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明月最相思(5) 

今年南方的冬天来的早,降温也比往年更厉害。

十二月才开端,江连雪就扛不住冻,将家里的烤火炉开了起来。

温以宁自上次从上海再回来,生活一如往常。

她早起的习惯很好,江连雪都受她影响,不再日上三竿才起床,九点从卧室出来,桌上都有一份给她留着的早餐。

温以宁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人愈发沉静了。

她在家很少说话,经常捧着一本书一看一整天。

书柜最上面那层的外籍原版书闲置两年积了灰,某天也都被她搬了下来。

连着两周,江连雪没跟她好好聊过。

这天,江连雪坐在沙发上,翘着腿点了一根烟,悠悠问她:“你不回去上班儿了?”

温以宁眼睛看着书,头没抬,“休息。”

江连雪呵笑,“你们公司待遇挺好啊。”

温以宁嗯了一声,没搭腔。

她坐在窗户边,头发顺着脸颊垂落而下,遮住了大半侧脸。

阳光浸润着,让她白皙的皮肤看起来几近透明。

温以宁瘦了,家居服套在身上都大了半圈。

江连雪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掐熄烟起了身,平静地说了句:“三中的英语老师名额还空着,你要想去的话,我跟杨正国说。”

温以宁翻了一页书,淡淡答:“再看吧。”

过了一会,江连雪幽幽叹了一口气,“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是不是?

既然做了决定,就别再患得患失了。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明白,唯有钱才能让你安身傍命。

那个,你待会出去买点菜,待在家里都长毛了,中午杨正国来吃饭。”

温以宁这才把目光从书里拔出来,看向她:“你真的喜欢杨叔叔么?”

江连雪嗤声一笑,好似听到了个大笑话,“都这岁数了还谈什么喜欢,你情我愿不就得了。

况且,我还有事儿求他帮忙呢,能不殷勤点吗。”

温以宁又冷冷垂下眼,论煞风景,江连雪总是胜人一筹。

周五这天,江连雪又接到李小亮的电话。

小亮老师永远温暖体贴,对长辈嘘寒问暖唠唠家常,江连雪被他逗得满面春风,挂电话前,她把人叫住,“亮亮有空来我家玩儿啊,以宁还在家呢!”

李小亮愣住,“啊?

宁儿还没回上海啊?”

江连雪大咧道:“不回了不回了,你没事儿的时候多带她出去转转,这姑娘分个手,人都闷傻了。”

温以宁从卧室跑出来,“你乱说什么啊?”

电话挂了,江连雪把手机按向桌面,轻飘道:“我哪个字乱说了?”

温以宁白着一张脸,不甘与负气拢在眉眼间,她暗压着的怒意克制不住的要发泄,江连雪一反问,她竟无言以对。

客厅的窗帘被拉开,唰的一下,屋外的阳光争先恐后的往温以宁眼里钻。

她下意识的抬起手,偏开头,阳光在她眼里乱撞,刺痛的她要流出泪来。

江连雪把窗帘扎起,背对她,语气冷静之中夹杂着些许无奈,“阴天过去,不就是晴天了,去见见阳光吧。”

下午,李小亮就带着温以宁去城南公园走了走。

初冬的景致也别有韵味,连着十来天的降温降雨,好不容易轮个晴日,公园里游客不少。

温以宁双手搁在大衣口袋,毛绒的衣领把她的脸衬的很小。

她不怎么说话,李小亮便不遗余力的跟她说着好玩儿的新闻。

走到湖边,温以宁便驻足不动了。

李小亮挺紧张的站在她身前,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温以宁白他一眼,“干什么,以为我要跳湖啊。”

李小亮肩膀松下来,舒了气,依旧一副好笑脸,“你要真跳了,我也能把你救上岸。”

温以宁闷声说:“我要真想死,肯定不让你们知道。”

李小亮顿时急红了脸。

她望着他,最后灿然一笑,“不死不死。

小亮老师,陪我坐坐吧。”

两人坐在湖畔的石头凳上。

日光充足,湖面泛着游艇,偶尔传来欢声笑语。

岸畔本是一排柳树,冬日叶落,只剩萧条的枝丫随风轻晃。

温以宁拢了拢外套,目光落向远方。

但李小亮知道,这目光是茫然无措,没有焦点的。

他斟酌半晌,犹豫了数套说辞,还是决定用最简单直白的那一种。

李小亮说:“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呗。

大不了肩膀借你一用。”

没有回应。

李小亮转过头,却看见温以宁淡然平静的神态。

她的情绪沉淀了下来,说:“我跟他分手了。”

李小亮扯了个笑,“分手很正常的嘛,好多理由的。

你看我们俩当时不也分过手吗?

