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几场秋雨迅速将汝宁的气温往下压, 绿叶和已经渐渐变枯的黄叶混在一块儿被扫落于地, 给汝宁铺上了一层黄绿交织的地毯。

单看城中绿植渐有萧条之气, 可东西二市的热闹却没有因为气温下降而有所改变。

李延意大力扶持, 猛达汗也出动了举国之力来修筑万向之路,此消息不仅在两国之间震荡不已,沿途的小国听说万向之路就要重启,全都在摩拳擦掌想要从中分一杯羹。毕竟当年此路带来的丰厚利益还在大家的记忆之中,重启此路对沿途各国都是利大于弊的好事儿。除非像大聿北方的胡族, 地处严寒地带资源有限,实在活不下去了才觊觎温暖舒适的大聿而发动战争, 其他各国从君王到臣民,能够躺着和平赚钱谁想打仗?

李延意也看出这些小国的心思, 和卫庭煦、薄兰商议,问她们二人是否有办法借用小国的国力加速万向之路的进程。

卫庭煦提议李延意可以出一份契约, 但凡参与到万向之路开辟的各国,等到大路贯通商贸繁荣之时,将按照当时修路出力的多寡来分配贸易税和车马税,而且能够优先拥有与大聿国和流火国通商权。无论是大聿的陶瓷丝绸还是流火国的黄金珠宝,这些小国都能在第一时间签订买卖契约。

卫庭煦的建议是实打实眼睛看得着也马上就能摸得到的优惠, 李延意问薄兰有何见解, 薄兰其实想的和卫庭煦大同小异,没想到被卫庭煦抢先说了,若是再说一遍恐怕有拾人牙慧的嫌疑,索性夸赞秘书丞足智多谋慧心妙舌。

想要连接大聿和流火国, 中间那片浩瀚的明重海乃是让人头疼的头等阻碍,李延意再问二人的看法。这回薄兰学聪明了,率先开口:

“臣前段时间亲自去当地考察,发现当初秘书丞之所以从海上走乃是因为山道被堵,不得已才绕了远路。其实直接从瑞尔乎山前行便能抵达骨伦草原,只不过当时被落石掩埋无法通行。以臣所见,与其走危险的海上道路,不若花时间将瑞尔乎山的山道打通,即便要花上一年的时间也非常值得……”

薄兰的确亲自去过瑞尔乎山,甚至已经计算好了山路从何处重新开辟,说起来头头是道。李延意微微点了一下头,再去问卫庭煦。

薄兰略带得意和看好戏的目光轻飘飘地往卫庭煦的方向飘去,就等着看她无可奈何赞同自己的模样。如此一来他们二人也算是你来我往打了个平手,都让对方吃了一瘪。

他们二人心中都有数李延意为何要他们俩一块儿参加负责万向之路,正是要他们相互扶持取长补短,也是要他们有竞争意识,迸发更多灵感。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一旦此路贯通之后的封赏,自然是谁的贡献大就赏谁。

卫庭煦算是个小小的秘书丞,可她身上所揽的绝非小事。无论是海纳变法还是万向之路都是关乎大聿前路的重要大事,若是能成,直接让她连跳三级恐怕也没人能挑出毛病来。薄兰现在是官居三品的大鸿胪,往上亦有上升空间,位列三公才是他的人生目标。

难得天子挑中了他们薄家,此番让他和卫庭煦一块儿负责万向之路也算是考验。薄兰自是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和卫庭煦这位大聿第一女官竞争,他丝毫不胆怯。

出乎薄兰所料,卫庭煦完全没有被堵了个正着只能附和的尴尬,反而非常真心地夸赞大鸿胪兢兢业业,实乃大聿栋梁……

薄兰面上挂着笑,心里愈发觉得这卫子卓有趣,难怪能成为第一女官,的确沉得住气。可惜了她和占颖都另有所爱,不然这样两个妙人儿鸾凤和鸣,只怕没有对手。

不过说起来,那个甄文君也厉害得紧,和占颖是不一样的厉害。只可惜现在身陷诏狱,不知道在受什么样的罪,这卫庭煦却丝毫不着急?

到底是虚情假意啊。薄兰心内暗暗冷笑一声。

万向之路的事商讨完毕,二人就要退下,李延意将卫庭煦叫住了。

薄兰走后,李延意先是宽慰了卫庭煦一番,说文君在诏狱一切都好,关训是个聪明人,看出了这回事有蹊跷,没有直接对文君用刑。

“寡人也是没办法,不得已而为之啊。”李延意哀叹道,“毕竟寡人的行踪一向隐秘,若不是走露了风声,那帮蓝腕逆贼无论如何是寻不到寡人踪迹的。栾疆一党拿这件事儿弹劾文君,寡人……”

卫庭煦道:“陛下不必说这些,微臣都心知肚明。”

“哦?看来,子卓心中早有计划?”

卫庭煦微笑。

“还是说,子卓已经知道背后是何人在作祟?”

李延意当然明白卫庭煦不可能干看着甄文君落难,肯定已经想到了办法,卫庭煦也毫不迟疑地点头。

“还请陛下交代关廷尉,切不可伤了文君。给微臣三日。三日之内微臣定将行刺之事查个水落石出。”

李延意大赞卫庭煦机敏无双,两人又谈了片刻卫庭煦才离开。

秋雨下了两日总算是停了,汝宁城中的排水系统能够迅速将大部分的积水排走,只是路面上多少还会有点儿泥泞。

为了鼓励商贸,李延意下令推迟宵禁时间。两市刚刚收摊,坊内灯火刚刚熄灭,有一个黑影便蹿上了街头。

“更深露重不知中郎将要去往何处啊?”

