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

因为只是例行询问,坐在对面的人没戴手铐,甚至还给他倒了一杯水。

宋余杭拉开椅子坐下,林厌和郑成睿在外面盯着屏幕上的监控。

陪同询问的办案人员翻开了笔录:“昨天凌晨四点到五点之间你在哪?”

对面坐着的人穿黑色皮衣,脖子上挂了个大金链子,手上也戴着金戒指,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暴发户一样,一边抖着腿一边答。

“在rain酒吧喝酒,怎么了?”

宋余杭递过去了一张照片,是高强:“这个人认识吗?”

金链子暴发户抽着烟瞥了一眼,“嗐”了一声:“认识,这不就是那个欠债不还的吗?”

宋余杭不动声色看着他:“知道他欠债不还,还跟他一起喝酒?”

金链子嘿嘿笑了两声,把雪茄摁熄在了烟灰缸里:“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不能和欠债的人一起喝酒吧?再说了,警官,您是不了解那小子,他虽然落魄了,可是到底是大公司的二公子,家底厚着呢,扣扣搜搜,怎么也能抠出一点来,您说是不是?”

办案人员继续问:“他欠了你多少钱?”

金链子皱眉算了算:“前前后后算上利息,得有十来万吧。”

“什么时候开始向你借钱的?”

“就他家出事那会儿。”抽了烟口干,金链子靠在座椅里,把一次性纸杯里的水喝干净了,又叫人给倒上。

“再来一杯,再来一杯,泡上茶。”

陪同的刑警看了宋余杭一眼,宋余杭点头,他拿着纸杯出去了。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茶叶水送到了手边。

宋余杭把玩着手里的钢笔,淡淡道:“你的钱可能要不回来了,他死了。”

对面的人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噗嗤”一声全喷了出来。

“咳咳咳……妈的……不是吧?纸巾,纸巾,老子的皮衣……”金链子一边说着,扯了纸巾擦着自己身上的水。

对面两个人都在看着他,他又有一丝警觉地抬起了头。

“你们今天叫我来,不会是怀疑我杀的吧!”金链子举起了双指,对天发誓。

“天地良心啊警官,昨晚他走后我还在rain和一帮朋友喝酒,一直喝到了天快亮,根本就没出去过!不信你们去查监控查监控。”

酒吧的监控视频他们早就拿到了,高强确实是一个人进来一个人出去的,要是有尾随的话,他现在也就不会坐在这里抽烟还喝茶水了,早就银手镯伺候了。

宋余杭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唇角:“和你们一起喝酒的还有谁?把姓名和电话都写下来,喝了多少还记得吗?期间有没有劝酒行为?”

办案人员起身把纸笔递了过去,金链子摇头:“喝了多少记不得了,劝酒?没有吧,那小子猛的跟什么一样,八辈子没喝酒似的,把我们好几个人都喝趴下了。”

另一间审讯室里,坐着的同样是那晚的当事人,也是差不多的说辞。

林厌捧着一杯咖啡靠在桌上看着大屏幕,若有所思。

铁门咣当一声打开了,金链子男抖擞衣服走了出来,路过林厌的时候往她身上瞅了两眼,宋余杭也紧随其后出来了,不着痕迹挡住那男的视线。

“最近不要离境,有情况我们会随时找你的。”

“好好好。”金链子男无所谓地耸耸肩,一出来就又想抽烟,从兜里掏了一根雪茄点上:“嘿,你们这局子里美女还挺多。”

压根没人理他,一个小刑警过来带他出去。

最后一眼是刚刚审他的那个女警搂住了林厌的腰,护着她往反方向走去,不是兄弟姐妹之间的揽肩膀勾手臂,而是直接上手搂腰,无声地宣告了主权。

金链子摸了摸鼻子,大摇大摆往出去走。

***

宋余杭开车送她回家,林厌刚喝了一杯咖啡,觉得这神也没提到哪去,还是有些恹恹欲睡的。

她掩唇打了个呵欠问:“你觉得他的嫌疑能洗清吗?”