现在还是很好的朋友啊。

换一种关系继续感情,也是很好的。”

温以宁低了低头,眼睫轻轻一眨,“没有另种关系了。”

李小亮哑口。

面前的女孩儿明明是轻描淡写的诉说,但那种苍凉的落寞却犹如千钧笼罩着她。

她沉浸在这个世界里,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李小亮便什么都不再说,沉默地揽过她的肩,让她的头靠着自己。

碧空如洗,这样天蓝的午后,静宁的近乎不真实。

“宁儿,不管你以后做什么决定,哪怕别人都说你做的不对,我也会支持你。

生活里的遗憾太多了,‘开心’两个字已是最大的奢望。

只要你认为是对的,那你就坚持吧,我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从容面对一切困难。”

李小亮的声线清亮爽朗,朴实的话里,让你能看到广阔的天空,感受到善意的温暖。

温以宁枕着他的肩,连日的压抑和痛苦,被涓涓细流轻抚、带动,那些酸楚被稀释,被包容。

她慢慢闭上眼,两行泪便无声落了下来。

—— 

十二月下旬,圣诞前夕,亚汇集团发生了一件大事。

筹备数年的交通导航运行系统正式投入生产线,作为集团产业转型的重要一步,是唐其琛坚持多年的初步胜果。

这两年里,从项目筛选到市场调研,再到从零起步的技术研发团队组建,以及最后董事会上艰难的表决,唐其琛付出的心血太多。

月末,亚汇集团竞标成功铁广局西南高铁枢纽项目的导航分体安装部分,合同金额庞大,为来年的企业盈利目标打下了优良基础。

靠着这个大标案,亚汇集团同比去年的业绩占比提高了十五个点,也是唐其琛出任执行董事七年以来,集团连续第七年净利润破九位数。

年底行政财务以及法事部最为忙碌,一年的丰功伟绩,最终都将以邮件的形式,传达至亚汇国内各地区子公司以及海外各投资分公司的每一位高层、中管以及员工的邮箱中。

而农历新年前夕,这位年轻低调的集团少帅,又将获得各个组织机构的盛情邀请,斩下各种殊荣。

差不多时间段,唐其琛二舅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传言将从正部级往国副级晋升,各派系局势紧张,他南京外祖家亦是风声鹤唳,各种小道消息在圈内散传。

柯礼作为唐其琛的近身心腹,对他年底的行程安排慎之又重,今年他更不敢怠慢。

唐其琛月初的时候胃疾又犯,连止疼药都扛不住,整个人都垮了。

他在老陈那里住了几天院,不准任何人告诉家里。

老陈最开始还不愿意接,不敢拿他身体当玩笑,坚决道:“必须让他家里人知道。”

别人不清楚事情缘由,柯礼是知情的。

唐其琛这一次的病,多半是心火烧出来的。

他劝住了老陈,“你别跟他提家里。”

老陈是个通透的人,唐其琛最近发生的事他也略有耳闻,试探着问:“唐总和那姑娘。”

柯礼只按了按他的肩,没让他把话说完。

递过来的这个眼神,即是肯定的答案。

纵然刻意瞒着,还是走露了风声,景安阳带着家庭医生来看过他。

当时谁也没让进来,病房里只有母子俩。

很长一段时间的独处,没人知晓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

只看到景夫人从病房出来时,表情如释重负,而病床上的唐其琛,脸色暗涩的没有半分血气。

集团一切运行重归正常,蒸蒸日上,江山添色。

周五这天,恰逢平安夜。

唐其琛出院后的第二个周末,他依旧留在公司加班。

老板不走,柯礼自然也不会先走。

唐其琛这段时间的状态是不对劲的,上班,开会,各种工作都不耽误,连轴运转的结果,就是柯礼发现他越来越多次数的吃止疼药。

唐其琛周身带着冰霜,神色也封闭消沉。

他的话越来越少,寡言的不似一个活人。

这种气场无疑是压人的。

有一次,柯礼忍不住提醒了句:“唐总,您注意身体,止疼药还是少吃,我帮您把明天的行程空出来,安排给您做个体检。”

