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小时后,夏季太阳也已经西沉,盆藏山洋溢夜晚的空气——

吃完晚餐的朱美与鹈饲,再度回到小河河畔。这里几乎就是朱美等人白天遇见冈部庄三,听中本少年讲灵异事件的地点。

鹈饲坐在大残株缩起上半身,朱美蹲坐在枫树底下,背靠粗壮的树干。周围又高又茂密的夏季绿草完全遮住两人身影,他们的视线总是专心投向小河。

不过,在这里埋伏至今三十分钟,值得提及的事件只有鱼儿在河面“噗通!”跳了一次,乌鸦在河岸“瓜!”叫了一次,以及侦探“哈揪!”打了喷嚏一次。

最后,只有朱美打呵欠的次数随着时间增加。

话说回来——朱美忍住今晚不晓得第几次的呵欠,斜眼偷看坐在一旁的鹈饲。

这个侦探是基于什么目的在这里埋伏?即使直接询问这件事,鹈饲也吊儿郎当地闪烁其词,完全不肯正经回答。

“既然这样……”朱美决定让自己的大脑全力运转。

某人会来到入夜的小河河畔?这个人出现在这种偏僻地方做什么?这个人和北泽庸介的死有关吗?

到头来,北泽庸介的死是意外?自杀?还是他杀?许多疑问在朱美脑海浮现又消失,但思绪一直没能整合。

想着想着,朱美开始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没能整合的思绪终于陷入瓶颈,朱美的眼皮逐渐沉重。

不知何时,朱美独自陷入睡眠的深渊。

然后——经过了一段如同永恒又如同刹那的时间。

朱美突然感觉身体浮在半空中,在下一瞬间——“咚!”

“唔!”她随着后脑杓的钝重冲击睁开双眼。从睡眠深渊生还的她,看见浮在夜空中的月亮。看来自己睡着了,原本应该背靠枫树树干,如今则是仰躺在地面。

真是的,美女侦探助手的形象全没了。

“好痛……”朱美按着撞到地面的后脑杓缓缓起身。

回神一看,夜幕完全笼罩周围,刚才仅存的些许晚霞馀光,如今也消失无踪。

盆藏山各处都在黑暗之中。不,等一下,好像不是这样……

朱美忽然感觉黑暗中隐约有个东西而歪过脑袋。奇怪,这种奇妙的感觉是什么?感到疑惑的朱美呼叫身旁的侦探。“那个,鹈饲先生……”

但他没回应。

直到刚才坐在残株上的鹈饲不知何时起身,整张脸完全伸到草丛上方,动也不动地注视前方,早就不是秘密埋伏了。(既然这样……)如此心想的朱美也光明正大起身,和鹈饲并肩看向前方。

就在这个时候,一幅光景映入朱美眼帘——

过于美丽的这幅光景,使得她“啊!”地惊叫一声就暂时语塞。

她面前的小河,无数光辉沿着潺潺流水飘动。

都是黄色……不对,正确来说是黄绿色的光粒。这些光粒在河畔草丛、树木的枝枒或叶子上,或是在岩石表面散发无数光辉,如同今晚某人不小心将黄绿色的宝石洒满河岸。

朱美好不容易回神询问身旁的侦探:“这、这些,难道是……?”

面对她不完整的询问,鹈饲以一句话就完美回答了:“是萤火虫。”

这些光芒确实是萤火虫。散发淡淡光芒的萤火虫如同圣诞灯饰点缀河岸。朱美暂时陶醉地欣赏幻想般的光之舞。

不过她看着看着,内心再度冒出数个疑问。

“那个,鹈饲先生,今晚的埋伏难道是为了这个?”

朱美压低音量,以免影响四处飞翔的萤火虫。鹈饲同样轻声回应:“当然——如何,很漂亮吧?”

“漂亮是漂亮……”朱美以扫兴的语气回应。“既然这样,应该不会演变成这里出现凶恶杀人魔的状况吧?”

“那当然,怎么可能出现凶恶杀人魔——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鹈饲以正经表情询问,朱美在黑暗中脸红。

“因、因为就是会让人这么认为吧?到头来,我们来到这座村庄是要查明北泽庸介的真正死因,为什么会变得像是‘夏夜赏萤’?这样很奇怪吧?”

“是喔,所以朱美小姐认为这些萤火虫和北泽的死无关。”

“啊?那当然吧?为什么小虫和人类摔死有关?”