“目前来看没有什么疑点,时间,证词,监控视频都对的上。”

等红绿灯的间隙,宋余杭捏了捏她的手:“别在车上睡,一会着凉了。”

林厌望着窗外,霓虹流淌过眼底,略有一丝寂寥:“高强死了挺好的,活着也未必能判死刑,所有伤害过别人的人都应该付出代价。”

宋余杭不和她讨论这个问题,感情里她更偏向于林厌的看法,然而她的职业和身份摆在那里,就意味着她不可能感情用事。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并不会因为你从前是个好人而网开一面,更不会因为你是个坏人而落井下石,更何况“好”与“坏”的边界本来就是主观且模糊的,世界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

它是一道精致的灰。

红灯变绿,宋余杭踩下油门:“也许真的就只是一场意外吧,我还是愿意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

走出市局门口的金链子很快混入了人群里,他借着路边停放着的车辆的后视镜往后瞥了一眼,发现有几个穿着普通的便衣在跟着他。

他加快了速度,过了红绿灯,刚踏上对面马路的时候,绿灯变红了,车流把那几个便衣阻在了身后。

金链子拐过几条小巷,彻底消失在了便衣的视野里。

街边的电话亭里,他拨下了号码盘,很快就被人接通了。

“喂?”他略略有些气喘:“我被人盯上了。”

那边的声音却是四平八稳,丝毫不乱的。

“放心吧,让他们跟,现在条子办案都讲究轻口供重证据,跟几天抓不到把柄他们自然就放弃了。”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在没有任何指纹证据支持的情况下,她们居然也坚持查了下去,还以为林厌会对高强恨之入骨呢。

那边似乎轻轻笑了一下。

金链子男人咽着口水:“那我……”

“你现在出去,这几天该吃吃该喝喝,平时怎么样还怎么样,刻意躲起来反倒惹人怀疑。”

金链子男点了点头,捂紧了听筒:“还有……她们似乎真的在一起了。”

那边沉默了三秒,男人仰起头,把红酒一饮而尽了。

“我知道了。”

林厌家门口。

宋余杭解了安全带:“你什么时候打电话给林舸约他出来吃饭啊?”

林厌看一眼腕表:“现在吧,才九点多,估计还没睡呢。”

正好刚刚和宋余杭那啥有些话也没来得及问清楚。

“行,开免提吧,我不说话。”

林厌“啧”了一声:“是不是也要审审我啊?”

“有道理,床上审吧。”

林厌一挎包就甩了过去:“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呢。”

正巧电话接通了,宋余杭看着她清了清嗓子,按下了免提。

“喂,林舸,是我,明天有空吗?我去看看婶娘,顺便一起吃个饭吧。”

林舸的嗓音有点哑:“没事,你别跑一趟了,她现在住无菌舱,周五才能回家呢,到时候家里见吧。”

林厌想了想,看了宋余杭一眼:“行,那明天一起吃个饭吧,好久没见了……”

林舸低笑了一声:“难为你还能想的起我来,好吧,去哪吃?”

“哎呀我有那么薄情吗?”林厌小小地抗议了一声:“随便,好久没吃火锅了,火锅吧。”

林舸点头:“好,地点你定吧。”

“那就明天晚上八点吧,我一会发你,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挂了电话之后,宋余杭一直瞅着她。

林厌把手机收进包里:“怎么了?”

宋余杭端详着她的嘴唇:“确实薄情。”

“这又是哪门子歪门邪说。”林厌嗤笑,推开车门下车,推了一下却是纹丝不动。

她回头去看宋余杭。

那人目光灼灼。

林厌唇角微勾:“你不回家吗?”

宋余杭摇头:“林法医不欢迎我上去坐坐吗?”

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林厌也愈加肆无忌惮了起来,靠在椅背上抬眼睨她,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哪个‘坐’啊?”

她红唇微张,含情眼里荡着风情万种的笑意,勾得人心痒难耐。

宋余杭俯身过去亲她:“反正都是动词,没区别。”

宋余杭虽然是新手但学的很快,两个人你来我往,不分上下。

这个姿势略微有些不方便,宋余杭伸手把人从副驾驶上抱了过来。

林厌气喘吁吁,撑住了她的肩膀,直觉得再这样下去,她明天又起不来了。

“在我家睡可以,不许动手动脚。”

宋余杭正在兴头上,咬开了她的衬衫扣子:“那我不睡了,就在车里。”

“你——”林厌要给她气死,晃着她的肩膀吼:“你他妈的想累死我吗?”

