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三十五。

虞星拎着从家里打包的糯米糕,在临天附近的路口下车。

校外一排便利店,只有一家还在开,她朝那边走,不时看看手机。

童又靖正准备动身。

虞星让她别急:【我刚到,在等盛亦学长。你慢慢来。】

人行道比地面高一阶,车灯晃过,分神间不仔细踩在边缘,虞星脚下一崴。

下意识端住打包的点心,怕它摔得稀烂,代价便是直直跪在地上。

“嘶——”

酸痛如电流,沿着膝盖窜上来,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虞星缓了半天,堪堪挣扎着站起来。

膝盖处,黑色的厚打底裤袜破了一道,细细的,很小的口子,不去撑它应该不会裂得更大。

虞星上下扯了扯,裂开的地方暂时看不出。

步履不复先前自如,稍稍有些滞顿。到便利店一问,创可贴卖完了,店员等着下早班,她不好意思,为一张创可贴让人家特意跑一趟去仓库,摆摆手说没事。

买了水和纸巾,在店门口坐下,简单将膝盖渗出的一点点血丝清理好。

虞星给童又靖发微信语音:“等会来的时候,可以顺路帮我带创可贴和喷雾吗?”

发出去不到十秒,童又靖着急回复:“怎么了?你哪里弄伤了?”

她说:“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弄破一点点。”

童又靖一听不得了:“那赶紧去看一下!我马上过来陪你去医院!”

虞星说没事:“你帮我带创可贴和喷雾就行。”

“真的没事?”

“真的。”

“那我给你带!”

虞星道好:“我在等盛亦学长,你快到了告诉我。”

夜色浓重,虞星坐在便利店外的长凳上,略微有些冷。

童又靖已经出发,一边聊一边唠叨她不小心的事。

虞星无奈:“没仔细看,手里又拎着东西……”

聊了几分钟,接到盛亦的电话。

她一直关注新消息,没收到他发的一个字,竟直接打来了。

虞星站起身:“……喂?我在便利店……我看到你了!”

不多言,收起手机,朝路边停着的那辆豪车走去。

盛亦车多,又是一辆没见过的。她走到副驾驶门边,车窗降下来。

虞星弯下腰,连塑料袋一块,端起盒子:“学长,这个……”

她本意把东西从车窗递进去给他就功成身退,盛亦却道:“上车。”

当即愣了下。

“没听见?上车。”

话到嘴边又吞回喉咙,虞星拉开车门,坐进去。

盛亦:“安全带系上。”

虞星咽喉咙:“我和童又靖约好了,她已经在路上……”

他语气加重:“系上。”

虞星看他没什么耐心,不敢再说,乖乖把安全带系好。

下一秒,盛亦一脚油门,车飞快冲出去。

从没在市内坐过这么快的车。

车窗开着些许,汹涌的风从外灌进来,虞星被吹得呼吸不能。

她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追求刺激的人或许觉得爽,她不一样,她惜命。

紧紧抓住把手,虞星脸都白了。风吹在脸上疼,眼镜都快被吹歪,刘海乱飞戳得眼睛疼,她只能闭上眼。

“学长……”

微弱的声音在风里听不太清楚,虞星忍不住哀求:“学长!开……开慢一点……!”

盛亦不知听没听到她的话,车拐过一个弯,可能是风变小,总之好受一点。

高度紧张又担惊受怕的十分钟过后,车停在河岸公园那条路上。

不远的大桥车水马龙,公园离得有些远,远远传来的跳舞乐声变得稀薄。他们似乎停在河堤窄处,细细听好像还能听到河潮拍岸。

车里安静,谁都没说话。

盛亦将他那侧车窗又降下来一些,好似来吹风的。

就这么待了几分钟。

虞星的心跳平复下来,脸色有所缓和。

盛亦看她:“你很怕?”

虞星点了点头。

指尖在方向盘上轻点,盛亦说:“市内限速,这算慢的,开到赛车道或者山路上,那才真的刺激。”

她白着脸,少见地表态:“我不喜欢。”

盛亦似是勾了勾唇。

不说别的,他道:“你说做了点心?”