那人影刚刚走到小街之中就听见身后有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被称为中郎将的人一惊,停下了脚步。

月光照不进小街内,追月军中郎将,也就是甄文君的上司萧难看不清来者的样貌,但萧难跟着李延意已足有两年,岂会听不出天子最依仗的秘书丞卫庭煦的声音。

“秘书丞?”萧难的右手看似随着身子的动作摇晃了一下,握住腰间的佩剑剑柄,似是有几分惊讶地提高了音量,“你怎么会在这儿?”

卫庭煦单手而立,声音不阴不阳:“这话下官倒是想问中郎将。下官奉旨监督两市交易,市场刚散这就准备回家,怎么,看中郎将似乎要往北边走?北边可是去国舅爷府上的必经之路,莫非中郎将这大半夜的还要去找国舅爷?”

萧难呵呵一笑:“萧某哪能和国舅爷搭得上关系?这会儿不正是锦被鱼满膘的时候嘛,萧某正要去捞上两尾,若是等天亮恐怕早被人掏完了,只好趁夜出发才有可能捉来两只尝尝鲜。对了,明日萧某休假在家,秘书丞可要来尝尝萧某的手艺?你我正好小酌几杯。”说着她把身后的钓竿和竹娄亮了出来。

“哦?中郎将还善庖厨?倒是令在下好奇。这锦被鱼虽肉鲜汁美,可惜出水即亡,肉身便开始腐烂,需极好的厨艺方能挽留住它一二分的美妙滋味。”卫庭煦语气轻快,仿佛对着锦被鱼兴趣极大,可说到最后一字时尾音一扬,转而直下,“只是中郎将竹篓中的鱼饵恐非锦被鱼所喜之物吧?甚至根本不是鱼饵。”

萧难脸色一变,怒道:“不知秘书丞与萧某有何宿怨!”

卫庭煦道:“远日无怨,近日无仇。”

萧难厉声喝问:“那秘书丞大半夜的来消遣萧某作甚!难不成这还是陛下的意思?让萧某去当甄文君的替罪羊吗?”

卫庭煦“咦?”了一声:“中郎将何必如此激愤,在下可有说过一个和陛下有关的字眼吗?还是说足下心虚了?”

“你……”

“罢了罢了,在下不说胡话了。”

听卫庭煦丢出这句话,萧难心中略略一宽,谁知卫庭煦接着道:

“认真来说,在下的确在此等候中郎将多时了,也的确是受了陛下的圣意要将你缉拿归案。”

“可笑!卫庭煦,你这是想要冤枉我吗!”

“冤枉与否待你走过一遭诏狱便见分晓。不知中郎将是自己去呢?还是要下官送你?”

即便甄文君此刻被关押待审,卫庭煦也不可能一个人出现,周遭必定布下了天罗地网。萧难身为统领禁军的之人,不仅对李延意熟悉,对于李延意身边的近臣更是不可能怠慢。她知道卫庭煦是个颇有心机的人,所以,在卫庭煦出现的第一时间她便深知不妙。

若是进了诏狱,等待她的是什么萧难再清楚不过。这两年里她也为李延意送过不少人进去,全都死在了里面。这诏狱是不折不扣的人间炼狱,能活着出来的除了当年怀帝时被构陷入狱的卫纶外,再无一人。

心下一横,抽刀直刺卫庭煦。

只要挟持卫庭煦逃离汝宁,之后再做谋划也不迟!

萧难出手非常快,追风逐电剑光只是一瞬就杀到了阴影中立着的卫庭煦面前,也不过是须臾之间,只听见兵刃相交的刺耳声贯穿了小街。

阴影中的人不是卫庭煦,而是一名武功高强的年轻娘子。那年轻娘子身手了得,在黑暗之中不知为何仿佛能够看得一清二楚。萧难和她对拆几招后吃了看不见事物的亏,很快,那年轻娘子手中的一双短剑架在了萧难的脖子上。

萧难当即被俘,卫庭煦从旁边的小门里走了出来,年轻娘子从萧难身上所带的竹篓里翻出来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检验一番后附到卫庭煦的耳边。

卫庭煦面带笑意她朝着阿鹤拱手致谢:“有劳阿鹤娘子了。”

阿鹤将双眼前一对古怪的琉璃片取了下来,她能够在黑暗中视物且顺利擒获箫难正是因为这两片琉璃片。阿鹤笑道:“女郎和我们阿燎情同手足,何必说谢,太见外了。”

卫庭煦转向萧难时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将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这莫不是剧毒一枝嵩?以此做饵钓出来的锦被鱼,中郎将倒也下得去口?在下记得这一枝嵩乃是谢家爪牙杭烈擅长使用的毒药,曾经用此毒害死了陛下的几位亲信,为何中郎将也深谙此道?莫非中郎将和谢家有什么渊源?”

萧难面色如纸却依然咬牙切齿地骂道:“呸!什么一直松一直紧的,都是你卫庭煦要栽赃我的手段!莫要以为你按些莫须有的罪名给萧某就能给甄文君脱罪!我萧难做人俯仰无愧于天地!”

卫庭煦走近她,俯身贴着她耳朵轻声道:“若非坐实了你谢家余党的身份,且和国舅爷里应外合地勾结,陛下又怎会让我亲自来押你入诏狱你?”

萧难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正要开口,卫庭煦将她堵了个正着:

“事成之后你便要去国舅府上杀人灭口,以此洗脱自己出卖陛下行踪的证据?想得挺美。放心,你和国舅爷一个都逃不了。”

“什么,你胡……”

阿鹤迅速上前将萧难的嘴堵上,让她呜咽着说不出话。

卫庭煦不再多看萧难一眼,转身进入街口的马车之中。阿鹤和一直埋伏在旁的追月军士兵们押着萧难直接去了诏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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