宋余杭笑,抵住了她的额头:“好好好,不做,我们上去吧。”

林厌翻箱倒柜给她找着洗漱用品:“你以后要是经常过来住的话,我们还得再去添置点东西,毕竟你天天穿着我的衣服去上班也不好。”

冯建国这几天见着她就是吹胡子瞪眼的,不过林厌倒是无所谓啦,把她调走,江城市局技侦科立马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宋余杭笑:“还是你想的周到。”

林厌把新的睡衣递给她:“我先去洗澡,你自便。”

“不一起吗?”宋余杭反问。

林厌直接把毛巾甩在了她脸上,愤怒地关上了浴室门:“滚!!!”

宋余杭无奈地耸耸肩,把毛巾睡衣在沙发上放好,打算一会洗完澡再穿,自己打量起了整个别墅。

每天白天都会有佣人前来打扫,因此干净得一尘不染,地板上光可鉴人,一根头发丝也无。

大理石瓷砖在吊灯惨白的灯光下反射出了冰冷的光线。

宋余杭摇了摇头,摸到了壁灯,把吊顶关了,换了另一盏暖黄色的灯光,便显得温馨多了,又开了中央空调,暖气调到舒适的28摄氏度。

林厌真是不会过日子,白瞎了这么好的房子。

她的目光透过落地窗往外看去,庭院里寒风中摇曳着几朵月季和腊梅。

宋余杭穿着拖鞋跑了出去,摘了几朵回来,又从墙角里揪了几朵小野菊当点缀。

回来后从她琳琅满目的酒柜里扒拉出了一只适合当花瓶的瓶子,洗干净,修剪好花枝,插了进去放在吧台上。

雪白的餐布一铺,氛围立马就有点不一样了。

宋余杭退后两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从兜里掏出手机按下了快门。

见林厌还没出来,她又去洗了个手,准备给她热杯牛奶,一会睡前喝,顺便看看冰箱里有什么菜,能给她明天做早餐吃的。

她虽然不做饭,但时常有厨师过来,双开门冰箱里的菜品还算丰富。

宋余杭取了一块鸡胸肉出来解冻,圣女果拿出来洗干净,一会还能当水果吃,又看见了一旁的水果篮子里还放着新鲜芒果。

想了想,还是给她做个牛奶炖蛋吧,有营养又好吃,林厌嘴挑,单纯牛奶的话怕她喝着不香。

林厌洗好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她正往碗里打着鸡蛋,经过一段时间的厨艺恶补之后,动作还算熟练。

乍一见着这暖黄灯光,铺好的桌布,吧台上散发着清淡香气的鲜花,林厌还以为走错家门了。

宋余杭听见动静回头看她一眼:“做点夜宵,自己去吹头发,一会就可以吃了。”

“做什么呀?我吃不了太多——”林厌嘀咕着,走近她,踮起脚把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宋余杭微微偏头笑了一下:“必须吃,你得长胖一点。”

林厌皱皱鼻头:“不要,我有身为半个公众人物的修养。”

宋余杭“嘁”了一声,把切好的芒果丁喂了她一个。

“你当街骂人,和人贴面热吻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身为公众人物的修养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做的东西总是特别对她的胃口,林厌吃了一个,张嘴还要:“啊——”

宋余杭无奈,把碗一捂,本来就切的不多,喂了她最后一个。

“好了,不许吃了,一会蒸蛋还要用呢。”

林厌看似乖顺地点头,实则连同她指尖的汁水一同舔了个干净。

宋余杭想起了她身体里的柔软,眼神微暗,略有些僵硬地转过了脸,开火。

“十分钟后关火,别忘了,算了,我先去洗澡,一会出来自己关吧。”

说罢,脱了围裙放在料理台上,匆匆跑进了浴室里。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林厌唇角微勾起了一丝弧度。

她平时一个人回来都是泡实验室,或者直接喝酒上床睡觉,要不就是夜不归宿,还鲜少有这样静谧的夜。

林厌靠在沙发上擦头发,落地窗帘拉着,燃气灶上锅炉滋滋作响,宋余杭刚刚做饭的时候把投影也打开了,声音开的小,正放着一部文艺片。

桌上摆着洗干净的圣女果,她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一边捻一个进嘴里,十分惬意。

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了热气顶开锅盖的声音,林厌暗道一声“糟糕”,还来不及穿鞋就赤着脚往过去跑。

宋余杭正从浴室里出来:“别——”

林厌已闪电般地收回了手,烫得眼眶都红了。

宋余杭跑过去一把关了火,拧开水龙头,把她的手指拉到凉水下冲着。

“不是说了,等我出来关吗?”