“啊,对。”虞星拿起放在腿上的东西,塑料袋里有两个木制方盒,拿起一份开盖,端着递到他面前。

盛亦睨了几秒,伸手拿起一块。

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有些紧张。他慢条斯理品尝,虞星偷偷扯了扯膝盖处的裤袜,不忘藏起破的洞。

还是有点疼,一下一下像被针刺。

不去管腿的事,虞星直勾勾看着盛亦。

他平静地吃下去,没什么表情。

她忍不住问:“好吃吗?”

他反问:“你做的?”

虞星点头。

给盛亦和童又靖带的这两份,都是她亲手做的。送人,该拿出点诚意。

盛亦眉头轻挑,表情淡淡:“一般。”

说不上安慰还是打击,虞星默了默,端着木盒问:“要不要……再吃一块?”

“不了。”他摇头,显然没兴趣。

虞星哦了声,把盒子盖上,放回腿上。

听盛亦问:“你去哪?”

“学校,我和童又靖约好在校门口见。”

他略点头,发动引擎。

和来时不一样,回去的风温和得多。

虞星坐在副驾驶没说话。

说是送点心给他尝尝,这一趟花在路上的时间远比吃糯米糕多,甚至他们也没说几句话。

大概他只是想兜兜风。

早在认识之前就有所耳闻,说盛亦这个人,随性、恣意,淡漠、凉薄。

什么笑眯眯温柔似风,像风摸不透抓不着是真的,其它都是假的。

虞星第一次有所体会。

这一通看起来突兀的举动在他身上,一点都不突兀。他随性惯了,谁也不放在眼里,没什么束缚得了他,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大概除了车,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在意。

恍神间,盛亦问:“你很冷?”

虞星一愣:“啊?没有啊……”

他余光瞥过来:“我看你一直在扯裤子。”

刚刚下意识扯了几下裤袜,虞星不知道他瞧见,不好意思:“没有,我不冷。”

手收回至腿上,再不往前伸。

快到临天时,盛亦接了个电话。

“有事?”

“……嗯。”

漫长的沉默后,他说:“知道了。”

虞星没想打探他的私事,盛亦却看她一眼:“你的腿弄伤了?”

她微愣,“我……”

他说:“刚是童又靖的电话,她说你手机关机,让我告诉你她买好药,快到了。”

虞星拿出手机一看,果然黑屏。

“手机没电了。”

盛亦蹙眉,追问:“你腿伤了?”

虞星抬眸,尴尬:“之前在学校前面摔了一跤。”

“膝盖?”

“嗯……裤袜破了一点。”

难怪她一直扯,盛亦稍稍沉默,说:“我开去药店。”

虞星忙说不用:“童童已经买了药,我去校门口等她就行!”

她拼命推拒,坐直了身,生怕他转方向盘。

盛亦不置可否,忽地问:“走路也能摔?”

“呃。在看手机没注意,手里拿了东西……”虞星略感丢人,“就跪下去了。”

那两盒点心在她腿上静静放着。

盛亦一言不发,开至临天校外。

虞星道谢,解开安全带,车门却打不开。疑惑地转头,“学长?”

他皱着眉,指了指她腿上的东西。

虞星有点意外,但还是立刻拿给他。

盛亦接过去打开,拿起一块糯米糕,表情不甚愉快地吃下去。

总觉得他吃得很痛苦,一点品尝食物的愉快都没有。

虞星其实对自己的手艺没什么信心。

一时之间很想问他,这东西很难吃吗?

可他在吃,问这个问题不就等于问他是不是有病。难吃还吃,找虐?

她不敢吭声。

偏偏是真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好吃的样子。

盛亦很勉强地吃完,又拿起一块,半途动作一顿,还是放了回去。

“算了。”

他盖上盒子,将木盒放到两座之间,“就放这吧。”

虞星:……

难吃就不要吃嘛,干嘛呢。

忽地,一张薄薄的东西丢来,虞星慌忙接住。

定睛一看,是一张信用卡。

“自己去买药和裤子。”盛亦随意道,“没密码。”

“我有钱……”

