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褚寻回来之后,顾元白高兴坏了。

褚寻风尘仆仆的走进殿中,顾元白亲自从桌后起身走出,上前扶起褚寻,言辞亲切表情温和,“褚卿辛苦了。”

两个月的辛劳和危险,全在圣上的这一句话之中化成了感动,褚寻热泪盈眶道:“臣不辱圣上所托,此奏折之中已写明此番春汛缘由。”

顾元白瞥了一眼奏折,让田福生接了下来,却并不急着翻看,而是先给褚寻赐了座赏了茶,让他好好休息一番之后,才随手翻开了奏折。

褚寻奉命去解决春汛和隐瞒不报的官员源头,主要处理的事情自然就是春汛,果然不出顾元白所料,因为泥沙淤积,又连下数日雨水,褚寻到了黄河中下游一带时,已隐隐有决堤之险。

好在褚寻关于治水的理论并不是纸上谈兵,他立刻根据地势商讨治水方案,日夜不断的巡视和调整,最后才成功过去小汛期。

除了治水之外,那便是查人了。褚寻官职低微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动作手法很直接,而且听皇帝的命令不知道变通,顾元白让他查消息来源被谁隐瞒,他就只埋头查这个,最后因为太过直接,差点迎来了几次杀身之祸。但褚寻也不强撑,他立即就去找了本地都督,派兵将那些打算殊死一搏的地方官给抓了起来。

“都督大人压着这些官员还在路上,应当再过个两日功夫就能进京了。”褚寻道。

顾元白将折子上那些官员的名单看完了,点了点头含笑问道:“褚卿可发现这些地方官可有与京官勾结?”

褚寻愧疚道:“臣无能,并无发现。”

顾元白面色不变,他慰藉了褚寻几句,见他面容憔悴,就让他先回府休息了。

等褚寻走了之后,顾元白抚摸着这道奏折,笑意加深,然后倏地将奏折摔在了桌子上,敛了笑冷声道:“田福生,派人去请御史台中丞。”

*

御史中丞知道自己被圣上召见之后,眼皮就陡然跳了一跳。

等他跪在圣上面前时,这种不详的感觉就更加浓重了。

自从齐王被抓后,他就一直不安,但等了好多日也未见圣上动作。他本以为圣上没有发现,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圣上端着茶水,不紧不慢地品着茶,今日泡的还是双井绿,香醇透彻,顾元白偏爱这个。

圣上慢悠悠地品茶,跪地的御史中丞却头顶冒出了一层细汗。

这样的安静让人心脏都像是出了毛病,跳动的速度让呼吸都开始困难。御史中丞低着头,心中不断揣测,最后心一横道:“臣冯成之同圣上请罪!”

顾元白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掀开茶杯拂去茶叶,“冯卿何罪之有?”

御史台中丞头上偌大的汗珠从鬓角滑落,他恭恭敬敬地道:“臣应纠察百官,近日却懈怠不已,造成过错许多,臣罪之多、之大,哪一样都需跟圣上请罪。”

“哦?”顾元白不咸不淡道,“御史台中丞都罪责重大了,那整个御史台都成什么样了?”

御史中丞呼吸一滞,心慢慢坠向深渊:“臣……”

顾元白品了一口茶,淡淡道:“去将齐王带来。”

御史中丞心中一惊。

很快,就有人带了齐王进了殿。这些时日的磋磨让齐王整个人好像苍老了二十多岁一般,精神气萎靡,先前饿的那三天更是形容憔悴,没有半分以往的雍容华贵的样子。

此刻见到顾元白,齐王自然又恨又怕,他勉强想摆出皇叔的模样,一看到在旁边跪着的御史中丞,又被惊得眼睛瞪大,浑身颤抖。

两个四五十多岁的中老年人跪在面前,一个比一个冷汗津津,顾元白还在用着茶,不慌不急。

“圣上,”齐王率先忍不住了,他心惊胆战地问道,“您这是?”

“朕让你们二人过来,你们还来问朕原因?”

顾元白看向了御史台中丞,御史中丞在他的注视下身子抖了两下,强作镇定道:“圣上,臣……”

“御史台,”顾元白打断了他的话,他一字一句地道,“监管地方,监管百官,是朕的眼睛和耳朵,是维护律法的地方。朕信任冯卿,毕竟冯卿在先帝在时便多次上书纠察朕的错事。朕以此认为冯卿敢谏敢言,是个大公无私的好臣子,是天下百官的楷模。”

御史中丞心砰砰的跳,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但是朕发现你好像并没有朕想的这么好,”顾元白的语气越来越冷,“你这一双眼睛盯的不是百官,而是朕。你的手伸到了宛太妃那里,怎么,一个御史台中丞的位置满足不了你,你还打算更进一步、甚至想将朕从皇位上拉下去?”

御史中丞浑身发寒,惊恐万分。

御史中丞从未见过顾元白这幅样子。

圣上优待臣子,听得进去谏言,又素有贤名,御史台中丞知道圣上不简单。

但圣上有多恐怖,他也是在顾元白派兵包围齐王府之后才认识到的。

那日整个京城中的官员房门紧闭,宗亲王府的哭嚎声响彻了整条街,御史中丞在自己的府中,被吓得牙齿战战。

但是那个时候,该做的都做了,贼船已经起航了,握着船舵的人无论是对了方向还是错了方向,他都下不了船。

“臣、臣……”御史中丞声音发抖,“臣没有……”

“你有!!!”