“唔,太着急了……”林厌小声,把烫红的指尖放上了耳朵冰着,还裹着宽大的睡袍,看上去好小一只。

“没事,没起泡,明天就好了。”

宋余杭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裸足上,一把把人抱了起来,林厌从善如流地缠上了她的腰,胳膊挂上了她的脖子。

她边走边埋怨:“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以后要记得先关火再掀锅盖,知道了吗?”

林厌点头,扯着她的耳朵吼:“知——道——了”

宋余杭扑通把人扔进了沙发里,耳根红了,冷着脸去收拾厨房里她留下来的烂摊子。

在林厌短暂的前半生里,还从未有过这样静谧又柔和的夜。

她的生活多半是危机四伏且充满波折的,年少时桀骜不驯,招惹了很多校外混混,她又不喜拉帮结派,因此上下学的时候就是她最危险的时候。

她常常背着书包在大街小巷狂奔,或者被堵在巷子口里围殴。

她打人的理由无非是看人不顺眼,而别人打她的理由无非是她又招惹了哪个长的还算顺眼的男生。

人多的话她揍不过,就瞅着有人落单的时候,抄起板砖就把人砸得头破血流。

打完就跑,从不恋战。

因此江城市各大学校的混混都恨她入骨。

她旷课迟到早退成绩一落千丈,抽烟打牌上网无恶不作,过早地融入了社会,过着腥风血雨的生活。

上一次这样和人头抵头看电影的时候,还是认识初南后不久。

不过那时候也没这么亲密就是了,忘了是因为什么了,林又元断了她的零花钱,她没有钱,就和初南逃票翻进了电影院。

那天看的是什么电影她已经忘记了。

她只记得在她摆弄放映机的时候,初南脸上的那种好奇和憧憬,以及看见大屏幕上真的放出画面来的时候的喜悦激动。

两只小小的手拉在了一起。

她们坐在了荧屏前。

初南的脸上溢出了大大的兴奋:“林厌,这是我第一次看电影哎。”

“是吗?那以后我们常来。”少年林厌摸了摸鼻子,没有告诉她其实自己也是第一次。

在林家她并不受宠,没有人会特意带她来看电影。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就被随后发现的影院管理员赶了出去,被撵出了一条街,还扬言要报警,要抓她们进监狱,恶毒地问候她们全家。

陈初南快哭了出来。

林厌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就扬了过去,把那个老男人一头撞倒在垃圾堆里,用桶罩住了他的头,拳打脚踢,尤其是下半身,在警察赶来之前拉着她一溜烟跑远了。

宋余杭抱着她,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着电影里两个洋装小女孩手拉手奔跑的画面,亲了亲她的发,问她。

“还没问过你,初南是你的初恋吗?”

如果是,林厌念念不忘持续追凶十四载,这感情该是刻骨铭心的,又怎么会轻易接受她,这其实一直是宋余杭心里的疑问,只是没有机会提出来。

现在气氛正好,林厌的情绪也分外平和些。

她终是问出了口。

林厌抬眸看她,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正是因为不是初恋,所以才会耿耿于怀,要为她求个公道。”

“当时的我生活一团糟,如果不是她,可能现在的我也会在监狱里,更别谈坐在这里,成为法医,有现在的身份和地位。”

“她是拨开我全部云翳的那个人,是我的希望,我的救赎。”

时隔多年提起她,林厌还是稍稍红了眼眶,嗓音有点哑。

“但是我们却不是那种关系,那个时候的我懵懂的很,哪里知道这些。”

“等我明白,已经晚了。”

也许每个人的人生里,都应该有这么一个人,不是情人不是伴侣,也没有拥抱亲吻过,没有做任何暧昧的事,甚至也没有见过面,只隔着一根网线相连,但并不妨碍成为对方人生里举重若轻的角色,或给予智慧,或给予陪伴,或给予温暖,或给予希望。

无论什么时候想来,只要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世界便多了一层缤纷的色彩,就连那些年少轻狂,水深火热的日子都变得可爱起来。

陈初南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对她的喜欢包含了以上种种全部,却并没有性与爱。

这样,又怎么能称为“初恋”呢。

这只是每个人人生里关于青春的小小一部分。

而对于林厌来说,又因为初南的悴然离世,更添了遗憾,就像她曾说过的那样,凭什么美好不能留存于世,而黑暗却终将吞噬人间呢?

