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远吃饱了饭后就出去看了士兵给灾民们赈灾的情况。

这些饿了许久的灾民们殷勤排队地等着拿粮,看着前头的眼睛里都是希望,数排数人,布满了整个空地。队伍望不到头,一眼就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薛远问道:“跟在送粮队伍身后的那群灾民,你们将他们安置了吗?”

正在负责看着士兵发粮的军官回道:“我等已将这群灾民安置了,只是这些灾民饿得太久,现如今只能吃稠菜粥,伙房正在熬着这些粥。”

薛远言简意赅,“派个人带我去难民住处看一看。”

军官派了一个士兵跟上,薛远走进难民居中一看,见到已经有不少人领了口粮,正围在一起用瓦罐煮着饭。

这些灾民被安置在北疆,因为人数太多,许多人的安置之处甚至不能称之其为房子。四面漏风、屋顶漏雨,薛将军忙碌之中,只临时建起了一些容纳灾民的灾民居,但在北疆的寒冷之中,这样的房子不管用。

北疆太冷了。

薛远知道这冷是个什么滋味,知道北疆的雪尝起来是个什么味道。圣上喜欢他热,嫌弃他热,但即使是热气腾腾不怕冷的薛远,在北疆的冬日也会被冻得手脚僵硬,迈不开腿。

如今快十月底,再这样下去,即便有粮也会冻死许多的灾民,这些灾民的命不值钱,一冻死就是一大片。但寒冷和蝗灾之后,可能还会因此而引发人传人的疾病。

小皇帝之所以派了如此多的的药材和大夫,正是因为顾虑这点。

薛远看完一圈之后,当即带着人驾马拉车去找建房的用材,准备在真正能冻死人的冬日来临之前,建起最起码能让人活命的房子。

他说干就干,带着人手干得热火朝天。薛将军知晓他要做的事情之后,又多分给了他一部分人手,人多力量大,做起来也就更快。

将建房的用材找回来之后,北疆的灾民也知晓军队们打算做些什么了,他们默默站起身,也跟着忙了起来。

薛远将最重的一块石头给扔在了地上,拍拍手,又从怀中拿起匕首去削尖木头。一旁正在劈柴的士兵满头大汗,瞧见他如此就大声喊道:“少将军,来一手!”

薛远手上的匕首绕着手转了两圈,上下翻转出了朵花儿,这一手厉害极了,刀芒寒光闪现,在木头上折出好几道烈日的白光。

建房子的士兵们和灾民被叫好声吸引,往这边一看,倒吸一口冷气,也跟着鼓掌叫好了起来。

这些士兵因为驻守北疆,时刻要面对蝗虫和游牧的风险,外有惨不忍睹的灾区情况,内有粮食逐渐减少的危机。在连续吃了一旬的稀粥之后,士兵们的士气很是低落,他们内心深处一直惶恐而不安。薛远带来的粮食是一击重拳,将他们的不安给击碎。但这还不够,士兵和麻木的灾民们,需要一场彻底的狂欢来鼓舞士气,燃起新的希望。

一场胜利。

北疆得要一场胜利来鼓舞人心。

薛远想了一会,懒懒地将匕首挽出了最后的一朵刀花,漂亮地收回了手。

周围站着看热闹的军官们带着士兵叫好声不断,更有人蠢蠢欲动,在起哄声中直接上去打了两套拳。

他们热闹他们的,薛远则又低下了头削着木头,但不知何时,握着匕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在木头上刻下了三个字。

最后一笔落成的时候,薛远都不知道这名字的第一笔是怎么刻出来的。

他出了神,拇指摩挲过字迹,曾在北疆同他一起上过战场的将领杨会走近,低头一看,洪亮十足地问:“少将军,这是什么字?”

薛远的指尖正好摩挲到中间的字眼上,他笑了笑,裹着风沙和风吹不散的想念,“元。”

顾敛,顾元白。

杨将军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少将军的名吗?”

“可不是,”薛远笑了,“这就叫做缘分。”

薛远,薛九遥。

实在太配了。

配得老天爷都不舍得拿雷劈死他。

薛远心情好了,在“顾元白”三字的旁边再龙飞凤舞的加上了“薛九遥”三个字,自己欣赏了一会,怎么看怎么舒服。

但刻了这六个字的木头是没法用了,或许还得毁掉,薛远一想到这就皱起了眉。他突然起身,带上木头和匕首,大步往军营中走去。

“少将军?”后方的呼喊逐渐遥远。

薛远这会儿的心口正火热着,年轻人的冲劲在他身上是直冲云霄的增长。他回营帐之中拿起大刀配在腰间,牵走烈风翻身上马,扬鞭起马:“驾!”

烈风如箭矢般奔了出去,从边界一直往契丹族的地盘跑去。

契丹族之中最靠近边关的就是日连那的部族,薛远悄无声息地驾马接近,躲过了哨骑,在日连那族人营帐的正东方百里处勒住了马。烈风扬起蹄子高昂一声,停住了疾风般的奔驰。

薛远正了正衣袍,下了马,将那根刻有他与顾元白名字的木头竖着插进了土里。

厚厚泥土盖起木头,薛远站在这看了一会,记住大概位置,笑了。

草原上东边最早升起来的太阳会最先沐浴着这片土地。

敌人的脚底下藏着薛远的这份心意,等这片广袤的草原属于顾元白的时候,大恒的皇帝会亲自发现这个秘密。

风沙带不走,大雨冲不走,顾元白一日不接受薛远,那长木就永远直立不倒。除了薛远,除了天地,谁也不知道。

薛远翻身上了马,驾着烈风转身,快马在冷风中飞驰。

他踏出日连那的地盘时,压低身体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小如蚂蚁一般的契丹族营帐。