“不,两者关系可大了。”鹈饲斩钉截铁地断言之后询问朱美:“你对那个中本少年的证词有什么看法?北泽庸介死亡时吐出像是叹息的发光物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你应该不认为是他说的灵异现象吧?”

“当然不认为……咦,那么,不会吧?”朱美至此总算理解鹈饲的意思。

少年目击的奇蹟是过于异常的现象,所以感觉不可能进行合理的解释。然而现在这一瞬间放眼所见的光景不就是答案?

察觉这件事的朱美半信半疑地开口。

“难道……死者的叹息其实是……萤火虫?”

“没错,萤火虫。”鹈饲很乾脆地点头。“虽说是萤火虫,但当然不是一只,是几十只萤火虫同时从死亡北泽的嘴里飞出来,而且牠们的屁股闪闪发亮,所以看起来彷彿死者叹出散发黄光的气。不过唯一目击这个场面的中本少年是喜欢灵异现象的国中生,所以解释成更有趣的‘灵质’现象。”

“原、原来如此——我虽然很想这么说……”朱美难以置信般摇头。“不过为什么死人嘴里有萤火虫?这种事太神奇了……应该说噁心!”

即使萤火虫看起来美丽可爱,但塞进嘴里就是两回事。朱美不禁发抖。鹈饲斜眼看着她,咧嘴一笑。

“哎,确实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不过你想想,北泽庸介还活着的时候,某人硬是撬开他的嘴将萤火虫塞进去,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假设可能,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也、也对,我觉得这种事应该不可能,而且完全没意义。”

“对吧?所以只能推测北泽不是被某人强迫,而是自愿将许多萤火虫放进嘴里,既然这样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也就是——”鹈饲在朱美面前竖起食指,以坚定语气断言:“北泽庸介是萤火虫小偷!”

“咦?”他出乎意料的这句话令朱美暂时语塞。“……萤火虫小偷?”

“对。没办法相信吗?不过我听过类似的案例。以前某个村庄的某人被称为抓萤火虫的大师,这位大师不使用捕虫网,他在小河河畔发现萤火虫,就会用手指抓住放进自己嘴里存放。据说他以这种方式,能够在眨眼之间抓到几十只萤火虫。”

“别再讲了啦!我不是说过很噁心吗?”

“就算你这么说,但这是事实,所以也没办法吧?何况这种做法虽然不卫生,但确实合理。抓到小虫的时候,人体能暂时保管小虫的部位果然是嘴,换句话说,大师将自己的嘴当成虫笼的代替品。”

“那么,北泽庸介也学大师这么做?”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北泽恐怕是在兜风时经过这条小河的河畔,时间大概是黄昏时分吧,他在这里偶然目睹飞舞的萤火虫。他刚开始应该是被这幅光景感动,但是不久之后,邪恶的想法开始在他脑中萌芽——‘抓住这里的萤火虫,再高价卖给都市的家伙,不就可以小赚一笔吗?而且现在还可以上网卖,嘿嘿嘿!’类似这种恶劣的点子。”

“原来如此,确实是低俗乌贼市民会有的想法。”

“嗯。只不过依照现实状况,基本上不可能抓萤火虫来卖。”

“为什么?因为违反动物保护法之类?或是华盛顿公约?”

“不,这是法律之前的问题。到头来,萤火虫发育为成虫之后,在地面生活约一星期就会立刻死掉,不是锹形虫或瓢虫那种可以养很久的生物,真要说的话,牠们的生态比较像是蝉。”

“是喔,蝉就没办法交易了。不过住在城市的北泽连这种知识都没有,就这么认为可以藉此赚一笔钱。”

“总之,也无法否定北泽抓萤火虫可能只是想自行享受几天,无论如何,发现萤火虫的北泽突然变成萤火虫小偷,这应该是事实。不过因为事情过于突然,他手边没有捕虫网也没有虫笼。回到车上或许找得到代替品,但他甚至捨不得花时间来回。此时,北泽想到抓萤火虫大师的趣谈——我终究不认为他想得到,但以结果来说,他选择的方法和大师相同。”

“也就是用自己的嘴代替虫笼……呜噁……”

原本肯定能唤来感动的幻想光景,也在侦探述说的意外事实面前褪色。

朱美看着河岸飞舞的萤火虫群,不禁按住自己的嘴。因为她觉得要是张嘴,似乎会有无数萤火虫飞进嘴里。

朱美从萤火虫群移开目光,再度面向鹈饲。

“所以,将萤火虫塞进嘴里的北泽为什么会死掉?”