这本来就不公平,更在每个午夜梦回,想起好友惨烈的死状,林厌辗转难眠,这口气终长成了心间的一根顽刺,扎得她痛不欲生。

宋余杭明白了。

她抱着她的脑袋把人摁向了怀里,摩挲着她的发:“是我来晚了。”

晚在没有成为她的青梅竹马,晚在没有陪她走过荆棘丛生的少年时代,也没来得及陪她留洋飘过海。

宋余杭甚至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对不起,我……”

埋在她怀里的人动了动,抬眸看她,眼角还挂着泪痕,脸上却有了笑意,轻轻把人拉了下来。

“不晚,现在这样刚刚好。”

每每她跌入谷底的时候,总有一双手坚定地把她拉了出来,少年时代是陈初南,青年时代是宋余杭,世界上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幸运,不停遇见对自己好的人。

早一点她不懂情,浑身是刺,宋余杭不懂爱,懵懂无知,未必就是最好的结局。

而现在这样彼此都已过了而立之年,无比清楚对方想要的是什么,也能给对方想要的。

林厌奉上的,不仅是唇,还有自己摔摔打打破破烂烂又纤尘不染的心。

宋余杭给她的,是自己忠诚的信仰,大无畏的爱,以及不经俗世雕琢的赤子之心。

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宋余杭温柔地回应她,电视里说什么,已经逐渐听不见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是这个冬天里的第一场雪。

传说遇见初雪的人,会有一整年的幸运。

窗帘隔开的室内暖烘烘的,林厌从她的衣角看过去,看见缝隙里路灯下飘起了雪花,含糊不清说道:“下……下雪了。”

宋余杭回头看了一眼,继续埋首:“嗯……太冷,不出去。”

话是这么说,还是架不住她软磨硬泡,两个人穿戴整齐出去玩了一会儿。

那个晚上,林厌从外面回来泡完脚睡得很沉,头一次没有喝酒也没有服药,更没有睡前运动。

宋余杭把人抱上床,床头灯调到最暗,窝进了被窝里,搂着她。

从不热衷分享生活的人,有了第一条动态。

——iwillalwaysbeloyaltotheidealandyou。

我将永远忠于理想和你。

“叮咚”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特别关心的提示音。

季景行摸过手机,划开了屏幕,看见她的配图,顿时滋味难明。

照片上是昏黄灯光下静静摆着的花瓶,她从未有过这种小心思。

两双摆在一起毛绒绒的情侣拖鞋。

以及站在路灯下戴着绒线帽子向镜头吹雪的林厌。

季景行阖了一下眸子,指尖移动到了垃圾桶的图标上。

“是否移除特别关心?”

她狠下心,点了确认,眼角划过两行清泪,转身抱紧了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后来的日子里,宋余杭怎么也没想到,她和林厌就是靠着这句话,扛住了别人的谩骂攻击,家人的抗议不理解,对手的挑拨离间,感情的分崩离析,以及枪林弹雨,峥嵘岁月,一次次死里逃生,最终修成了正果。

她的一生只发过三条动态,且每一条都与她相关。

***

次日清早,林厌如愿以偿又起晚了,宋余杭已经把早餐做好了。

“快吃,一会又该迟到了。”

她昨晚没折腾自己,林厌还算睡得不错,胃口也还行,吃了一个三明治,小半碗沙拉,宋余杭不给她吃了,递过去半杯牛奶。

“沙拉有点凉,不吃了,喝完我们走了。”

林厌抗议,大呼小叫的,又被人大清早摁在桌子上好好“教训”了一顿。

这下是真的迟到了。

不过迟到早退对于林厌来说是常事,宋余杭好歹是个正处级干部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进了市局大门就分开走,互相谁也不搭理谁。

开会的时候林厌照样对她吹胡子瞪眼讽刺挖苦的,宋余杭也不甘示弱噼里啪啦怼了回去,唾沫星子溅了底下人一脸。

表面看上去水火不容,转头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个人也很有默契地一起失踪,不是宋余杭从只有一个人的值班室整整衣领出来,就是林厌一个人扶着腰从她的办公室出来。

到了下午下班的时候,林厌照常到点就走,宋余杭手插着兜,面无表情从她身边过。

两个人谁也不看谁,都懒得给对方一个眼神。实际上,宋余杭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晚上我去你家。”

林厌挑了挑眉头,露出一个冷笑,踩着高跟鞋走远了。

不一会儿,林厌在车里等的有点烦了,宋余杭才换好衣服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她往后瞥了一眼:“没人跟着你吧?”

