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而来的断指剧痛让骁氏骤然一震,眼睛蓦地睁大,浑身禁不住地颤抖冷汗立即湿透了她的后背。叫喊的声音已经冲到了喉咙口,骁氏另一只手死死抠住船边,几乎抠出血来。

她不能喊。她用力将脸压在船板上,把所有痛苦的表情隐藏,不让阿来看到。

“杀,或不杀。”云孟先生继续问道。

阿来气得眼泪狂落,忍不住破口大骂:“谢太行!方宇文!你们这些皓首匹夫!腌h疖狗!如此对待手无寸铁的妇人你们可还要脸?!称什么清流算什么好汉!全都是些无耻之徒!若是大聿都是你们这样的人臣,早些灭了岂不更好!”

她用尽全力想要挣脱铁链,将铁链甩得铛铛直响。奈何铁链太粗壮结实,脚踝被磨得鲜血淋漓却丝毫无法将其撼动。

阿来无法置阿母的生死不顾,但是理智告诉她就此刻算答应去刺杀也绝无成功的可能。

如云孟先生所言,这些人已经派出不少密探,想必这些密探都受过严酷训练,比她要聪慧机警百倍,却依旧只有被心思缜密的卫子卓拆穿、屠杀的厄运。她只不过有点小聪明,如何能成功?

还未行刺阿来便已经知道结果,无非是她成为卫子卓鱼肉的下一个对象,她失败后阿母也难逃谢家毒手。

横竖都是死。

如今她只后悔为何当初不听阿母的话,平日里谨言慎行低调一些,把逞威风的小心思小念头统统收敛,不要心存侥幸以为不露痕迹。为什么谢太行这帮人不找别人偏偏找上她?自然是平日里自诩隐藏得很好的小细节早就被人尽收眼底,琢磨着如何加以利用。就在刚才,她还自以为是地显摆一通,想要精彩地拆穿对方的谎言以证明自身实力。真是荒唐又无知……若是牢记阿母教训愚笨些,哪有后续这么许多?

如今进难行退无路,她该如何将阿母救下?

“慢着。”阿来不再挣扎也不再谩骂,护着受伤的脚踝和铁链一块儿收摆好,安静地坐回船上,“不许伤害我阿母,否则我便咬舌自尽陪我阿母共赴黄泉,刺杀卫子卓一事你们也另选他人吧。”

云孟先生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为什么选我?”阿来问,“你们折进去诸多精英都达不成目的,我不过是谢府的下人而已,为什么要选我?”

云孟先生展开一幅画,远远地阿来看不太真切,隐约觉得画中人有些眼熟。

“这个人……是我?”

画中的小娘子是标准的鹅蛋脸,一双英气长眉下闪烁如星的双眼让她觉得是在凝视自己。

“这个人不是你,但即将是你。”

“什么意思?”阿来思绪一转,“难道你们要我假扮此人?”

“不错。此人是卫子卓一直在寻找的救命恩人。时兮运兮!谁能想到你竟长了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云孟先生指向阿来的面部,“利用这张脸定能成功混入卫府,甚至可直达卫子卓身边。这是千载难逢之机。卫子卓恐怕从未想过世间居然有如此巧合之事,当真天要亡他。”

“简直是痴人说梦。”阿来硬生生打断他的自我陶醉,很快挑出了漏洞,“既然此人是卫子卓一直在寻找的救命恩人,想必他对此人感情深厚,又怎么会认错?即便皮囊再相似也全然是两个人,只要一瞧便知。你会将你至亲之人认错他人吗?”

云孟先生并不理会她的讽刺,解释道:“卫子卓于八岁时在平苍境绥东山脉遇险,当时画中娘子和其父亲一块儿救了他,将他收养家中两个月并悉心照顾,待他身体无恙之后被卫府赶来的人接走。而后卫家曾派人回去探望过,未曾想那父女二人皆不知所踪。一晃又是八年,卫子卓一直没有放弃探查恩人下落,前后找了无数画师想要根据印象画出小娘子如今样貌,可见情深意切。短短两个月的相处虽然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但时隔多年当日年纪又小,错认他人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细节都是你们尚留在卫子卓身边的人送回的消息吧。”阿来再问,“可见已有人曾冒认过此身份且碰了钉子。既然认错人不是不可能,他又凭什么相信我就是当年的救命恩人?只因有几分相似就认定我的身份的话,这卫子卓也只是草包而已。”

“当然不止如此。”

“哦?还有什么,说来听听。”

阿来一边和云孟先生纠缠说理,看似已经答应刺杀般探听关于卫子卓的详尽,另一边藏在脚踝后的手指在飞速转动。铁锁时不时闪出火花,藏在她指逢内的金蝉刀片一刀刀割在铁链上,铁锁已经被磨出了大大的豁口。

阿来手藏在腿后,让腿挡去她所有动作,并用言语吸引船上的人,不让他们发现自己暗地里的动作。

快,再快些。

只要将铁锁割断她定一步登船,直接割开云孟先生和谢太行的喉管,其他人更是不在话下!

阿母!你等着我!这帮畜生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啪地一声轻响,铁锁断了。

阿来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汗水沾湿了衣服,寒风吹过几乎将她身体冻结成冰,可她心头热得如同一团火。她悄悄将已经断开的铁锁两端握在手掌中,让它看上去好像没有异样。

“甄文君身上有个胎记。”云孟先生说。

“甄文君?是卫子卓救命恩人的名字吗?”