唐其琛当时什么也没说,直接把签完的文件给砸到了地上。

自此,柯礼是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了。

节日里的城市缤纷绚烂,从金融中心五十多层的总裁办公室望下去,行人车辆穿梭交织,构成了一张发着光的巨网。

七点刚过,坐在办公桌前伏案工作的唐其琛头也未抬,直接吩咐柯礼:“你下班吧。”

柯礼坐在他对面,开着笔记本整理数据,闻言愣了下,随即说:“唐总我没事。”

“你妹妹从英国回来过寒假,今天到的上海,你回去陪陪家人。”

唐其琛看他一眼,然后稍稍推开椅子,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递给他,“空手回去不像话,拿这个送你妹妹。”

柯礼心里是有触动的。

唐其琛是天生的领袖,他的才情以及魄力让人心悦诚服的跟随。

坐到这个位置,性格一定是忍常人所不能忍,他的克制、内敛以及谨慎,都是他背后无法言说的重压与责任。

而与温以宁分手后,他变得愈发沉默,像是风霜磨炼之后,被岁月经久封存的一颗琥珀。

柯礼怕他出事。

但唐其琛很坚持,再次吩咐时,语气已然不悦,“我让你下班。”

柯礼应声,收拾好电脑就走了。

独占大厦三层最佳位置的亚汇总部,就他办公室亮着一盏幽暗的灯,与外面绚丽热闹的节日气氛格格不入,唐其琛伏案工作,桌面上还有空了一半的烟盒,青白相间的火柴散在旁边,依稀还能闻见没散干净的烟味。

窗外的明珠塔应景节日气氛,零点的时候,变幻出各种炫彩的灯光效果。

一刹的闪耀,光亮从办公室的落地窗里透进来,瞬间照亮了唐其琛的脸。

几秒之后,灯影骤然熄灭,整个人又陷入了黑暗里。

唐其琛坐在皮椅里,叠着腿,手指夹着的半截烟半天没有动,猩红色的烟头摇摇欲坠。

他肃着一张脸,像是一个孤魂野鬼。

手机搁在桌面上,只有呼吸灯发着冷情的微光。

唐其琛看了好几眼,然后拿在手里点开了通讯录。

手指抬在半空又忽然顿住,最后还是无力的放下了。

周末过后,周一上午例行召开办公会。

唐其琛的工作效率向来都是很高的,汇报问题,解决问题,从不在会议上浪费时间。

十点半散会,唐其琛刚要走,留在最后的陈飒忽然把人叫住,“唐总。”

唐其琛侧过头,“有事?”

参会人员都已离开,宽敞的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陈飒抿了抿唇,先是看了他身旁的柯礼一眼,犹豫了番,还是说出了口,“前期的一项工作一直是由温以宁负责,一些流程和数据都在她那里,我让她过来移交给另外的同事。”

唐其琛立在原地,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陈飒说:“她现在就在楼下办公室。”

广宣部年底的事情最多,年头年尾的很多合同执行项都积压在了一个时间段。

温以宁当初请假时,大概也没想到后续。

陈飒这边只对外宣称,温以宁是被派出去盯项目了。

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真实情况几乎成了亚汇内部的禁忌。

“预付款的凭证和电子汇票你记得一并带过去,这是主合同,这是之后针对第十八条款做的补充说明协议。”

温以宁微微弯腰,把所有的资料都装进文件夹,与瑶瑶做着交接。

瑶瑶与她关系好,正事忙完后,她无声的拍了拍温以宁的手背,小声说:“以宁加油哦,早点回来上班,都会过去的啦。”