宋余杭笑,系好了安全带:“能跟着我还不让我察觉的人估计还没出生吧。”

林厌嗤笑了一声,踩下了油门:“地方已经定好了,时间还早,楼下有个商场,我们去逛逛买点东西吧。”

宋余杭对她向来是言听计从的,局里需要她维持一个刑侦队长必要尊严和脸面的时候除外。

“行,去吧,买点免洗手洗手液,免得每次兴致来了还得先跑去洗手……”

林厌方向盘一歪差点跑到别的道上去,气急败坏的:“宋余杭你整天除了想这个就不能想点别的吗?!”

到了商场买完东西出来,宋余杭喜滋滋地拎着她想要的洗手液,连着一大袋购物袋一起放进了后备箱,锁上车。

两个人一齐往火锅店楼上走。

万万没想到的是,林舸已经在等着了。

锅底已经上了,林舸知道她不太能吃辣,点了一个鸳鸯锅。

听见包厢门口有动静,林舸站了起来,却没想到会是她们一起进来。

宋余杭的手揽着她的肩膀,不似朋友之间的那种勾肩搭背,而是微微往下落了一点,护着她先让她进去,甚至还贴心地替她拉开了座椅。

林舸拉开的椅子,林厌并未落座,而是稍稍坐远了一些。

两个人坐在了他的对面。

林厌开了口:“哥,路上碰见宋警官了,不介意多一个人吧?”

林舸笑,又吩咐服务员多拿了一副碗筷:“有什么好介意的,毕竟我和宋小姐也是朋友,人多吃火锅热闹。”

他把菜单递了过去:“我刚点了一些,你们看看还吃什么,再点点儿。”

林厌接过来,又点了一些蔬菜肉类什么的,却是另一个人爱吃的。

林舸把菜单递给了服务员:“现在上吧。”

“好的,林先生。”

席间穿插一些寻常聊天,包括林母的病情等等,林舸伸手想替她们倒酒,宋余杭一把捂住了林厌的杯口。

“我们就不喝了,果汁吧,明天还上班呢。”

林厌用眼风瞪她:我要喝啊姐姐。

宋余杭在餐桌下捏了捏她的手:你闭嘴,要喝回去家里喝。

林舸微怔,给自己倒上了:“好吧,那我喝。”

宋余杭举起杯子:“果汁代酒,干一个。”

林厌嘴角抽了抽,翻了个白眼夹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她总算也没忘了正题。

“哥,你认识那个高强吗?”林厌试探着开口。

林舸皱了一下眉头:“谁?”

下意识地反问。

宋余杭和她对视了一眼。

林厌咬着筷子慢慢帮他回想:“就是你的生日宴上,和我跳舞,想占我便宜的那个。”

林舸恍然大悟:“喔,他啊,你不说我都忘了,忘了是哪个朋友带来的了,就见过那一次面,怎么了?最近不是听新闻说,他家破产了吗?还是说,他又骚扰你了?”

林舸捏紧了酒杯:“谁敢骚扰你,我打断他的腿,我。”

林厌笑:“哎哟哪那么容易就能骚扰我,龟孙子一招就打趴下了,没,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宋余杭观察着他们的互动和表情,无懈可击,林厌又旁敲侧击问了一下他1月15号当天晚上在哪,得到的回复是在医院陪妈妈检查身体呢。

这样的话就没有了作案时间。

林厌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举起果汁杯和林舸碰了一下:“走一个。”

宋余杭也跟着喝了一口,刚坐下来手机铃声就响了,看见那个名字她就不想接。

林厌瞥她一眼,笑容有点凉凉的。

宋余杭给挂了。

季景行给她打了三遍。

林厌若无其事转过脸:“接吧,万一真有什么急事呢。”

林舸停下了筷子看着她们。

宋余杭想了想,刚准备接,通话断了,紧接着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是市局的。

对方刚说了一句话,她就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什么?!小唯失踪了?!”

焦急之中,她还不忘看了一眼林厌,林厌抿紧了唇角,神色严肃,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去。

宋余杭这才一边往外跑,一边连珠炮似地问话:“什么时候报的案?谁报的案?现在人找到了吗?!”

接线员的声音也有几分焦急:“四个小时前失踪,当事人母亲来报的案,我们录入系统一查,发现和您……就赶紧给您打电话了。”

宋余杭阖了一下眸子,长出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推开了商场的大门。

“先调监控,我马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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