“正是。”

“她身上胎记这种事你们都知道?”

“接近卫子卓困难,但是想要接近其他人并非不可能。只要能套住画师便能得知很多信息。甄文君的胎记就在锁骨之上,是一个残月形的红色胎记。”

“你知道吗。”阿来忽然转换了话题,“据说胎记是前世死时留下的伤口。你们下辈子想要什么样的胎记?”

一直站在一旁的谢太行显然没有料到她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更没料到阿来突然挣脱了铁链的束缚,面目狰狞腾空而起,朝大船的方向飞来!谢太行大吃一惊,急忙往后退。

阿来心里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念头。

此刻她心中除了愤怒和杀意什么也没有。

她要用这帮畜生的血为金蝉刀开光,为阿母报断指之痛!

饱含所有力量的一跃掀起冲天的怒意,这份怒意还未将她带到大船之上,一根冰冷之物如同闪电击穿她的身体。

一瞬间所有的力量和愤怒被瓦解得一干二净。

阿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浑身的肌肉被剧痛牵扯着使不出任何力气,身体被一股向下的冲击力钳制着,重重砸回孤舟。

阿来被摔得几乎失去意识,当她看见一柄沾血铁叉穿过她的肩骨没入木质的船面时,面若死灰。

一声闷响,有人踏上了孤舟。

单薄的小小孤舟几乎被这沉沉的一脚踩得倾覆,阿来浑身发抖,恐惧地向后看去。只见一个八尺壮汉正站在她身后,如此寒冷之地他袒胸露怀竟全是热汗,浑身长满黑毛状如野熊,汗水被蒸发变作一团团白色雾气从他躬起的后背升起。嘴唇上方豁了一角,当他咧嘴笑的时候能看见暗红色的牙肉。

这就是一只从野林子里突然冲出来吃人的妖怪。此人强壮的手臂比阿来的腰还粗,哈哈大笑之声在河面上回荡,震得阿来耳膜发痛。

怎么会如此大意。

阿来的血一滴滴淌在眼前。

她在吸引对方注意力的时候也是全神贯注,完全没留意到身后何时有片竹排悄无声息地靠近。如今她被钉在此处当真功亏一篑。

被铁叉穿肩而过无法站立。别说站立,就连微微一动都会引起让她欲生欲死的惨痛。

豁嘴男人扯着她的头发强迫毫无抵抗能力的阿来抬起头来看向大船,阿来肩头的伤口被这一动作撕裂更深,从未想象过的痛楚让她几乎将牙咬碎。

“看那边!”豁嘴男人朗声道。

整个世界在她眼前摇摇晃晃,直到她看见阿母鲜血淋漓的手被抬起。

“小小的惩罚。”云孟先生蹲在骁氏身边,嘴角扬起的笑意让阿来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让你知道不听话是何下场。”

“不、不要!”阿来咯血的嘶喊没能阻止任何。

中指和食指被其根削去,掉落在冰河之中。

一道鲜血从骁氏的嘴角往下滑落,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没有因疼痛失声。

阿来埋着头痛哭。

这是噩梦,这一定是噩梦。如果真的是做梦的话能不能快点醒来。

谢太行对这太过血腥的一幕有些不适,小声地清了清嗓子,默默地把目光从骁氏身上移开。

“哭够了吗。”

带着颤抖的干涩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这是阿母的声音。

阿来抬起头,满脸的眼泪。

虚弱的骁氏脸如同一张白纸,眼睛里却是从未见过的狠绝。

骁氏用最后的力气将破碎的声音拼成完整的话:

“阿母一直教导你,不要惹事,放下刀才能过上平安日子……可如今谢太行等人残虐不仁你亦不可屈服软弱!”

“阿母……”阿来心中悸动,想要忍住横流的眼泪,却只能流得更多。

“拿起你的刀,保护自己,不可放弃!”

阿母的话在她心里钻洞。

她擦去眼泪,看清了眼前的绝境并非梦境。

云梦先生十分讨厌骁氏一双任何时候都不蒙尘的眼睛,对拿着匕首的壮汉道:

“给我把她眼睛挖了。”

“是!”

“慢着!”将所有痛苦吞回肚子里,阿来一字一顿:

“好,我答应你们,杀了卫子卓!”

云孟先生哈哈笑道,忽然又变回了在谢府时的儒雅之态:“女郎终于醒悟做出正确的决定,早该如此。只要你听话,明公自会保你阿母平安。来,将骁氏带进去。”

骁氏被拖进船舱,云孟先生退回一旁恢复成一团薄薄影子般的存在。

阿来看着大船上的每个人,甚至回头看豁嘴男人。

她要记下今天在场所有人的脸。就是这些所谓清流断她阿母之指强迫她去杀人。

“谢太行。”阿来直呼谢公名讳,“事成之后我不稀罕你谢家的荣华富贵,只求一纸文书放我和我阿母离去,你可应允?”

谢太行道:“好,我答应你,若你能办成此事我自会给你们一纸文书解除奴籍。可你想好,若离开谢府你们不过贱民两名。”

阿来嘴角微微一勾,没理会他。

拿起你的刀。

阿母的话在她心中回荡。

金蝉刀未沾过任何人的鲜血,如今就用她自己的血祭出锋锐,他日定要这帮人百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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