他一个眼神横过来,虞星硬生生闭嘴。

……

周三下午,高一高二停课,劳动体验日,除高三外各班都要进行大扫除。

虞星被安排去清扫勤学湖周围。

半路上童又靖给她发消息:【我在这边找沈时遇拿东西,等会过去找你。】

虞星说好。

到勤学湖一看,发现一同值日的是邱卉妮。

因是临时安排,虞星先上了趟洗手间,回教室时三分之二的人都已经分配好奔赴“岗位”,当下也有点出乎意料。

没什么好说,虞星走到一旁,闷头扫落叶。

邱卉妮一肚子火。让她来扫这么个鬼地方,原本就不满意,搭档竟然还是虞星。

换做以前,她肯定乐见。这个土包子怂货好欺负得很,只管把扫把一丢,让虞星一个人干活就是。

今时不同往日。

虞星有了童又靖撑腰,和盛亦的关系奇奇怪怪,突然间动她不得。

邱卉妮越看越气,虞星一声不吭,专注扫地,眼里像是没有她这个人。

装什么装?

不过是找到靠山,了不起什么,贱骨头!

虞星才懒得管邱卉妮想什么,早点扫完早点完事,一会儿童又靖来找她,结束得早,她们还能去校外几条街逛一逛。

她只当看不到邱卉妮投来的眼神。

沉默着扫完大半块空地,虞星停下喘气。

回头一看,邱卉妮还在原处,扫着那么几片叶子磨洋工。

她累得半死,到底忍不住,小声道:“你扫快一点。”

邱卉妮不可置信抬头,盯住虞星。

“你叫我?”

虞星未言语,抿唇低下头。

邱卉妮那口堆积已久的怒气堵在心里,越发炽火旺盛。

虞星算什么东西!

没抱上大腿之前敢这样和她说话?!

气得不行,蓦地,看着虞星站得位置,邱卉妮忽然心念一动。当即抄起扫把,往虞星那边扫,一步一步快速靠近。

听见声音朝自己来,虞星下意识扭头,措不及防被邱卉妮擦身一撞。

突然而来的力量将虞星推向湖里,落水间,脚踝处的裤袜被低矮的景观铁栅栏勾破。

邱卉妮站在岸上,“惊讶”掩嘴。

“哎呀!我不是故意……”

“虞星!”

恰时一声惊呼响起,不远处一个人影冲过来。

邱卉妮还没反应过来,拎着塑料袋的童又靖把手里东西一扔,飞快跑来,转眼,“咚”地跳进湖里。

……

沈时遇听到童又靖跳湖的消息,当即扔下手头玩意儿赶到勤学湖。传话的人含含糊糊,他也顾不上去问说的是落水还是跳湖。

秦怀正巧今天来临天找乐子,和他们在休息室待了半个小时,直呼无聊,见沈时遇冲得急,蒋之衍和盛亦也动身,自然一同跟着去。

勤学湖周围围了一群人,不敢靠得太近。见他们一行来了,自觉让开路。

沈时遇火急火燎,拧着眉扬声:“童又靖?!”

“我在这——”

闻声看去,湖边地面上坐着两个浑身湿透的人,都裹着毯子。

见他急急走来,童又靖忙说:“我没事。”

沈时遇冲到她面前,蹲下看了看,确认无碍才放心,又抱怨:“没事你坐在地上干什么?”

“我手机不见了……”

“手机重要还是命重要?这么大的人长没长脑子?我看你就是欠教训。”

童又靖顾不上跟他吵架,喘了口气。

“还有虞星……”

沈时遇这才注意到和她裹着一张毯子、被她搂着的人,本是随意一瞥,不在意地正欲收回视线,恍惚之间却错愕一愣。

那张脸上,厚重的齐刘海湿哒哒分开,常年不见天日的额头,终于露出来。平时遮挡脸庞两侧的头发,此时撇到后边,贴着耳朵。

因为湿透,头发不再像头盔一般罩住整个脑袋。

童又靖好不容易把那口气喘匀,说:

“……她眼镜掉了。”

额头、眉毛、眼睛、鼻梁、嘴唇、脸颊……虞星的脸完完整整展露在空气与在场众人眼中。

落水后惨白的脸色,衬得娇艳五官更像画。

说不尽反差美。

——如此勾人的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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