“这始终是我的想像,但我推测某人看见了北泽抓萤火虫的场面。”

“可是就算看见,他也只是萤火虫小偷吧?不可能因为这样就被杀。”

“不不不,不可以小看区区的萤火虫小偷,因为北泽是乌贼川市公所的职员,乌贼川市的公僕在猪鹿村偷萤火虫,这是天大的事情,要是这个消息公诸于世,两个自治组织会开战的。”

“不,我觉得应该不会开战,不过确实会成为大问题吧,北泽将没办法留在市公所——我懂了,北泽害怕变成这样,所以含着萤火虫逃离小河河畔,进入杂木林。”

“没错。另一方面,发现北泽的人觉得萤火虫小偷不可原谅,对北泽穷追不捨,最后将北泽赶到那座山崖上面,然后终于将他推落山崖——”

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响起低沉的男性声音,如同要打断鹈饲的话语。

“这就错了!我没碰那个人一根寒毛!”

朱美惊吓过度挺直背脊,反观鹈饲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察觉这个男性的存在,悠哉转身向后,朝着黑暗叫出对方的名字。

“不好意思,冈部先生,可以请你露面吗?”

从黑暗中现身的果然是冈部庄三。

和白天同样穿工作服的冈部,大步走向鹈饲他们,全身散发的严肃气息彷彿光晕。鹈饲一如往常以欠缺紧张感的话语向冈部搭话。

“海,冈部先生,你一直在那里听我们说话吧?该不会把我们当成萤火虫小偷?放心,没问题的,我们和他不一样。”

“你说的‘他’——是叫做北泽的男性吧?”冈部以爱理不理的语气回答。“那个人确实是萤火虫小偷,我凑巧目击现场并且质问他,但那个家伙大概觉得一开口就会露出马脚,就这么闭着嘴不发一语突然逃走。我追着他跑,他跑进杂木林,到这里都如你刚才所说,不过——”

冈部大幅摇头,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见。

“不是我杀的。他擅自靠近危险的山崖,然后自己失足摔到山崖下面死亡,也就是他自作自受。”

“原来如此,这种说法姑且合理。但如果这是事实,你为什么要做那种拐弯抹角的行径?”

“拐弯抹角的行径?”

“就是报警啊。你当时通报派出所说,山崖方向传来‘呀啊啊啊’的妻惨叫声,你为什么不老实说明萤火虫小偷在你面前坠崖?”

“这、这是因为……”冈部的语气如同呻吟。“因为老实说,我很怕。毕竟是山崖上面发生的事,现场只有我与他两人,就算说出真相,也不晓得警方是否肯相信。不,警方恐怕会怀疑我吧,这样的话,我没有证明自己清白的方法。”

“但我觉得警方也没有证明你犯罪的方法。”

“是没错,但问题不在这里。在这个小小的村庄,被警察质疑就是一大问题,肯定会造成负面评价,而且转眼之间传遍整座村庄。一旦被村民用这种眼光看待,就需要漫长的时间与忍耐才能摆脱,所以我希望尽量别牵扯到这个案件。”

“那么反过来说,你为什么报警?到头来,既然不想牵扯,别报警不就好?”

“话是这么说,但我在山崖上没办法确认他已经死掉或是还有呼吸。要是死掉就到此为止,但万一还有机会得救,就不能扔着不管吧?”

“原来如此,你个人内心也很纠结吧,结果你委托松冈巡查进行确认。你以少年在山崖下方发出的‘呀啊啊啊……’惨叫声为藉口,向松冈巡查报案。没错吧?”

“没错。我承认这是卑鄙的做法,但我刚才说了好几次,这是他自作自受,我没出手。虽然这么说,但在他死亡的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别人相信我……”

拜托,相信我吧——朱美彻底感觉冈部的视线如此诉说。

但朱美无法判断该如何解释这个男性的说法。他似乎是率直说出真相,但朱美也没单纯到如此信赖一个今天刚认识的人。世上有人打从骨子里是骗子。

不过,相较于如此提防的她——

“我知道了,冈部先生,我相信你的说法。”鹈饲乾脆到近乎轻率地点了点头。“看来北泽庸介的死只不过是一场不幸的意外。我会向委托人这样报告,对松冈巡查那边也是。”

“真、真的吗?你愿意相信我吗?”

当事人冈部庄三似乎也没想到鹈饲会这样反应。冈部瞬间像是感慨至极般沉默,然后说声“谢谢”深深低下头。

然后鹈饲以大而化之的语气对愣住的朱美说:“那么,既然看了萤火虫,工作也结束,我们就回市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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