顾元白将手中的茶杯猛得掷出,茶杯摔碎在御史中丞的身边,杯中的水渍溅到御史中丞和齐王的身上,两个人被吓得已经头脑发昏。

门前守着的侍卫和殿中的宫侍全都跪了下来,整个宫殿之中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御史中丞已经感觉到了呼吸窒息,他被吓得心跳都感觉快要停顿了。

顾元白满面怒容,火气烧着他的肝肺,呼吸开始粗重。顾元白缓和着自己的心情和怒火,他面无表情,皇上越是这样,下面的人越是害怕。

齐王已经腿软了,他瘫倒在地,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害怕。

那块在齐王府中搜出来的空心玉被扔在二人面前。

看着这块空心玉佩,看着皇上的面无表情,齐王和御史中丞彻底瘫软在了地上,满心绝望。

圣上很少发火,特别是对御史台的人发火。因为御史台的人本身就有纠察百官的职责,皇帝需要的是他们敢说,而不是不敢说。为了不把他们吓怕,皇帝对着御史台的人的态度都很亲切。

这是御史中丞,也是齐王第一次见圣上发如此大的火。

两个人吓得面色发白,眼中空洞,这时,皇上又将一个奏折重重扔到御史中丞的面前,语气很冷的道:“看。”

御史中丞颤抖着手拿起奏折,打开一看,原来是黄河小汛期时周围地方官员的名单。

看他看完了,这个时候,顾元白说话了:“御史中丞与地方官员勾结、收贿,又以这些不义之财拿来笼络齐王,齐王与御史中丞狼狈为奸,又同乱臣贼子暗中勾结,驱使地方官员鱼肉百姓,各个罄竹难书!可恨御史台乃纠察之用,却自行贪污,整个御史台中,还能有几个好官!地方官敢与京官勾结作恶,这些地方官又有几个是干净的!”

御史中丞和齐王猛得抬起了头。

他们根本就没做过这些事!

顾元白看着他们的目光很冷,继续缓声道:“你们认不认罪?”

“臣……”御史中丞脑子发振,闷闷作疼。

顾元白冷声道:“念在你二人主动认罪、主动告发这些地方官的份上,朕可免你们死罪。”

良久,在皇上冰冷的视线下,御史中丞泪流满面,他缓慢地抬起手,沉沉俯拜,脑袋重重叩在了地上,“臣认罪。”

皇上给他带的这个帽子,直接将御史中丞面子里子都给丢了,这罪认下来之后,一个御史台中丞却贪污,想也知道会遭遇什么。

整个御史台,整个地方官,都会被圣上借机清查。

但皇帝只给了他们这一个路走。

圣上饶了他们预谋的事情,不必死了,不必株连,但这个代价,不比死了好。

他们全家会被流放,会被剥夺原籍,会被禁止参加科举,会数代皆为罪人,遗臭万年。

齐王见御史中丞认了,呆滞的双目动了动,抬头看向了顾元白。

对上了顾元白的目光之后,他却陡然打了一个寒颤。

顾元白冷哼一声,开始下旨。

革除御史中丞官职,剥夺其京籍,与其家人三代流放广南东荒凉之地行苦力,三代之内不准回京不准参与科考。剥夺齐王爵位,贬为庶人,开除宗籍,圈禁京外庄园,永世不得踏入京城,三代之内不能参与科考。

而御史台,出了这么一个大贪污,皇上不信任御史台了,他要重洗御史台。而那些被褚寻抓到的地方官员,他们和京官勾结,不止是隐瞒不报的罪名,通通给他斩立决。

该判的判刑,该流放的流放。

更重要的是,御史中丞亲口承认自己与各地地方官多有勾结。

这代表着什么?

顾元白都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这代表着,他可以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反腐大作战了。

而这次的大作战,他可以使用雷霆手段,使用兵马,大范围往深处去查、去探究,而众所周知,反腐活动一向是统治者除掉某些人的手段。

御史台啊。

终于要真正变成朕的耳目了。

*

圣旨出来之后,朝廷震惊。

御史台人人自危,御史大夫本已快要致仕,此时却接了大任,日日夜夜叹息自己晚走了一步,弄到如今这如履薄冰的地步。

齐王一行人已经被赶出了京城,他们一家老小都是富贵山中养出来的贵族。此番被赶出去,人人表情茫然,无论是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看着芸芸众生,突然产生一种无处为家的无措。

禁兵们神情凶狠,要赶着他们到什么都没有的庄园内,从此,不得踏出庄园一步,要被圈禁至死。

最小的幺子顾闻,即便是父兄在牢中艰难度日的时候也未曾受过一丝半点的苛刻。他不安地攥着娘亲的衣角,哭嚎着道:“我的珠子!我的珠子!”

他的娘亲抹泪不语,圣上将他们赶出王府,他们除了自己这一身的锦罗绸缎和几样首饰,哪里还拿了其他东西?

齐王面色绝望到了面无表情,他不知道明明最开始只是故意传错了一个消息,最后怎么会落得如今这番境地。

等他听到了幺子哭声后才猛地回神暴起,齐王掐着幺子的脖子,双目快要瞪出眼眶,“我掐死你,我掐死你!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哭嚎和拉扯混乱,大人的低泣和小儿的哭声扰人。

齐王的几个大儿子在一旁心寒地看着这一幕。

养尊处优的一家人,离开了皇室宗亲的名头,到了落魄庄园内,还能活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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