“那你想怎么样？”

欧阳昊笑起来：“你请我吃顿饭吧。”

见明轻轻一脸犹豫，欧阳昊忍不住笑道：“喂喂，舍身救了你一命，一顿饭都不肯请啊？我真的很受伤啊。咱们都搭档两部戏了，朋友之间吃一顿饭也不为过吧。实在不行，要不我请你？”

明轻轻没辙，这件事就这么答应下来。

虽然剧组所有人、包括欧阳昊本人，都说跳进去把她救起来的是欧阳昊，但她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就类似于那天冰箱里的食物莫名其妙地减少一样。

分明发生了一点奇怪的事情，可是完全找不到证据。

*

与此同时，肥肥正在趁着那条狗和那个巨大的人影不在，皱着鼻子趴在一楼房间里的地板上嗅他们留下的痕迹。

这是猫经常会干的事情。嗅完之后，还会拿屁股或者脑袋在地上蹭来蹭去，标记自己的地盘。

肥肥就正在做这件事。

然而，就在它拿脑袋去蹭那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开着的油汀时，忽然身后发出“咚”的巨大一声，什么东西砸了下来。

吓得它一蹦三丈高，差点没魂飞魄散。

它弓起身子炸了毛扭过身去，见到的是浑身湿漉漉、脸色煞白、像水鬼一样的小傅。

小傅筋疲力竭，顾不上浑身的水会将地板弄脏，轰然倒在了地上。

“喵呜——！”肥肥瞪着他，惊恐万分。

但是因为那天被他保护过，肥肥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于是瞪了他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动作之后，忍不住挪到着上前，远远地嗅了嗅他。

小傅很少一次性大范围地使用“时停”的能力，这么使用过一次之后，只感觉仿佛电量顷刻间损耗殆尽的机器人，身体机能降至最低，浑身都很冷。克拉弗林是个很温暖的地方，但地球实在是太冷了。

他四肢仿佛失去了移动能力，思维也很缓慢，看起来有点像人类的奄奄一息。

那只胖猫在他不远的地方嗅来嗅去，他也顾不上去管了。

甚至此时此刻这只胖猫咬掉他的一截手指头，他可能都动弹不了。

不过好在，肥肥并没有把小傅当成老鼠，并没有要咬他的念头，反而急得团团转。

……

在冰凉的地板上躺了整整半小时之后，小傅才恢复了一点生机。

他动了动手指头，想要爬起来。

然而这是徒劳。

他挣扎了半天也没能把自己支撑起来。

于是他又躺了整整一个小时。

随着时间的流逝，小傅心里越来越焦灼。总不可能一直这样躺下去，明轻轻迟早会回来，等她回来，推开狗狗房间的门，发现他像具尸体一样躺在这里，她得惊惧成什么样。

又过去了半小时。

远远地，听见汽车开进院子里的声音。

小傅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车门被打开，有人下来了。

小傅呼吸越来越急促粗重。

他两只手撑着地面，努力和自己降至最低的身体机能做对抗，膝盖一点点蜷起，撑在地上，拼尽全力爬了起来。然后站起来。他站立不稳，东倒西歪，一不小心撞在墙上，额头撞出了个大包。

小傅疼得脸都白了。

顾不上去捂住额头，他摇摇晃晃像个报废的小机器人一样，努力走到沙发旁边。

然后——在肥肥惊惧的眼神当中，他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闭上眼睛，变成了个蛋。

椭圆的、圆润光滑的，蛋。

外表是金色的，但此时这金色外面是一种了无生机的灰。

这颗蛋足有半人高大小，缓缓地缩小，最后变成了鹅卵石大小，朝着沙发里一滚，滚进角落，藏进黑暗，不动了。

蛋的状态对于克拉弗林皇室血统而言，是成年期之前的形态，也是身体机能降至最低、面临生命危险时会自动变成的状态。

相当于一种自我修复功能。

在这种状态下，克拉弗林皇室的人还是能够感知到外界的一切，甚至能说话，只不过看不见罢了——当然，看不见对于克拉弗林星人这种听觉和嗅觉相当强大的生物而言，根本不算什么问题。

小傅跌落到地球上，遭到巨大的创伤之后，就以蛋蛋的形态沉睡了好几年。直到破壳之前，才修复了一大半。

当时他还清醒的时候，正要被几个小孩一脚踹上天。

是少女时期的明轻轻把蛋捡起来，放进隔壁别墅大爷养的鸡笼子里。

明轻轻显然把他当成从鸡笼子里滚出来的鸡蛋了，但这一举动无疑救了他。

想着那些很久以前的事情，小傅缓缓失去了意识。

*

在小傅变成个蛋之后，肥肥就千方百计地想把蛋掏出来，但是它肥硕的身子无论怎么挤，也挤不进沙发底下，反而只留下一个硕大的屁股在外面。

明轻轻今天经历了一场灾难，回到家时累得不行，只想赶紧泡个澡，拉开被子躺到床上睡一觉。不过记起来今天外出一整天，还没喂狗，作为一个好的临时主人，她还是撑着身体，先来到了一楼的蛋蛋的房间——

她没精力做饭了，拎着狗粮袋子过来，打算倒点狗粮在碗里。

但是一进来，没见到狗，却见肥肥正努力往沙发底下钻。

地板上都是水。

明轻轻当然下意识以为是猫弄翻了水碗，弄在了地板上。

“怎么了？”

听见明轻轻回来的声音，肥肥赶紧冲过去，拽着明轻轻的拖鞋往沙发旁挪。

“我很累，肥肥，别闹。”明轻轻疲惫地揉了下它的脑袋。

“喵呜——！”肥肥很大声地叫了下。

明轻轻估计沙发底下有什么，可能是它的玩具滚进去了。

明轻轻和肥肥一人一猫相依为命多年，可以说，肥肥是她仅有的亲人，她一贯对它宠得很。于是倒完狗粮后，明轻轻无奈地走到沙发边，将沙发挪开。

挪开之后，就看见了角落里的那颗蛋。

湿漉漉的，手掌心大小，孤零零地在角落里，怪可爱的。

哪里来的鸡蛋？

外表的颜色看起来不太像鸡蛋，而且比鸡蛋略大，但是除了鸡蛋还能是什么？鹅蛋？

没有生活常识的明轻轻懒得辨别，她困得眼皮子都在打架了，额头有点发热，脑袋还有点不清醒。她把地上那枚蛋捡起来，随手拿着，然后抱起肥肥，上了三楼。

把肥肥丢在地上，走到开放式厨房，明轻轻从冰箱里拿了一袋子冰袋，捂在微微发热的额头上。

她随手将手里的蛋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搁在电饭煲的蒸笼上。

然后去了浴室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