温以宁便冲她浅浅笑了笑。

瑶瑶的目光却掠过她的肩膀,顿时紧张起来。

温以宁不明所以,直到瑶瑶勾了勾她的衣袖。

她抬起头,愣住。

唐其琛就站在进门的位置,没有向前一步,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就这么站着。

两人眼神对视,那么一瞬,生生看出了天涯海角的距离。

温以宁的心脏狠狠扯了一下,她迅速低下头,继续整理手中的资料,只有挨得近的瑶瑶能察觉,她的手是在发抖的。

唐其琛的情绪在目光里轻微翻涌,但尘埃落地,最终也没有上前一步。

柯礼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很快,两人便乘电梯走了。

温以宁这边的事情忙完也到了下午,在陈飒办公室坐了一会,末了,陈飒说:“我们一起吃个饭。”

温以宁拒绝了,她说:“不了师傅,下班人多。”

她的小心翼翼被陈飒看在眼里,也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她与唐其琛的关系,是以一种极其不友好的方式曝光出来的。

这种情况下,女生总是吃亏的那一方。

流言蜚语不敢落到唐其琛身上,但所有的猜疑、嫉妒、憎恶、同情,都会对准温以宁。

都在人间,凭什么你能上天堂。

大众的心理总会在特定条件下,流露出阴暗的那一面。

陈飒不再劝,她点点头表示理解,又说:“唐总前阵子病了一场。”

温以宁本能的抬起头,唇瓣张了张,还是闭声不问。

“放心,康复了。”

陈飒把话说得圆润,换她一个舒坦,然后微微叹了气,“他南京外祖家里的局势最近也很敏感,唐总出门的时候,家里都是派车跟着的。

以宁,好好照顾自己,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回来,我这里的职位会为你保留。”

温以宁从陈飒办公室出来,坐电梯下楼。

电梯门关闭,指示灯一层一层下降。

也是奇怪,虽没到下班时间,但平时也不会像现在,五十多层下去,竟然一层都没有停。

很快到一楼,电梯门徐徐划开,但将将开到一个人的宽度时,外面迅速站进来一个人影。

温以宁差点失声尖叫,但看清人后,整个人都怔住了。

唐其琛抓着她的手臂往电梯里面带了一把,他手上的力气特别大,像要掐进骨头里一样,然后反手迅速按了关闭键,电梯门又合上了。

窄小空间里,只剩两人急喘的呼吸声。

唐其琛按了负三层,电梯徐徐下降。

直到温以宁稍稍挣了一下,唐其琛才不怎么坚决的松开了拽着她胳膊的手。

沉默两秒,她先说的话,“我不往那儿走。”

唐其琛嗯了声,“我知道。”

温以宁便没再吭声。

负三层到,唐其琛再也克制不住了,嗓子哑道:“念儿,陪我吃晚饭吧。”

温以宁眼角颤了颤,差一点落下泪来。

两人沉默走出电梯,一个前,一个后,始终隔着一米的距离。

负三层只停了少量的车,唐其琛的黑色路虎在D1区。

他按开车锁,绕到副驾把门拉开。

温以宁迟疑在原地,低着头说:“我打车吧,你说个地址。”

唐其琛心比胃更痛,一字一字的,跟牙齿里咬出来似的,苦着道:“念念。”

平日这么矜贵冷傲的男人,硬是从这声里听出了哀求的意味。

温以宁忍不下心,顺从的坐上了副驾。

唐其琛上车后,关闭了所有车窗,然后一路往上开,负二,负一,驶出地下停车场。

冬天的夜降临的格外迅速,五点刚过,天光已成了雾霭蓝色。

并入主干道后,温以宁轻声:“别吃饭了,看场电影吧。”

下班高峰期,也是用餐的高峰期,电影院这个点的观影场次相对就冷清些。

唐其琛听明白了,她是不想再与他走进人潮中了。

唐其琛沉沉一声呼吸,极淡的应了声,“好。”

开过外滩,转上内环线,堵车,走走停停了半小时。

就是这个缓慢的节奏里,连温以宁都发现了,他们的车后一直有辆奔驰在跟着的。

温以宁移开眼,默默的拿手机订电影票。

最近的场次是六点十分,一部票房很高的搞笑剧情片。

温以宁鼻子跟堵住似的,声音腔调微变,问他:“这部看么?”