日连那。

你离得这么近,你不死谁死。

*

日连那觉得攻打毛头将领的事宜早不宜迟,两日后便开始派兵马前去试探,与大恒巡逻守备的士兵发起了多次平原突击战。

双方各有胜负,但因着契丹族的马匹多日以来从没吃饱过马粮,现在虚弱无比。巡逻的大恒士兵按着主将所说,未曾用尽全力,因此给了日连那一种彼此实力拉锯的感觉。

但即便是这样,对一向自得于自己战绩和骑兵的契丹人来说,都是一场侮辱。

几场遭遇战、突击战下来,日连那心中有了数,准备了十天后便组织了大批的骑兵压境,兵分两批,从东西两侧逼近大恒边关。

大恒营帐之中,薛老将军从西侧迎击,派给薛远三千骑兵和五千步兵从后方抵御外敌,薛远领命,带着八千兵马前往敌人目的地排兵布阵。

八千士兵站姿规整,形成了薛远所布置的迎战方阵。他们穿着精良的装甲,拿着锋利得反着寒光的刀枪。经过十几日的修养,士兵重新变得精神勃勃,盔甲下包裹的是力气十足的强壮身躯。

大恒的床弩摆在四方,巨大的连弩武器可万箭齐射,形成巨大而密集的箭雨阵型,每个床弩都有三至五个士兵作为床弩手操作。

这场战争看在薛远的眼里,已经胜负分明了。

游牧民族的骑兵强悍而凶猛,但他们的骏马已经虚弱无比,冲不起来跑不起来。而游牧民族使用的武器还停留在最为基础的弓箭和刀枪之上,他们被长城所隔绝,没有学习制作武器知识的路径,而在他们原地打转的时候,大恒的士兵,却已经人手一把弩弓了。

契丹人这怎么赢?

薛远看着远处逼近的敌人骑兵,挑眉深深一笑,吩咐士兵做好迎击的准备。

*

日连那亲自带兵绕路赶往东侧去迎战薛远,大批的骑兵军队还未赶到城下,已经看到了城池下准备迎战的士兵了。

日连那眼中闪过残忍的杀虐欲望,“那就是朝廷派来的将军吗?”

副将点头道:“应当就是了。”

他们的野心被大恒的粮草激起,眼中火光滔天。全部的族人声势浩大,嚎叫着杀喊着往前冲去,一直冲到了薛远的面前。

这样大的阵势,往往能将新兵蛋子给吓得腿软,骑兵还没冲到敌人跟前,日连那就已经想到了胜利的结局,哈哈大笑了起来。

然而下一刻,他大笑的表情就凝在了脸上。大恒领头人的面孔被他们看见了,这面孔熟悉极了,熟悉的不得了!朝廷派来的年轻将领,竟然是曾经狠狠咬下他一层皮肉的薛远!

是薛平那老东西的儿子薛远!

日连那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

薛远早就瞧见了日连那,他勾出一抹战意嗜血的笑,高声:“放箭!”

弓箭手的动作整齐划一,干净利落。他们用着工程部制作出来的新的弩弓,对契丹人发动了箭雨一样的攻击。

密集的千万支弓箭从空中急转直下,巨大的床弩箭孔对准着表情骤变的敌人,在他们惊恐和不敢置信的表情当中释放了这个威力凶猛的武器。

可悲的是,契丹人走进了大恒士兵的射程之内,但大恒士兵还远在契丹弓箭手的射程之外。

他们只能承受,无法回击。

千万支凶猛袭来的弓箭击中了契丹人的身体和马匹,马匹被箭雨惊动,慌乱四处逃跑,不时有人被奔跑的马匹摔下了马,再被乱蹄踏死。这些许久未曾吃饱的马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这时一被受惊,一匹的暴动便带动了更多马匹的暴动,在箭雨和马匹暴动之间,契丹已经死伤无数。

多么可笑啊。

日连那表情扭曲到有几分惊恐。

在契丹人还没靠近大恒士兵之前,日连那的族人就已经有溃败之势了。他大吼:“盾军!盾军顶上!往前逼近反击射箭!”

副将困难地抵御着漫天的箭雨,脚下无法往前一步,他恐慌道:“首领,走不了!”

平时的箭雨都是一阵一阵,中间有个可以反击的时间。但这次大恒的弓箭手却不知怎么回事,难道是层层的弓箭手前后交替,才使得箭雨分毫不减,让他们寸步难行吗?

那总该有个结束的时间吧!

前方被弓箭射死的契丹人和马匹的尸体挡住了剩下部族的前进,打死日连那都想不到这箭雨的攻势怎么会如此猛烈,他身边的亲卫甚至为了保护他也死了十数人,日连那咬咬牙,死亡和被大恒打败的羞耻来回拉扯,他脸上横肉颤抖,终于,“撤!”

看着契丹人狼狈逃走的背影,看着满地被箭雨射死的尸体和马匹,大恒的士兵停下了射箭,忡愣片刻之后响起震天欢呼!

而在这种欢呼之声逃走的契丹人,驾马的速度更快,他们挡住脸,只觉得万分的丢人和耻辱。

敌方死伤惨重,我军无伤亡一人,大胜!

那是契丹,是劫掠边关数次残忍凶悍的契丹啊,他们被打得落荒而逃了!

原来契丹竟然是这么弱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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