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崖有点慌,急忙追问:“怎么了?”

林媚摇头,往旁走了一步,在栈桥的边沿坐下,“……你也坐。”

真的很静,除了风,没有一丝声音。

林媚轻声说:“……单东亭,跟我讲了一些你的事。”

陆青崖沉默数秒,抖了抖口袋去摸烟,“……都说了?”

“都说了。”

他咬着滤镜,滑了一下打火机上的小砂轮,凑拢过去,来了风,一下没点燃,干脆不抽了。

“……你去找我的时候,我爸刚刚接到电话,房子也得抵押出去,他跟我吵了一架,所以我见到你的时候,情绪很暴躁,完全没靠理智行事。”

他看着浅淡月色落在水里的倒影,“……道歉的话,说再多也没用。我没告诉你,是因为这些其实都是借口,我不相信你,我就是错了。”

他从小是被宠大的,要什么有什么,于他而言,世界对他开了无数道门,每一道门后都是坦途。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所有的门全都变成了墙。

世界猝不及防地袒露了它真实的面貌——残酷的,公正的。

大多数人,都在平顺地迎接成长,但他的成长是断崖式的跌落。

前一刻他还是住在金丝绒铺就的豪华宫殿里的少爷

后一刻就家破人亡,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命运仓促生变,像一股携带泥沙的洪流,他被裹着站立不稳,无法看清岸在哪里,又是否仅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靠岸。

“和你吵架以后,我冷静下来,准备去找你跟你道歉的时候,我妈去世了……”陆青崖声音平静,“……不久,我爸的生意也正式破产。那时候我犹豫了,一无所有,自己什么也给不了你,去找你又能怎么办?你想要的未来,我一丝一毫也给不了你。”

“陆……”

“林媚,你听我说。”他手指撅着那一截香烟,很快有烟丝散出来,风里一股呛鼻的气息,“……以前,你很多次旁敲侧击跟我讨论未来的计划,我不是没听懂,我是假装听不懂……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儿,赛车肯定干不了一辈子,而我也不大可能再回到课堂去读书……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又怕你失望,所以一直在逃避思考……”

母亲去世以后,他才正儿八经地去考虑这个问题。

诚然他还喜欢林媚,可这喜欢无所附丽,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已经一团糟了,那时候再去找她,不过是把她也一起拉进一个毫无光明可言的歧途。

思前想后,无路可走,最后无意间看到了一则征兵广告。

那时候焦头烂额的陆良畴和他一见面就吵架,吵得凶了就直接动手。

最后一次,陆良畴打他,他一点也没还手。

夜半收拾好了行李,连夜就走了。

部队的锤炼,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他不再是当初拿着父母的钱胡天乱地的“陆少”,他身上担着重托,他开始明白“责任”这两个字的分量和意义。

也终于彻底知道,当时他对林媚说的那番话,错得有多彻底。

人生的选择不是考试答题,不会有任何事后更改的余地。

那天看到陌生男人送林媚回家,他跟单东亭喝得酩酊大醉。

醒来以后感觉到一种切肤的痛,比子弹扎进血肉尤甚。

他想,当时那几句不负责任的话,可能断送的是他这一辈子最好的缘分。

他依然深爱的姑娘,如今却属于另外的人。

这就是最大的惩罚。

“……商洽会上重新见到你,我之所以说那些难听的话,是因为我很嫉妒,我没法去想象你是不是已经结婚了,是不是过得很幸福……”

不甘、后悔。

可能是世界上最难以忍受的两种滋味,比单纯的痛苦更甚。

直到他听说林媚的孩子七岁,那些竖立而起,将他囚禁其中的墙壁,似乎突然之间又给他开了一扇门。

林媚眼眶泛红,很复杂的情绪梗在心里。

她感觉自己搭在栈桥边缘的手被他握住,捏得很紧。

“……到现在我还觉得在做梦,不相信你能这样轻易原谅我。我干的那些事,做多少事都不能弥补。”掌心相贴,有汗,但不知道是谁的,他不习惯这样对人掏心掏肺,总觉得像是赤身**闯入敌营,四面八方都是致命的武器,但他知道,无论如何还是得告诉他,“……我怕你一觉醒来,就后悔这个决定。”

他深深呼吸,像是叹息一样,“……戒指买很久了,好几回想跟你求婚,开不了口。”

林媚愣住。

“……不想让你没名没分地跟我混着,这样太委屈你了,但又怕你不答应。我配不上你,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林媚:“等等。”

陆青崖顿住,看她。

“你刚刚说,想跟我,什么?”

