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周在曼德尔兄弟公司男装部上六天班,在商业中心宾馆衣帽存放处干七个晚上,周六还要去阿富勒莫药杂店,这样拼命苦干,钱还是不够用。奥托在南区一个电话交易所找到一份兼职,这种工作类似于现在的电话营销,任务就是通过电话向陌生人推销产品。

上班地点是一间空荡荡的大屋子,里面有十来个人,一人捧一部电话,滔滔不绝地向潜在的主顾推销油井、热门股票以及其他种种听起来很是诱人的投资项目。这个工作压力很大。专门有人将潜在主顾的名录及电话号码出售给电话交易所。成交的话,推销员就可以提取佣金。

晚上回家以后,奥托会兴致勃勃地跟我们聊交易所的事情。交易所一周七天都上班,所以我打算顺道过去看看,也许能利用周日的时间再赚点外快。奥托帮我安排了一次试用,接下来那个周日,我就跟着他一起上班去了。我站在那间沉闷的大屋子里,听着推销员们的花言巧语:

“……柯林斯先生,很高兴能打通您的电话。我是杰森·理查德,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您全家赢得了百慕大免费贵宾游的机会,你只需要给我寄张支票……”

“亚当斯先生,有一个好消息通知您。我是布朗,吉姆·布朗。我知道您投资股票,现在有一支新发股,六周内会有一百倍的涨幅。知道这消息的人可不多,不过如果您想要赚上一笔……”

“道尔夫人,我是查理·蔡斯。恭喜您。您和您的丈夫、还有小阿曼达和彼得获得了一次免费旅游的机会……”

诸如此类,没完没了。

我诧异不已,这些推销员嘴里吹的那些天上掉的馅饼,有几个人会买单呢。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医生似乎是最容易上当的一群,几乎什么东西都会照单全收。这些人推销的大多数东西要么是残次品、要么贵得离谱、要么压根就不存在。

在电话交易所待了一个周日我就受够了,以后再也没有回去。

曼德尔兄弟公司的工作乏味又轻松,但是我追求的不是轻松。我想要的是挑战,想要能为自己提供发展机会的工作。我知道,如果在这儿干得好,我就有提升的机会。有一天我会成为所在部门的头。曼德尔兄弟公司在全国都有分店,假以时日,我会成为一名区域经理,没准儿还能爬上总裁的位子。

某个周一的上午,我的老板杨先生走过来跟我说:“谢尔顿,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我盯着他,“什么消息?”

“我不得不解雇你。”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没做错事。所有部门都得到了上头的裁员通知。你是最后一个进公司的,所以你就得第一个走人。”

我感觉有人把我的心掏了出来,而且还在用力地挤压。我太需要这份工作了呀。他可不知道,他解雇的不是区区的一名男装部职员,而是全公司未来的总裁啊。

我很清楚,自己必须尽快再找一份工作。我们的债务越积越多,蔬果店的账没付,房东整天催着交房租,家里的水电被掐断过好几次,很快又会被掐的。

我想到有一个人也许帮得上忙。

我父亲有个老朋友查利·凡恩,现在是一家大型制造企业的主管。我问奥托如果我让查利帮忙找份工作是否合适。

奥托思索片刻,然后看着我说道:“我会跟他说的。”

第二天早上,我走进了斯图尔特·华纳工厂那扇雄伟的大门。这家工厂是世界上最大的汽车排挡生产商,位于迪福西大街,是一栋五层的建筑,占据了整整一个街区。警卫带着我穿过厂区,厂区内全是史前怪兽般庞大而神秘的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

一位矮矮壮壮的男士正在那里等我。他叫奥托·卡普,说话带有浓重的德国口音。

“这么说,你打算上这儿来工作啰。”他说。

“是,先生。”

他似乎有些失望,“跟我来吧。”

我们在巨大的厂房中穿行。所有的机器都在全速运转。当我们走到一台机器旁边时,卡普说:“这台机器生产的是速度计的驱动齿轮和从动齿轮,带动速度计的软轴,明白吗?”

我压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明白。”

他又带我走向旁边那台机器,“你看,从这里出来的是球形传动齿轮,要压入变速器的从动轴。长的那个是从动齿轮,要将它通过一个合适的角度插入,跟驱动齿轮相配合。”

我盯着他,心里在想:他说的究竟是中文,还是斯瓦希里语呢?

我们又走向一旁那台机器,“这边生产的是前轮毂的驱动齿轮。从动齿轮装在刹车支承板上跟驱动齿轮对应。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

他又领着我往前走,“这台机器是更换旧轮的。传动装置有一个由来已久的标准,那就是前轮传动,它的一个好处是轮轴比可以随意更改,就是说后轮轴的比率更改后不会影响速度计的精确度,明白吗?”