唐其琛嗯了声,“你订。”

APP上可以自主选位,观影的人已有五六成了,但空位还是不少的。

多数都是挨在一起,中间偶尔隔开一个散座。

温以宁说:“分开坐吧,五排和七排。”

唐其琛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都掐成了青紫色。

温以宁边订票边说:“后面那辆车。”

她能看到,唐其琛肯定是早就看到了。

他们家这段时间的局势太复杂,二舅虽在南京,但只要没有正式发文,一切就存在变数。

政坛就是泥潭深沼,所谓的变数,一不留神就是抽筋拔骨的那种。

跟着的车是家里的,明为保护,其实也藏了他母亲的私心。

他住院的那次,在病房,与母亲的谈判并不顺心。

景安阳虽松口,让两人分开一年,一年之后,唐其琛如果依旧执意,那她会重新考虑。

但在这期间,两人不允许再有任何联系。

“你爷爷这个人,匪气一生,你应该明白,他从不是顾全感情的人。

你要真跟他对着干,其琛,我敢保证,最后受伤害的绝不会是你,而是那个女孩儿。”

正是景安阳这句话,让唐其琛心都跟着发颤。

偌大的一个城市,要让一个人消失的悄无声息,他爷爷是办得到的。

出了环线,交通状况其实还算顺畅,但唐其琛开得格外慢,到时,他把车故意绕停在了很偏的巷子里,这么七扭八拐了一通,暂时甩掉了跟着的奔驰。

两人先后下车,温以宁没跟他走在一起。

坐扶梯时,商场人多,唐其琛本能的拨过她的肩,把人护在靠近自己身体的一边。

温以宁头发丝上有淡淡的馨香,是他最熟悉的味道。

取票,检票,进入放映厅,电影已经开始了。

温以宁在过道处等了等他,低声问:“你想坐哪一排?”

唐其琛把7排的票拿在了手里。

位置高一点,他就能看清她一点。

巨幕投射的光亮色彩清晰,一帧一帧的镜头将黑暗的大厅衬托的像是充满幻境的四方纸盒。

到最后,唐其琛没有记住电影的任何内容,但他记住了,在十八分钟的时候,温以宁低头看了看手机,在三十五分钟的时候,她的目光定在屏幕上,一动不动却像是失去了焦距。

在六十分钟时,她侧过头,两个人的目光在低空相碰。

唐其琛还记住了,在电影笑点集中的高潮片段,全场笑声此起彼伏,但温以宁,木着一张脸,什么表情也没有。

影片放到快要结局的时候,温以宁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说:“我去洗手间。”

她弯着腰慢慢走了出去,头稍低,长发遮住了脸。

她的身影在屏幕前被勾出一道温柔的剪影。

唐其琛看着她走出去。

最后直到字幕结束,灯光亮起,也没有再回来。

—— 

元旦一过,年度的收尾工作便都进行得差不多了,农历春节前,只等人事部核算奖金薪酬交由唐其琛审批。

这是他一年之中相对清闲的时候。

但必要的应酬和政府组织的一些活动也不能悉数拒绝。

唐其琛变得异常忙碌,整天周旋于各大会场。

老余的车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听命,参会的各式西装都经人打点妥当,从领结到皮鞋,白金袖扣装在丝绒盒子里就是十多对。

这一身行头精神精致,唐其琛对外场合之下从不出错。

周五晚上,XX卫视直播了第十七届上海优秀青年代表的颁奖典礼。

组委会本是属意唐其琛作为代表发言,但他婉拒了,一直坐在台下。

柯礼提早与电视台打过招呼,所以在直播现场,摄影镜头也很知趣,极少让唐其琛入镜。

但拍广角镜的时候难免,两个小时的晚会下来,网友们火眼金睛,偏就记住了这张出镜不过五秒,但俊俏得宛若冰山绿洲一般的脸。

近年底,学生放假,各种活动也多,网上对八卦的传递速度跟坐火箭一样。

唐其琛这三秒的镜头被单独截成了动态图片,在一个营销号的发帖下,转载量超过了五位数。

大多数是舔屏感叹,帅气多金简直了。

也有少数曝出陈年旧料,暗搓搓的指他与安蓝的爱恨情仇。

微博发送不到两小时,就被亚汇的公关团队咔掉了。

连带这个惹事的营销号,也被注销了账号。

唐其琛深居简出,低调的只差没改名换姓。

他精神不说完全恢复,但状态较之前那段时间已是好太多。

与人谈事时,偶尔也会露出笑脸。

柯礼一直跟着他,心里还是明白的,老板在这个位置,有他的苦楚,意志不能消沉太久,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看着,哪一步都不能出错。