陆青崖好像也才意识到自己无意识之下把什么抖出来了,愣了一下,忙说,“刚刚这不算,你当没听到吧……”

林媚看他片刻,笑了。

“陆青崖,我其实是个很理想主义的人,有时候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所做的决定通常都不会错……”她认真地说,“没你想得那么轻易,我想了很多,当时我朋友劝过我,他说的每一点我都同意。我知道这是一个很任性的决定,在外人看来,我被一个坑绊了一跤,第二回碰到了,不但不躲开,还先凹造型,想让自己绊得更有花样一些。“

她听见陆青崖笑了一声,自己也笑了,“但是我长了眼睛,我会看,也会去感受,我很清楚你已经变了,我不能否认这种变化,就像不能否认自己还喜欢你。”

不管是主动低头跟她道歉,还是风里来雨里去地履行一个军人的职责,或是再也不像当年那样行事无忌,和她说每一句话都带着一种诚惶诚恐的小心翼翼。

诚然他当年是做错了,可是她不想因为那时候的错误,去否定依然能让她心动,让她第一时间想到“爱情”的,现在的这个人。

过去的错,和现在对,并不是矛盾的。

况且,把错误全部归咎于陆青崖,那是不公平的。

毕竟陆青崖没有强迫她,她可以选择拒绝,但是她没有。

分手的时候,她说的那些话,同样也在伤害正处于困境之中的陆青崖。

复合以来,她没有主动提及那天的事,在她看来,非要揪着那时候谁说了什么,一点一点的计较,反倒会造成二次伤害。

八年来,家里和同事张罗着,她也见过不少的男人。

但没有一个人,能让她清晰地相信,自己可以和他度过余生。

她做不到仅仅是搭伙过日子,她不想让一个完全陌生的,完全不喜欢的人掺合进自己的生活,并且还得承担对方时不时要拿她年少时犯的“错误”发作的风险。

除了父母,除了孩子,没有谁有资格评判她的人生。

如果找一个人结婚意味她要贬低自己,贬低言谨的存在,那就去他妈的。

二十九岁,不是十九岁,为了所谓“自尊”,“争一口气”,“骨气”,这种挣了面子丢了里子的事,她觉得毫无意义。

时间在给她痛苦的同时,也赋予了她强大的力量。

她现在独立而自由。

所以即便有顾虑,即便和往事隔着重重的山岳。

她愿意再相信他一次,给彼此一个机会。

她相信陆青崖才是那个可以让她幸福的人。

这个角度而言,陆青崖的忧虑是正确的。

因为,如果他再有一丝让她感到失望,她会毫不犹豫地拂袖就走。

立场倒转,现在游刃有余的人是她。

如果她选择放弃,他毫无办法。

“我现在觉得,那时候我们分手不算是完全的坏事,”林媚往旁边挪了一下,把头靠在他肩上,“……不妨想象一下,如果当时我们继续在一起会怎么样?”

如果孩子生下来,一无所有的他,和还在读书,经济毫不独立的她,必然会因为现实沉重的引力而陷入无可避免的争论。

如果做手术拿掉孩子,往后也必然会由于这个决定产生罅隙,尤其是她,不可能不心生愤懑。

当年在最好的时候却戛然而止,反而给数年后今天的他们,留下了一丝转圜的生机。

当时如果继续在一起,也许不到两年,或者可能更短的时间,现实的压力就会消磨掉年少的激情,显露出最为丑陋和刻薄的面目,那时候他们终将走向避无可避的分离——彻底无法挽回。

陆青崖伸手揽过她的肩膀,侧过头,下巴蹭着她的头顶,深深深深地呼吸。

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她两次。

“……我这么混账,谢谢你肯原谅我。”

“不客气啊,”林媚轻笑一声,“……谁让我是老师呢,老师总得允许学生犯错。”

陆青崖低头去找她的唇,“……别的话不多说了,我以后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林媚笑说:“……嗯,以后再让你的什么战友哥们来替你坦诚,那就更好了。”

陆青崖快挨到她嘴唇了,又停了下来,“……我觉得很矫情,也没什么好说的,又不是上综艺节目,还得靠卖惨让人同情……”顿了顿,“不过我答应你,以后什么都告诉你。”

“也不是非得什么都说……比如买了戒指这种事。”

陆青崖板着脸,“……不是让你当没听到。”

“好好好,我什么都不知道……”笑着的时候,他嘴唇贴上来,深情而温柔地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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