我听明白了,他说的是斯瓦希里语。“明白。”

“现在我带你去看看你的部门。”

他带我去了我要去的短单部。他刚才带我看过的那些机器都是些庞然大物,一次能生产五十万只甚至更多的齿轮,针对的是汽车厂的大额订单。短单部里则是三台比较小的机器。

奥托·卡普向我解释道:“如果有人只要五个十个的齿轮,这么小的订单开动大机器不值得。不过,这边的机器就是用来生产一个两个齿轮的。小订单进来的时候,你就处理一下,马上满足客户的要求。”

“怎么样一个流程呢?”

“首先,会有人把订单递交给你,也许是一个,也许是一打的驱动或从动齿轮。然后,你把订单交给操作工,齿轮做好之后,你再把齿轮送到退火车间加固。然后再送去质检部,最后是包装车间。”

听起来真是简单得可以。

我听说,我的前任每天给短单车间的订单不会超过六张。其他的订单他就扣下了,这样工人们有半天的时间就只能无所事事地闲坐着。我觉得这是一种浪费。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就把产量提高了百分之五十。圣诞节时,我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奥托·卡普递给我一张十四美元的支票,“给你,这是你应得的。你的工资涨了一美元。”

奥托仍在四处闯荡,纳塔莉每周六天去一家服装店上班,理查德要上中学了。我则日复一日地在斯图尔特·华纳工厂那单调沉闷的厂房里与那些超现实主义风格的机器为伍,我的脑子日益麻木。晚上的时间也是同样糟糕:坐轻轨去大环,走到我工作的酒店,然后在接下来几个小时里重复做两件事情:接过客人的外套和归还客人的外套。我的生活又回到了令人生厌的灰暗之中,看不到任何出路。

有天深夜,坐轻轨回家的路上,《芝加哥论坛报》上的一则广告吸引了我的视线:

保罗·阿什发起的业余爱好者竞赛

来娱乐圈一展宏图吧

保罗·阿什是一支闻名全美的乐队中的领军人物,当时正在芝加哥剧院演出。这则广告一下就把我吸引住了。这场业余爱好者竞赛到底是比什么我并不清楚,不过有一点我很清楚:我很想去参加。

周六去药杂店上班之前,我去了芝加哥剧院,要求见一见保罗·阿什。他的经纪人走出办公室,“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吗?”

“我想参加业余爱好者竞赛。”我说。

他拿过一张纸看了看,“我们还缺一个报幕员,你可以吗?”

“可以,先生。”

“很好。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谢契特尔这个名字可不适合娱乐圈,总是被人拼错念错。我需要一个能让别人记得住的名字。一些备选名字飞快地闪过我的脑际:盖博、库帕、格兰特、斯图尔特、鲍威尔……

那个人盯着我,“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当然知道。”我赶忙说道。“我叫西德尼·谢——谢尔顿,西德尼·谢尔顿。”

他把这个名字写了下来。“那好吧。下周六到这儿来,谢尔顿。六点。WGN电台会实况转播的。”

随便怎么着吧。“好的。”

我赶紧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母和弟弟理查德,他们都很兴奋。还有一件事也得让他们知道,“我用的是别的名字。”

“什么意思?”

“嗯,谢契特尔这个名字不适合娱乐圈。从现在开始,我改名叫西德尼·谢尔顿了。”

他们面面相觑,随后耸了耸肩,“无所谓了。”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我都难以入眠。我知道,自己终于等来了一个全新的开始。我会赢得比赛,保罗·阿什会跟我签约,然后带着我跑遍全国。西德尼·谢尔顿要跟着他游历全国了。

让人等得心焦的周六终于来临了,我再次来到芝加哥剧院,有人把我带进了一间小小的演播室,里面还有几个前来参赛的年轻人:一位喜剧演员、一位歌手、一位女钢琴家和一位手风琴手。

导演冲我说道:“谢尔顿——”

我感觉到些微的战栗。这是第一次有人叫我的新名字,“到,先生?”

“等我指到你的时候,你就走到麦克风跟前,开始表演。你要说:‘晚上好,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收听保罗·阿什业余爱好者竞赛。我是报幕员西德尼·谢尔顿。我们将为大家呈现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千万别走开!’明白?”

“明白,先生。”

十五分钟之后,导播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举起了胳膊。“大家安静。”他开始倒计时,随后用手指了指我,我就要进军娱乐圈了。有生以来我从未如此平静过,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精彩职业的开端。我要用我新取的艺名开始这个新的职业。

我镇定自若地走到麦克风跟前,深吸一口气,随后用最最甜美的声音说道:“晚上好,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收听保罗·阿什业余爱好者竞赛。我是报幕员——西德尼·谢契特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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