可每每四下无人的时候,唐其琛身上那种压抑的孤独感,又迸裂开来,他心里装着事,也装着人。

离春节还有半月不到。

这周六,唐其琛应邀出席一个经济论坛会,实则是业内的年底交流会,囊括了上海本地的各大中型企业。

唐其琛自然是全场的焦点,觥筹交错之间,他谈笑风生,举着酒杯与人畅饮,真真的写意风流。

后来在晚宴饭局上,一共有七八桌,陪唐其琛入席的,以政府官员居多。

今儿还碰到一个久未谋面的熟人。

高明朗作为义千传媒的代表也列席其中,只不过与唐其琛是分开坐的。

媒体那一圈子里,高明朗也有分量,业界称他是高风流。

这人酒品一向不好,几杯酒下肚,仗着一桌都是自己人,语言便开始有失分寸。

到最后,俨然成了大谈女人经。

有好事者插了一嘴,提了温以宁的名字。

高明朗便大言不惭地说:“这个女人很有本事的。”

人问:“哪种本事?”

高明朗笑嘻道:“你说哪种本事,太子爷都能上她的道儿,本事能不大吗?”

这话猥琐得有些过分了。

柯礼陪着唐其琛从他们这桌的后面经过,听到这,唐其琛的脚步渐渐慢下来。

“高总领悟很深啊,看来也是很有经验了。”

同行继续插科打诨,恭维起高明朗来,“我看过温小姐经手的几个案子,很有创意,内容也有宽度,高总这个启蒙师傅教得可好啊。”

高明朗扬眉,“有没有宽度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深度。”

笑声阵阵。

连柯礼都皱起了眉,刚要向前,唐其琛已经先迈出脚步,他走的慢,从从容容的。

时不时的有人起身招呼:“唐总。”

高明朗的座位是背对着的,脑袋转了转,酒精让人的反应也慢三拍,“嗯?

嗯?”

脖子往右边还没完全拧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死死的掐住了。

唐其琛背脊挺直,眉眼冷如霜降,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按死了高明朗的脖颈,然后顺势往上,五指尖锐的把他头发狠狠拽起。

高明朗的头皮都快被撕开,疼的他发出嚎吼。

唐其琛面不改色,另只手把桌宴上的玻璃转盘捋了半圈,一份刚上来的鲜汤用酒精灯细细炙烤加热,汤面微滚,冒着热乎的气泡。

这碗汤就停在了高明朗正面。

有人隐约猜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下一秒,唐其琛拽着高明朗的头发,把他的脑袋狠狠按向了汤锅里。

高明朗痛苦尖叫,疯狂扭动。

唐其琛死死压着,愣是没让他挣脱。

滚汤四溅,有不少都泼在了唐其琛手背上。

他眼都不眨,整个人气势如寒风呼啸。

高明朗挨烫了整整一分钟,唐其琛才松手让他起来,平静的语气之下,是一种冷到极致的残酷,他说:“再敢说她一句是非,你试试看。”

这一出动静不小,搁在唐其琛身上,也没人敢说是不顾场合不顾分寸。

背景够强悍的人,做什么都少几句闲语。

从宴会离开,唐其琛回了一趟芳甸路的别墅。

老爷子找他有事要谈,谈完从书房下来,已是两小时后。

景安阳这才发现了他手背上烫出的水泡都渗血了。

景安阳关心儿子,也顾不上那些较劲,焦急道:“伤着了都不知道啊?

柯礼怎么干事儿的!”

家里的保姆慌慌张张的拿来医药箱,又手忙脚乱的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唐其琛累了,靠着沙发阖上眼睛,淡声说:“不怪他。”

景安阳心疼得不行:“你也是,这么多血泡,感受不到疼啊?”

唐其琛缓缓睁开眼,眸子映向母亲时,这一刹的情绪,到底是脆弱了。

他嗓子嘶哑,低声:“妈……您还记得问我疼不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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